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還有誰?!!(1 / 1)

段驚塵:“我來了。”

白清歡:“來就來唄, 記得彆忘記帶特產。”

她坐在高台,下方是諸多心思莫測的故人和陌生人。

“你來哪兒了?”

她找不到人閒聊,百無聊賴之下一手半托著下頜, 一手懶懶拋瓜子給刀疤, 繼續給段驚塵傳訊。

然而那端自匆匆的個字之後,竟就像石沉大海,許久沒有回訊。

白清歡拋瓜子的動作逐漸慢下來,她逐漸坐直了身體。

“來了。”

段驚塵是知曉她在青霄劍宗的, 更知曉今日劍宗便要開啟持續數日的修界大會。

所以他說來了, 定然是來青霄劍宗……或是說, 來修界大會。

而他現在的身份,是合歡宗的長老。換句話說,是這次修界大會的針對對象, 但凡段驚塵有點腦子, 都不會冒失前來。

白清歡輕輕眨了一下眼, 段驚塵什麼都沒有直說,但是她卻差不多明白現在是什麼狀況了。

無非是有人兵分兩路,這邊尚且裝著無事發生召開修界大會,那邊或是硬拳頭圍攻強破合歡宗, 或是以所謂大義壓下, 尚未定罪, 便將“白清歡”請了來。

就是不知道段仙君準備怎麼來。

酒勁逐漸上浮,白清歡隻覺得面頰開始發燙, 然而她的腦子卻越發清醒。

好得很。

若是她沒有陰差陽錯和段驚塵交換身體,若她真的還在潛心閉關,那現在等待她的會是什麼?

是如當年應家上門,被逼迫得毫無反駁之力, 隻能跪下說心甘情願解契。

是如當日上承光寺,分明她句句在理,他們一句也無法辯駁,但最後所有罪責還是被她擔上?

不止。

這一次,羽山背後不想讓她飛升的人,還有昔日同她結怨記恨她的人,都會趁機踩一腳。

她不但會因為被強行打斷閉關身受重傷,還可能會直接被安上莫名的勾連邪魔的罪名,被徹底抹殺。

白清歡保持著散漫隨心的坐姿,視線緩緩移動,自刀疤身上一直轉到了下方那些人身上。

在座的諸位,很想讓她死啊?

那真是抱歉了,好人死得快惡人活千年,身為修真界第一妖女,她不得為諸位展示一下何謂壽與天齊?

白清歡突然開口:“人都到齊了?”

下方眾人沒料到一貫寡言的段小仙君竟然先開了口,隻猜想他興許是受了青霄劍宗掌門之令主持此次盛會,面上倒沒太大的錯愕。

唯獨下方的甲木峰峰主林儒風蒙了一下。

不是,掌門說好的這次是我來主持大局啊!

他正欲起身露笑攬回自己的活計,就聽上方的假仙君面不改色又說話了:“無論是否來齊,過時不候,該議什麼就開始吧。”

剛準備說話的林儒風:“……”

頂上的人似乎想起什麼,食指在案上輕扣一下,直接點出一人:“林峰主,你先說吧。”

林儒風深吸了一口氣,尚且保留了風度的笑容。

總算逮著機會開口,他起身,不再客套說廢話,直接談起了此次修界大會的諸多要事。

“月前,南荒又現一處洞天福地……”

修界大會總是這般無聊,一開始往往都說些無關緊要的,免得剛開始就引得各大宗門的人當場挽袖子摸刀拔劍打起來。

商量洞天福地的歸屬,譴責哪家宗門挖了哪家宗門的牆角,爭論該輪到哪個宗門派出弟子去剿滅魔修……

樁樁事情,有商有量,好保留修士風度,不至於和凡人一樣為兩塊地就打得國破家亡。

下方的各宗修士已經吵了兩輪了,白清歡同樣默默打量這些人,回憶其中哪些和自己有仇,忽然間,有人又提到一事——

“說起來,寒淵之中的靈陣布下多年,年久失修,也是否該遣人去看看了?”

林儒風一聽這話愣了一下,旋即看向陣修那邊:“即是如此,不如直接重布新陣,替代原有的舊陣可好?”

