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當八神緣掀開牛車的簾子,看見坐於其中的兩面宿儺之時，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一件極為重要的事。
“那個，皇宮是不是會有專門的咒術師護衛在外,避免宮中出現陌生的詛咒啊？”
正目送著對方上車的憲和親王,沒想到對方會忽然這麼問,愣了愣，才回答道：
“是的,宮內長年供奉有咒術師,防備著外來的咒靈和術師。除此之外，皇宮外還設下了專門的結界，若是有陌生的詛咒氣息闖入，宮中供奉的咒術師便會出面解決。”
“這樣啊。”
緣歪頭思索了會兒,忽然從袖子裡掏出了個什麼東西，直直丟向憲和親王。
“那你先幫我保管一下吧,等我回來再還給我。”
冷不丁被忽然拜托，他手忙腳亂地接了一陣,才發現……八神緣丟給自己的,似乎是一團空氣？
捧著一團虛無縹緲的空氣站在原地，憲和親王眼裡的疑惑,如有實質。
呆萌純真的表情,配上那張豔若桃李的俊美容顏，讓一旁送行的女眷皆忍不住紛紛側目,滿臉愛憐,一副被激起母性的樣子。
將小咒靈丟出去後,緣便乾脆利落地上了車，轉頭就正對上宿儺和裡梅的目光。
“那是……”
裡梅指向正嫌棄地飄在憲和親王身邊的小咒靈，眼神複雜。
若他沒有看錯的話,那隻長得和宿儺大人幾乎一模一樣的咒靈，不是早就被大人親手祓除了嗎，怎麼現在還會出現在這裡？還變成了特級咒靈？！
“沒錯，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八神緣淡定地點了點頭，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仿佛這是件極其稀疏平常的事。
裡梅可疑地沉默了一瞬，看來是他大驚小怪，沒見過世面了……才怪啊。什麼就是他看到的那樣，好好解釋清楚啊！
出乎意料的，宿儺竟然沒有說什麼。
他隻是危險地眯起眼，視線相繼在那隻小咒靈和八神緣的身上劃過，緊接著，便闔上眸子，開始閉目養神，看來是不準備追究這件事了。
見狀，裡梅也不好多說什麼，按捺住想要出聲詢問的衝動，他低下頭，不再出聲。
身體隨著牛車的前進緩緩晃動，車外的環境越來越安靜，沒過一會兒，馬車便停了下來。車廂外靜靜等候著兩撥人，在牛車停下的那一刻，便有訓練有素的仆從走上前，解開韁繩，將牛牽走。
相繼從車廂前方下車，八神緣和兩面宿儺剛站定，兩支隊伍的為首之人便圍了上來，恭敬地行完禮後，便側身讓開一條路，示意對方跟著自己走。
天皇所在的清涼殿和後宮妃嬪所在的後宮，分彆位於皇宮的兩個方向，這兩撥人，正是兩殿派來接待來客的隊伍。
緣和宿儺僅對視了一眼，就頭也不回地跟著來接自己的人走了。
嘖，看見他/她就煩。
沒走多久，宮殿樓宇的
影子，便逐漸出現在了緣的視野中，身旁領路的宮人在將她引進殿內後，率先上去，對著殿內相對而坐的三位妃嬪行了一禮。
所幸她身為咒術師，地位特殊，這三位的身份，也僅僅隻是女禦罷了，真正的中宮，還未角逐出。她隻用禮貌性地問好便可，並不需要行太過正式的禮。
依次向三位女禦問好，在仆人的侍奉下，八神緣行雲流水地端坐在軟墊之上，動作優雅，姿態嫻靜，即便穿著男式的狩衣，依舊難掩其周身氣度。
這三人皆是自小接受貴女教育長大的世家小姐，怎麼會看不出對方的儀態氣質，可不像是普通人家能夠培養出來的女兒。
幾人手持折扇，遮住下半張臉的微笑。
眉目流轉間，在見到另外兩人的眼神之時，便也明白了她們和自己的想法一致。
其中最為嬌美的那一位，率先放下折扇，似是不經意般問道：“緣小姐能夠成為一名這麼優秀的咒術師，想必您的家人，一定十分為您驕傲吧？”
看著這三張年輕貌美，花容月貌的臉，八神緣卻覺得一陣牙疼。
嘶，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總感覺好像又回到了禪院家，在和那一大家子被封建思想荼毒的長輩聊天似的。
更可惡的是，雖然有些不耐煩這種拐著彎兒聊天的法子，但面對這幾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她總不能像以前那樣，直接甩臉子走人吧？
這三位女禦，分彆來自於朝中勢力最為鼎盛的三個家族。
其中率先開口，長相嫵媚動人的那位，來自於平家；嫻靜端莊，看著也更年長些的那位，是源家嫡出的長女；而年紀最小，依舊稚氣未脫的，則是藤原家的女兒。
雖同有“藤原”之姓，但藤原北家早在三代前便自立為一支，同本家的關係並不算太好。
再加上藤原北家這一代並沒有誕下女兒，無人送進宮內，因此也無緣參與後位的角逐，從這點上來看，眼前這三位，統統都是受益者。
面對著平女禦明顯有些彆有深意的提問，緣思索了一秒鐘，最終隻是點點頭，眼神真摯，誠懇地回答道：
“嗯，如果他們還活著的話，應該很為我驕傲。”
此話一出，周圍的空氣明顯安靜了許多。
