乖乖換好衣服的狄昭昭,趕緊跑去鏡子前。
小孩穿著一身淡青色的小書生袍,衣料質地細膩,袖口和襟口繡著栩栩如生的白色小獸,顯得可愛又彆致。
唇紅齒白的小娃娃,彆提多招人稀罕了。
可狄昭昭卻皺皺小臉,他小手扯扯顧筠袖口,仰著頭烏眸晶亮,期盼臉看她:“娘,我還是覺得昨日我穿的那套好看。”尤其是他的火紅小披風!
顧筠回憶了一下小家夥昨日在家裡鬨騰的那一身,纖細白皙的手指點點兒子腦門:“你昨日那身,頭頂再插兩根毛,都能直接上戲台演猴子了。”
“哈哈哈——”狄先裕聽到這話,腦子裡頓時冒出美猴王的形象,忍不住大笑起來。
還彆說,美猴王也就比小昭昭昨日自己倒騰的那身,多了頭頂兩根長毛,再加一根金箍棒了。
“娘子這個比喻好!”狄先裕笑讚。
狄先裕的笑聲暢快又富有感染力,倒是讓有些緊張的顧筠鬆緩了些,她笑罵:“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逗樂。”
狄昭昭趁著爹娘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放輕了小步子,往床邊上挪啊挪,就跟心虛去偷小魚乾的小狸奴似的。
小手飛快一抓,就把剛剛被取下來放到枕邊的琉璃蓮花燈藏進了懷裡。
又飛快小碎步挪回來,烏黑的大眼睛頓時閃爍出快樂的光芒,高興得像是鑽進米缸的小老鼠。
沒有小披風,但他還有紫霸王呀!
***
狄昭昭牽著爹爹的大手,邁著小短腿樂顛顛地跟著爹爹往主院走:“爹爹,昨天祖父送來了好多書,有講抓壞人的故事嗎?”
等他開蒙認識字,變得更聰明了,他就變成能抓壞人的厲害大人了!
“抓壞人的故事沒有,倒是有些通過光來抓壞人的辦法。”狄先裕想到那些他爹送來的書,也頗為感慨。
裡面有許多對光的運用,還有思考和想法。隻是沒有渠道傳播留存,還有些傳子不傳女之類的陋習,這才讓許多學問淹沒在曆史裡,或者成為孤本。
看到那些他爹的細細備注,還有特地為他搜羅來的相關書籍,狄先裕嗚咽著接受了父愛鐵拳。
他真的不是喜歡“光”這門學問啊!
但是等收到足足三百兩巨款後,狄先裕瞬間覺得也不是不行,這樣的父愛鐵拳完全可以多來點。
現在唯一有點苦惱的,就是要怎麼做一個給大理寺勘察現場的專業工具出來。
走著走著,狄先裕忽然把目光落在身旁喋喋不休、興奮得一走一跳的小孩身上。
“爹爹,那等我回來,晚上給我講講用光抓壞人的辦法吧?”
“行。”狄先裕一口應下,然後一本正經地問:“等會夫子要考,昭哥兒緊張嗎?”
狄昭昭脆聲:“不緊張!”
狄先裕臉不紅氣不喘的哄兒子道:“那爹爹先出個問題考考你,看你是不是不緊張。”
“好呀。”小昭昭挺直腰杆。
“那昭哥兒說說看,如果要做一個專門給大理寺用的紫霸王,該怎麼做?”狄先裕一臉爹爹知道,爹爹隻是考考你的模樣,隻是仍壓不住嘴角的笑。
騙騙五歲小孩罷了。
五歲的狄昭昭小臉認真,有模有樣的思考起來,小步子也走穩了,不一走一跳了。
想了一會兒,狄昭昭認真比劃:“首先要大,”小眉頭糾結思考了會兒,眼睛忽然一亮,“最好和咱們上次吃的烤乳豬一樣大!”
小孩想想上次去大理寺聽到丁捕頭的訴苦,肯定的點點小腦袋:“咱們的琉璃蓮花燈太小了,一扇窗戶都要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慢慢照,昭哥兒用很好,大人用就太慢了,他們有可能要照一個屋子呢。”
狄先裕一喜,果真有貨!
他一臉矜持,努力學著他爹淡定的模樣:“還有呢?”
狄昭昭完全沒察覺到爹爹蔫壞的行為,說起抓壞人,他就動力滿滿:“還要好拿,好移動,爹爹你想,我每次照指印,都要到處跑找角度接太陽。”
他還揮舞著小胳膊,手裡就跟在使降龍十八掌一樣三百六十度轉啊轉,眼睛亮晶晶地說:“最好還能這樣轉!”
