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妍第一個捂臉, 宋娟和宋婷也緊隨其後，倒是宋婉，一把蹭過臉上的墨點, 完全沒覺得把墨點摸成了花貓須，上前衝宋宣伸手，幾乎是用搶的, 把幾張紙拽到手裡, 這時候要藏也有些晚, 但還是不想讓人看到, 臉上不覺有些羞紅。
目光卻並未躲閃，而是炯炯有神地盯著宋宣, 大有“他要是笑，她就要他好看”的威脅意思。
宋宣看明白了, 略無奈，他才不在意這些女孩子的小玩意兒。
衛明卻是忍不住笑, 他平時也笑, 但他那種笑, 禮貌、客氣、還傲，總像是端著架子，禮賢下士看看這些智商不如自己的蠢人，然後給個笑臉顯示一下自己的好修養，這會兒的笑就不同了，輕鬆很多，如同明媚春日的陽光，不必多麼熱烈，也有一種絢爛之感。
宋婉正好看見這麼笑，沒出息, 真沒出息，之前總覺得衛明有點兒“高不可攀”，看到這一抹笑竟然有那麼點兒怦然心動。
這年頭，人們最愛乾什麼事兒，那麼多饞聖僧的為什麼，還不就為了那種把菩薩拖入凡塵的……咳咳，總之，懂得都懂，食色性也，男的女的，總是難免有點兒癖好的嘛！
在宋婉略一呆，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衛明已經看到了亭內圓桌上的若乾擺設，除了茶點瓜果之外，還有筆墨紙硯，尤其是那寫滿字跡的紙張。
“六姑娘這是怎麼總結的名人榜，我看……”
衛明目光微閃，如同宋宣能夠從霸王榜上排名第一的秦驍看出點兒“霸王”之意，看到這張榜單上排名前三的蓮花郞蕭衍，博陽郡王司鐸，三絕公子王允之，這三位的確是名人，但……目光在未婚的三位少女身上輕輕滑過，並未逾矩看什麼不該看的地方，像是從三人的頭頂輕輕滑過，心中已經了然。
望京少女最愛的話題是什麼，那也不外是這一張“名人榜”了。
“我看，六妹妹可還忘了一人。”
宋宣也看出來了，笑著指點宋婉的榜單問題。
“誰？”
宋婉狐疑，她的總結已經很全面了，這三個排名不分先後，還是因為她沒親眼見過，等著哪天見了，再排個一二三，作為榜單製作人，以她的審美為準，沒問題吧。
——本榜單所有解釋權歸製作人（宋婉）所有！
衛明已經聽出來點兒什麼，張嘴要說話，卻來不及堵住宋宣的聲音，他拍了拍身邊的衛明，“寒門貴子，衛明，衛光大，難道還不能在名人榜占據一席之地？”
像是為了自己的好友出頭，宋宣這句話說得又有點兒正義淩然，但還不等宋婉等人思考，他已經笑著說，“光大的容貌，難不成不能中選？”
宋婉瞪他一眼，沒見過這麼會坑妹妹的哥哥，這叫什麼問題，你說你看出來這是“美男榜”就看出來了唄，非要揭穿，讓人多下不來台，你不妨猜猜，這為什麼要叫做名人榜？
“我看能。”
宋妍已經抓著空子悄悄用帕子沾了水擦去了臉上的墨點，這會兒又如同驕傲的小貓一樣，高高地翹起了尾巴，“四哥哥就會調侃人，我們胡亂說說，哪裡能夠真的點評呢？”
話是謙虛的，神態卻是驕傲的，那種反差感，真的是讓宋婉忍不住扶額，什麼叫做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種大約就是了。
“光大哥哥是哥哥的好友，我哪裡敢把哥哥好友的名字寫上去，這不是‘為親者隱’了嗎？”
宋婉說的時候順口就說了，完全沒想到這“親者”的解釋可不是她以為的“親近的人”，這話一出，宋娟和宋妍都吃驚看她，連宋婷都小嘴微張，目光古怪。
衛明這個一向內藏傲氣的人，臉上更是忍不住發紅，他跟宋婉，哪裡算得上是親者？
朋友的妹妹，能是自己的親妹妹嗎？
還有不少都變成情妹妹的。
咳咳，不，他不是那個意思。
“咳咳。”
“咳咳。”
“咳咳。”
像是集體被傳染了似的，咳嗽聲不約而同，宋娟是為了提醒宋婉用錯了詞，宋宣是先咳嗽兩聲鎮定，衛明則是為了緩解尷尬，還順帶嘴說了一句：“六、姑娘，平時上課還要用心些才好。”
宋婉完全沒覺得哪裡不對，隻能說現代人真的不太講究這些用詞，有些詞彙的含義經過時代的變遷，到了現代也全然是另一個意思了，這種謬誤之處，若是一一對照還能有所了解，平時就很難自我糾正了。
這會兒她就沒覺得自己哪裡說錯話了，還覺得自己套用得挺有文采，挺顯水平，還在自我得意的時候，見到現場的情況不對，哪怕不知道哪裡錯了，但這氣氛，肯定是有問題吧。