沉默半晌，那位看著更年長些的源女禦才輕咳一聲，叫來侍女奉上茶點，若無其事地移開話題。
接下來的對話，順利了許多，幾人都沒有再提及某些敏感的話題，隻是就平安京時下最流行的服裝，飾品，淺淺交流了下自己的看法。
她們本以為八神緣穿著一身狩衣便直接入宮覲見，大概是那種不喜女兒家事物，隻追求自由自在的咒術師類型。
哪能想到，她竟然對各種形製花色的服飾頗為了解，觀點還很是新穎。
年紀最小，看起來才不過十三四歲的藤原女禦，還不太會掩飾自己的情緒，見狀頗為好奇地看向緣，又不太好意直接問出口，隻能像隻好奇心過盛的小動物一樣，時不時就偷瞄一眼，暗中觀
察。
幾人坐得又近，她自以為沒人發現的小動作，早清清楚楚映在其餘三人眼底。
在她又偷瞄向自己的那一刻，緣順勢抬起頭，朝著對方眨了眨眼。
“啊。”
偷看還被當事人抓包，藤原女禦的臉當場就紅了，情不自禁發出一聲短暫而急促的驚呼。
就是這一聲驚呼，成功吸引了其餘人的注意，在意識到眾人的目光都彙聚在自己身上之時，她更是羞赧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嗯……她確實成功找到了，她鑽到了源女禦的懷裡。
“失禮了，她從小就害羞。”
源女禦安撫性地拍了拍懷中人纖弱的脊背，才抬起頭，對著緣歉意一笑。
知性又溫柔的源女禦，可愛單純的藤原女禦，一旁還有個嬌美可人，說話都像是在撒嬌似的的平女禦，八神緣承認，她眼紅了。
小天皇憑什麼擁有這麼多美人啊！
嫉妒到發瘋。
不過這位新上任的天皇似乎也才十五歲的樣子，比她還要小呢，真是萬惡的舊社會啊，小小年紀就要被拉出來結婚生繼承人了。
幾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話題從著裝服飾的色彩搭配，植物花卉的培養運用，一路狂奔到男人身上。
八神緣都不知道談話內容是怎麼變得這麼野的，再回過神來之時，她們已經討論起了平安京內有名的美男子。
不出意料，她再次聽到了憲和親王的名字。
這家夥究竟多有名啊，連宮裡的妃嬪們都在議論他？！
唯一讓緣欣慰的是，這一回，竟然還有人提出了不一樣的言論。
“我不是很喜歡憲和親王，他太風流了，就像一陣風一樣，從不為任何一個人而停留。”
長相嬌俏的平女禦，在聽到另外兩人對憲和的推崇之後，極為不讚同地搖搖頭。
當然，有一點她沒有明說，她最討厭對方的一點在於——他和自己撞型了。
同為穠豔稠麗型美人，她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過有宮人在討論，覺得憲和親王長得比她還要好看了，不可原諒，她怎麼可能比不過對方！
聞言，藤原女禦有些弱弱地提問道：“那你喜歡誰啊？”
“嗬，那還用問，當然是喜歡陛下啊。”平女禦微微一笑，絲毫沒有猶豫地就回答了這個問題，宮鬥專業素養極高，絕不給對手任何一個把她帶進溝裡的機會。
緊接著，她話鋒一轉。
“不過，我認為天台宗的那位源信小師父，若是肯還俗，受歡迎程度絕對不下於憲和親王。”
冷不丁聽到老熟人的名字，八神緣一挑眉，饒有興趣地看向她。
“月前我同母親前往比睿山祈福，恰逢那天是源信小師父講經。菩提樹下，他隻著一襲簡樸僧衣，清新俊逸，靈性十足，那雙眼睛更是如同清泉一般，通透澄明，不染纖塵。”
平女禦話裡話外皆是對源信的讚美，卻不是男女之間那種喜歡，
而是全然對美好事物的追求，緣甚至隱隱從她的話語裡，感覺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敬重。
看來源信對佛法的領悟很深刻啊，一次講經，竟然還成功收獲了一個追隨者。
正好比睿山離這不遠，要不哪天去看看他吧，反正憲和親王還說要當導遊，帶她縱覽平安京周圍的風光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八神緣再次深深體會到了，打開話匣子的女孩子們，戰鬥力有多麼恐怖。
數個時辰啊，嘴巴就沒停下來過。
連她都不知不覺被這種氛圍籠罩住，開始肆無忌憚嘮起了嗑，興致濃時，還會偷偷罵兩句宿儺真不是個東西。
原本宮中的這三位女禦，對於傳說中擁有四隻手兩張臉的怪物還頗為忌憚，不敢多談。
但由於緣毫不掩飾地提及，幾人莫名就產生了一種“兩面宿儺啊，我姐妹那討人厭的男朋友”的詭異熟悉之感。
於是，當宿儺從清泉宮慢慢踱步到後妃所居住的宮院門前，打算接回他那不知死活，一再挑戰他下限的俘虜之時，就見背對著他的八神緣，正熱火朝天地同那些妃子們聊著天。
而那位面對宮門而坐的妃子，第一眼就見到了他。
在短暫的驚恐怔愣之後，對方很快調整過來，並異常嫻熟地拍了拍八神緣的肩膀，以眼神示意，說：
“你丈夫來接你了。”
正沉浸在關於“憲和親王和某個貴族夫人不得不說的故事”這一大瓜之中的緣，壓根兒沒聽清她說了什麼，揮了揮手，隨口回道：
“嗯，知道了，讓他等會兒。”
兩面宿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