沒開蒙的小孩不知道怎麼形容,乾脆自個兒親自上陣演示,明明披了小書生的皮,可一動就露出小老虎的內餡,看得狄先裕差點噗嗤一聲笑出來。
他趕緊壓住嘴角,誇道:“說的不錯。”他也被小孩提醒著想起來了,有時候看到了點痕跡,再稍微偏點角度,斜光一打,立馬就明顯多了。
被誇的狄昭昭一下就高興起來,仿佛受到鼓舞,又小嘴不停地說了好多。
狄先裕誇誇。
狄昭昭叭叭。
……
最後父子倆都很滿意。
狄先裕:兒子的羊毛薅起來就是開心!
他腦子裡已經有像是帶滾輪的自拍三角支架一樣的東西了,還有電視裡導演拍攝用的那一堆奇奇怪怪的大家夥。
絕對高級!絕對專業!絕對唬人!
狄昭昭也滿足,翹著嘴角開心地不行,咧開笑臉,露出幾顆潔白的小牙。
嚴陣以待的祖父,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被高興的情緒撲了一臉。
儘管這麼多年體會了很多次,但每當這種時候,他還是不免心生歡愉,眉目舒展。
他托了關係、費了心力得來的東西,雖是不求回報的,但也想落個好,被人歡喜以待。
誰又不想呢?
***
大理寺。
經過兩日的發酵,前兩日的事已經在大理寺官差中傳遍了。
因為“人造天虹”這事很難說清楚,更為傳言增添了幾分討論度和玄學色彩。
時不時能見三五差役,在忙碌的案子中見縫插針休息,找個角落坐下來喘口氣。
“你們聽說了嗎?王寺丞手裡那個費了數日都沒破的案子,被狄家父子破了,簡簡單單就破了。”
“當然聽過,傳得可玄乎了。”
“你說真有東西能造出天虹,還對指印一照一個準?”
每當這種時候,那日被丁捕頭點去蕭府的差役,或者了解內情的人,就跟聞到了肉味的大狼狗一樣,一臉嘚瑟地湊過來,開始吹……分享見聞。
但是情況也並沒有太多好轉。
因為有些從未見過的物理實驗,憑空說,人的腦子是想象不出來的。
又因琉璃器太貴,絕大多數差役都沒法親自動手嘗試,懸念便愈發深了。
更讓傳言變得玄乎的是——把賊人捉到,畫追回,案子了結之後,得閒的王寺丞使重金,差人去買了個花型的琉璃器。
也不知道到底差在哪兒,就是不行!
丁捕頭和陶老兩個親自動手用過,並找到指印的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丁捕頭拿著琉璃花翻來覆去試了好久,也沒出七彩光,十分納悶:“怎麼就不行了?”
想找人問問,結果一看,狄寺丞休沐,不在!
這事一鬨,今天大理寺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差役議論這盜畫案。
小小的偷竊案,愣是被聊出了驚天大案的熱乎勁兒。
***
狄家爺孫三人,全然不知大理寺的好奇和熱鬨。
狄先裕有種考試偷看到答案的快樂,派雲福去定清透度最高的琉璃片,自己則鐵匠鋪、木匠鋪到處轉悠。
狄昭昭則乖乖地坐在馬車上,小手托著腦袋,聽祖父講更廣的世界。
“當今皇上還是太子時,薑老便是太子太傅,位列三公,地位尊崇……”狄鬆實原本是沒想找地位這麼高的夫子。
但找來找去,挑來挑去,京中夫子竟真沒有多少合適的。
有幾個風評不錯的夫子,他仔細去打聽了一下他們教出來的學生,最後發現還是更重教條學問。
反而是地位尊崇的前薑老太傅,最擅因材施教,善於引導學生發展自身天賦。
他教出來的學生,並不是隻會拿書袋高談闊論的書生,而是真的能做實事,真的各有本領,擅談判、擅水利、甚至擅農事……
恰好王寺丞提及他親族有此關係,可引見一番。
狄鬆實思索了整整一夜,才做了決定。又費了好些功夫,才有了今日之行。
狄昭昭還太小,又成日被爹爹帶著過快樂童年,沒接受太多這方面的教育,其實不太懂“太子太傅”“門生眾多”這些詞的意義。
但不妨礙他體會到一種“不明覺厲”的情緒,他輕輕地哇了一身,眼眸亮晶晶:“這麼厲害呀~”
狄鬆實揉揉他的腦袋,笑著看孫兒在自己的引導下,生出敬仰之情。
馬車停下,薑家到了。
狄昭昭看見和自家完全不一樣的氣派大門,大眼睛眨了眨,難怪爹爹說“人家可和咱家全靠你祖父掙來的家業不一樣,氣派著呢,你到時候可彆嚇傻了。”
他可沒被嚇傻!