陣修還未回應,忽然間,醫仙穀的方向傳來了聲音。

開口的,竟是自進來以後就一直沉默的宋蘭台。

他背脊挺直,端坐在原座上,案上的靈酒不知何時被他被推到一邊,換成了一杯清香四溢的靈茶。

“多年前用過的老舊之物,自然沒有留下的意義,棄之不用就好了。”宋蘭台骨相極好的手端著茶盞,緩緩將其送至唇邊,他輕輕抿了一小口,微側首看向右手邊。

“應家主覺得呢?”

應臨崖眼眸半闔,聞言冷冷看過去,“什麼時候暫時用來替代的次陣,也能完全取代原有的正陣了?”

“此言差矣。”宋蘭台氣定神閒,溫和反駁:“若是尋常的次陣,當然比不得一開始的陣法。但若是陣主從零到無,一點一點親手勾勒而出,處處都照著她的心意長成的靈陣,那又豈是尋常替代品和已經棄用的廢陣可比的?”

應臨崖雙手環抱在胸前,整個人散漫而倦怠地躺在椅中,濃烈的眉眼間微微上挑,“哦?”

“處處照著她心意長成?”他甚至沒有笑,隻沉聲反問,“你確定這心意,不是照著最初的正陣臨摹的?”

宋蘭台淺色眼眸一凜,針鋒相對笑回:“正陣既然已被廢棄,自是不合心意。”

應臨崖冷漠回應:“那也比那些長歪了,反過來噬主的替代品合適。”

“噬主”一詞落下,兩人的目光幾乎同時落到空曇身上,後者垂首合手,無聲念了句佛偈。

不知道是不是白清歡的錯覺,她竟覺得這人之間似有暗潮湧動,有無形的刀子正在他們之間飛來飛去。

怎麼聊個靈陣還差點打起來了?

沒記錯的話,這位對這個都一竅不通啊,現在竟然也敢在專業人士面前指指點點起來了?

你們彆太愛裝彆太可笑了。

她看熱鬨不嫌事大,嘖了一聲,真誠問了句:“您位還懂靈陣呢?”

方視線突然就鎖定到她身上來了。

應臨崖神情越發冷漠,“段仙君的意思是,你比我們更懂?”

白清歡點頭,坦然承認:“段某確實略懂一二。”

她的陣道是花了大價錢從萬寶閣偷師的,雖不算精通,但想來總好過應臨崖這個門外漢。

應臨崖緩慢撫掌,面無表情評價:“盛德仙君聲名千年不減,段小仙君自信也是難免。”

白清歡詫異:“我段某人懂靈陣靠的是自己,哪需要靠祖宗。”

應臨崖抬頭,“你的意思是吾是靠祖上庇佑,才有如今的地位嗎?”

白清歡:“???”

前夫哥你怎麼也突然和宋蘭台一樣說話顛倒四了?!

另一旁看熱鬨的宋蘭台聽得笑容越發意味深長,他淡聲評價:“拚湊出的拙劣靈陣罷了,也隻不過是玩物。”

白清歡搖頭,耐心糾正:“靈陣本就是集百家之長才好,你的想法太幼稚了。”

她說的是實話,然而不知道又是哪個詞刺激到了宋蘭台,他仰起頭冷笑一下,狠灌了一口熱茶。

“真沒想到,她就看上這麼個輕狂的玩意兒。”

聞言,應臨崖眯了眯眼,淡淡掃了一眼過來,“你說彆人輕狂?”

宋蘭台緊握茶盞:“我現在已不是當年的百歲後輩了。”

白清歡順口就接:“現在是百歲後輩了?”

“段驚塵!”宋蘭台險些又一次掀桌而起,好在邊上的丹聖子及時按住了他。

然而白清歡下一句話,又險些讓宋長老面前的桌子不保。

“噓,宋長老,你太不穩重了。”

應臨崖眸光幽暗注視著上首處穩坐高台的段仙君,目光早落在了後者發間那頂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青玉白梅冠上。

許多年前,也曾有人捧著這樣一頂發冠,踮腳替他正冠,口中念叨:“這是我專程找萬寶閣為你訂做的,你最好日日都戴著。”

從踏入殿中的第一步時,應臨崖就注意到了那個年輕得過分的劍修。

哪怕是在遠離修真界的羽山上界,當初仙庭的那些遺族之中,段驚塵這個名字也是赫赫有名。正如昔日盛德仙君的名號如永難攀登的高峰壓在老一輩人的頭頂,百年間,段驚塵字又如勢不可擋的洪流,要將小輩給毫不留情碾過。