在自我懷疑之前，就聽到了衛明這句話，話是好話，卻也多少帶了幾分告誡口吻，讓宋婉不喜。
一身反骨蠢蠢欲動，宋婉幾乎是脫口而出：“女子無才便是德，我也不必如你們這般用心吧！”
“啪。”
這是宋宣抬手拍在自己腦門上的聲音，寬厚的手掌幾乎遮住了雙眼，生動詮釋地表現了什麼叫做“不忍直視”。
衛明更是愕然，再沒想到他敷衍一句想要帶過的話題，竟然還這般愈演愈烈起來了。
宋娟都呆了，看著宋婉，一句“六妹妹”隻叫出一個“六”，就聽宋妍炸了一樣去拽宋婉垂在耳側的一條小辮子，“六妹妹，你這是怎麼學的，越學越回去了……”
“哎，五姐姐，鬆手，鬆手，疼。”
宋婉急忙搶救自己的小辮子，還滿臉委屈，靈動雙眸像是瞬間含了淚，無聲喊冤——“我又哪裡錯了嘛！”
“六姐姐，女子無才便是德，是說讓女子以德行為主，不要恃才傲物。”
宋婷的解釋及時而又遲了一步。
終於搶回小辮子的宋婉臉頰爆紅，什麼，是這個含義？現代誤我！穿越誤我！說好的現代賽高呢？怎麼傳承著傳承著這意思都變了？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亭子之中唯一的外人衛明，衛明已虛了眼神兒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恍似不曾聽聞，可他眼角餘光也留意到宋婉看過來的目光，她第一個看的就是自己，是什麼意思？
即便衛明想著宋婉還小，未必是有什麼心事，但他的心跳還是不經意快了兩拍，誰都不能否認，宋婉真的是個美人，以後肯定還會更美，讓人心動的美，而對這樣的美貌視而不見，顯然也是大多數人並不具備的能力。
理智懸崖勒馬，感性信馬由韁，處於理智與感性的極限拉扯之中的衛明神色卻是一派淡然悠遠，像是真的沉浸在花園的美景之中了。
“……我就是覺得字面意思解釋更有意思嘛，我也不是、不知道。”
宋婉言不由衷，努力為自己挽尊。
宋娟和宋妍，包括宋婷在內都不信，但看在同姓宋，在場還有外人的份兒上，也不好拆台，否則讓人以為是宋家的教養不好，可怎麼辦？
“六妹妹以後多用點兒心吧，這般真是……”
宋宣已經為宋婉頭疼了，這若是以後出門做客，脫口而出這樣的話語，那可真是丟臉丟大發了。
宋娟也一臉正色：“若是有拿不準的，就不要代用了。”
“……知道了。”宋婉心有餘悸地應下，她們都能想到的事情，她當然也想到了，幸好這會兒是在府內，自家姐妹說話，否則讓外人聽到了，懷疑整個宋家不學無術，那她這個拖後腿的恐怕就要倒黴了。
目光有一下沒一下地瞟向衛明，在場的這個外人，需不需要封口，該怎麼封口呢？
衛明分出一半心神在風景，卻還有一半心神在亭內，在宋婉身上，她那一眼一眼看過來的小眼神兒也並未逃過衛明的視線範圍，他被看得略心慌，聰明的腦袋好像完全停擺，完全沒去想宋婉這時候擔心的是什麼，隻在想，她看我，她在看我，她怎麼還在看我，她……
“光大，光大！”
宋宣連著叫了兩聲，才把跑神兒的衛明喚醒，帶著他離開亭子，遠離了幾個妹妹，宋宣才鬆了一口氣：“抱歉啊，讓你看到這一幕，我也沒想到她們私底下這麼……活潑。”
這話宋宣說得一言難儘，宋家對兒女的教養是很上心的，到了七歲左右，男孩子就放在前院，儘可能多跟父親在一起，免得“長於婦人之手”，女孩子則在後宅隨母親教養，這般分開之後，便是小時候還有點兒兄弟姐妹的情誼，長大後也因為聯係日少而歸於禮數規矩，親情就略淡。
莫說玩笑打鬨了，親妹妹見了都要先行禮再說話，規規矩矩，固然也是賞心悅目，卻也少了一些親近之意。
就好像之前宋宣對宋如，不說隔著嫡庶，就是平時見得少，偶爾說幾句也不脫規矩束縛，總是顯得客氣猶豫，親切不足。
也就是宋婉這個庶妹突然冒出頭來，才有了些以前見不到的活力，宋宣想到這裡，嘴角含笑：“光大莫要見怪，我覺得她們這般，挺好的。”
衛明失笑，他這裡還沒說什麼，宋宣就直接定了基調，也讓他這個朋友實在是說不出什麼了，比起生硬地要求保密，這般展露心意讓人聽從，倒是更委婉一些。
“率性天然，也是極好。”衛明不緊不慢，送上一句誇讚，想到那幾道花貓胡須，嘴角勾起，真的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