小昭昭在肚子裡嘀咕,又高興起來,他也是見過大世面的小孩了。
門房接了他們的拜帖,知道這是薑老爺今日的客人,恭敬的請他們入府。
入府便見兩株蒼鬆挺立,府內庭院布置處處寧靜而清雅,還能見規矩的丫鬟小廝來往伺候,絲毫不亂。
狄昭昭倒是沒被嚇著,乖乖跟著祖父往裡走,隻是見到精巧雅致的物件,小腦子裡時不時想,娘肯定喜歡,他以後抓壞人掙錢,也給娘買!
沒多久,狄昭昭見到了一位身著長衫,頭發花白但精神健碩老人,正靜坐主座捧著本古籍在看。
遠遠見有人領著狄寺丞和昭昭進來,薑祿甫夾上書簽把書合上,笑道:“久聞狄寺丞大名,今日一見,果真不凡。這便是王家小子誇讚的昭哥兒吧?”
狄鬆實領著狄昭昭一起恭敬地見禮,又回道:“薑公謬讚了。”
“問薑公安,”狄昭昭眼眸亮亮的,聽到有人誇讚自己,便忍不住好奇地問:“是怎麼誇我的呀?”
狄鬆實:“……”這問人怎麼誇自己的厚臉皮,肯定是從二郎那兒學來的!
薑祿甫也不由失笑,他當真還是頭一次被這樣回應客套話。
見小家夥昂著腦袋看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睛寫滿好奇,和亮晶晶的期待,他乾咳兩聲忍笑道:“誇你聰慧可愛,敏銳十分,還有一雙能辨微毫的慧眼。”
小孩臉上頓時綻放出美滋滋的笑容,清脆的聲音都染上了雀躍和驚喜:“是嗎?原來我這麼棒呀~”
狄昭昭本就可愛,這一笑,亮晶晶的烏眸就彎成了月牙,渾身都洋溢出快樂的氣息,看得老人家心都軟了,笑容也不由地揚起來。
甚至想,就算不收弟子,養這樣一個小孩在身旁,日子也定然有滋味。
不過這念頭也僅一瞬,他還是順著話頭就校考起來。
學問倒是其次,品行,天賦,專注……一樣樣在言談間流露出來。
說實話,薑祿甫覺得自己年紀大了,頭發都白完了,再收弟子的意願著實不高,隻是王家親近,不好推脫,又恰好無事才應下見見。
但聊著聊著,薑祿甫還真有些見獵心喜。
直到,考察完小孩被稱讚的敏銳天賦。親眼見到小孩分辨出細微的指印,在紋路一致的花瓶中找到他放的那隻……
他笑著摸摸狄昭昭腦袋,讓書童帶他去院子裡玩耍。
狄鬆實自然不是昭昭這樣的無憂孩童,敏銳察覺出薑老的猶豫,面色慎重了幾分。
“吾亦喜歡這孩子的聰慧與靈性,也聽聞狄寺丞擇師之求。”薑祿甫直言,思忖片刻,又有些猶豫道,“不瞞你說,老夫熟讀經史子集,涉獵百家之文,卻唯獨不擅刑辨之道。”
***
狄昭昭知道大人總是要聊正事,跟著人乖乖到院子裡玩起來。
小孩蹲下看看草,又去瞅瞅名貴漂亮的花,再去逗逗螞蟻,玩得不亦樂乎,見沒人注意自己,高興地從懷裡掏出琉璃蓮花燈。
狄昭昭小聲:“小螞蟻~你有見過漂亮光嗎?”自顧自說著,也不顧螞蟻樂不樂意,小孩就高興地跟螞蟻嘀嘀咕咕分享起自己的新玩具。
還用七彩光給螞蟻指路呢!
他玩得正高興,青石板路上走來了一對主仆,抱著畫、夾著琴,一身打扮可謂疏狂。比起他一身乖巧可愛的小書生服,其天差地彆堪比美猴王和白龍馬。
那仆人目光掃過院裡小孩,瞳孔微張,連忙上前:“老爺!”
他聲音激動又立馬壓低。
連聲說:“您看那小孩手裡的琉璃蓮花燈,就是我與您說的那個大理寺帶來咱府上,能造天虹、照出指印的琉璃器,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