他在過去長達千年間一直被整個修真界寄予厚望,生來就聽著盛德仙君的故事,被嚴苛按著那位仙君的標準教導,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以為自己會成為第二個盛德仙君。

然後,盛德仙君真正的傳人出現了。

應臨崖聽過無數次有關與那人的傳言,也曾設想過兩人的碰面又該是何種情形。

到如今,那些猜想竟是全然推翻。

他目光定定,視線中隻剩下後者頭上那頂熟悉的發冠。

這是本該和過去千年的盛名一樣,原隻屬於他的東西。

應臨崖淡淡:“好一個段仙君,百聞不如一見,倒是讓吾開眼了。”

白長老處事公正,對這位前夫同樣沒有好臉色,張口就又是一條誠懇建議——

“那應家主沒事該多出羽山走走,長長見識,彆隻聽些小道消息。”

空曇不言不語,不過一直低垂的視線卻也跟著落在了她身上,似乎有些錯愕這位年輕仙君竟如此鋒芒畢露,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白清歡眉頭緊皺,心中很是唏噓。

先是宋蘭台從第一次見開始就說話陰陽怪氣夾槍帶棒,沒一句能聽懂的人話;

再來是原本印象中脾氣溫和的應臨崖也對他語氣不善,沒半點幾千歲老輩該有的慈祥和藹;

現在,甚至連空曇這位佛子也好像對他挺失望似的。

段驚塵,知道你沒朋友,但是你小子的人緣未免也太差了吧!

上首的氣氛著實太糟糕,連帶著那邊已經為了某座仙山的歸屬權開始挽袖子準備對打的刀修和盾修也安靜下來。

為了緩解氣氛,角落處不知是誰先開了口。

“靈陣的事咱們暫且不提,咱們先說說該如何處置那個妖女吧!”

妖女二字一出,原本沉默的現場再度被點爆。

首先是大刀門的長老猛地一拍桌子,倏然站起身開始控訴:“諸位道友!那妖女著實可惡,我門內弟子宿泠風乃這一代修士中的天驕之子,卻被妖女蒙騙十餘年,誆走十多萬靈石不說,還騙走一件仙器!”

眾人嘩然。

白清歡精神一振,她早就知道這次修界大會是衝她來的,自是早做好了準備。

她即刻打算挽袖子抬手摔杯為號,奏響戰鬥號角。

杯子都差點砸下去了,卻不料角落坐著的萬本利先站了起來。

萬家少主衝著眾人拱拱手,笑得很客氣:“諸位道友,旁的事我不知曉,但這事兒發生在我萬寶閣之中,萬某倒是知曉經過。宿道友那是被同門蒙蔽受騙,當日若非白仙子出面提醒,恐怕損失還得慘重些。至於詳情,長老不如細問宿道友?”

殿外,正和盾修打得如火如荼的宿泠風也聽到了裡面的消息,丟了刀趕緊往裡跑。

他也萬萬沒想到自家師叔要當面討伐白清歡,急得滿臉漲紅,在長輩那兒低聲解釋了一番。

大刀門長老面色怪異的變了又變,最終恨鐵不成鋼的怒瞪了師侄一眼,壓低聲音暗罵:“這麼蠢的當,你到底是怎麼入套的!”

宿泠風撓頭,很是委屈:“可那是白清歡啊!”

“白清歡又如何!”

“她漂亮啊!”

白清歡坐在高處,面無表情拍掌:“算你還沒全瞎。”

“……”

這簡短的對話落下,場中已有人忍俊不禁笑出聲。

宋蘭台幾乎把杯盞握碎,暗罵:“他也不照照自己的樣子!阿姊會缺他那點兒破靈石?!”

被五百萬破靈石贖身的應臨崖微微眯眼,蹙眉不語。

這時,承光寺的位置上有一長老起身,雙手合十向眾人深深一拜。

“妖女為禍本界多年,眾所周知,我承光寺佛子需修行十世,曆經萬般苦厄後方可修得正果,度化世間災厄。然而在第九世時,卻被妖女所誘……”

“好一個引誘,不愧是修真界最為傾國傾城閉月羞花外有姿容內有涵養的白仙子,隻勾勾手,就能引誘承光寺苦修千年清心寡欲的佛子破了戒,讓累世苦修險些功虧一簣。”

一連串不停歇的讚歎聲忽然響起,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白清歡一手持盞一手持劍,不緊不慢站了起來。

她環顧眾人,冷冷一笑:“該說是白仙子魅力大得恐怖如斯,還是空曇佛子自己不中用,架不住誘惑呢?”

佛修們面上一片錯愕,他們如何也沒料到,昨夜還給他們送果子示好,今晨也和顏悅色的段仙君,怎麼就突然朝他們發難了。

“佛子經曆磨難之時不過凡人之軀……”

“是啊,隻不過凡人之軀,被當兩腳羊吊在湯鍋之上引頸受戮,按你們的道理,白仙子但凡晚半盞茶的功夫,他就功德圓滿死得其所了?”

白清歡一口飲下杯中靈酒,揚手將酒盞一擲。

酒盞“哐當”一聲滾落在了空曇的桌案上,杯中殘酒傾倒而出,沿著桌案緩緩淌下,一直浸透空曇的袖口。

白清歡走下座位,居高臨下看著靜坐在下方的小和尚。

他抬著頭,目光茫然而澄澈地看過來。

那模樣,和多年前在雨夜海棠樹下仰著頭的那個小書生重疊在了一起。

然而白清歡的眼底卻不再有憐惜和不舍,她迎著後者的注視,乾脆利落地抽出了天傾劍。

寒光一閃,靈劍直直揮出,最後平穩懸在空曇的眼前,近得幾乎削下他的眼睫毛。

“段仙君!”

“段師祖!”

身後是一片驚呼聲,而面向空曇的白清歡卻隻是神情從容平靜,語調堪稱溫和地開口了。

“白長老與佛子的往事,我不曾親眼見證,很是好奇,如今正道諸位道友皆在,所以倒是想請諸位高僧解惑。”

她看著空曇,先問第一樁。

“敢問,是白仙子如我這般持劍抵眉,硬逼著佛子褪去僧袍破戒了?”

後方的僧人們正欲作答,空曇卻抬手攔住了他們。

他輕輕眨了眨眼,答:“不曾。”

“敢問,是白仙子實力驚人到勝過承光寺數千年的底蘊,竟先一步推算知曉江思量為佛子第九世,所以刻意接近引誘佛子了?”

身後有佛修想要阻止:“空曇大師並不知前塵之事,如今年歲更隻有十八,段仙君何必為難……”

白清歡一聲清喝打斷:“你們整個承光寺加起來近萬歲的一群佛修為難白清歡的時候,她也不過兩百歲!”

她揚了揚下巴,於眾目睽睽之下客氣開口:“空曇佛子,你尚未作答。”

空曇沉默片刻,低聲答:“不曾。”

“敢問,是白清歡逼著江思量步步跟隨十載,逼著他跟隨她走遍東靈洲千裡山河,逼著他許諾生死來世的?

這些隱秘的往事一出,宋蘭台臉色已是難看至極,他當年還沒出生,當然也不知曉其中詳情。

他無人可問,竟然側身看向應臨崖:“這些事兒你知道嗎?”

應臨崖冷沉著臉,沒理他。

空曇與眼前素不相識的劍修對視,眼底有茫然浮出,似乎對他口中所說的一切一無所知。

而劍修卻也沒有要得知最後這個答案的意思,隻是將劍倏地往下一壓。

“最後,敢問——”劍鋒抵在了空曇的脖頸處。

“若我現在賜空曇佛子一劍,取你性命,豈不是助佛子歸西,早早曆儘十世劫難,修得圓滿金身!”

她嗓音平和,可偏生眼底沒有一絲笑。

話音落下瞬間,承光寺諸佛修氣都不敢喘,頭皮都繃緊了。劍修同樣臉色蒼白,隻道師祖果然瘋了。

其餘修士亦是恍在夢中,無一人敢吭聲。

而那少年僧人迎著劍,合手低頭一拜,白皙如玉的面龐上未見半分恐懼,他闔眼平靜道:“世間萬事皆有定數,若命裡有這一劫,小僧甘願受之。”

“不,你和她之間確是一劫,隻不過應劫的是她而非你。遇見你,算她倒黴。”

空曇怔怔,唇張合兩下,終究無言。

白清歡慢吞吞收回劍,轉頭看向承光寺臉色都被嚇得蒼白的僧人們,抬了抬眉嘖了一聲。

“白清歡救他,你們說壞他修行;我殺他,你們又急了,當驢的脾氣果然古怪,不好伺候啊。”

迎戰了承光寺的僧人之後,白清歡淡然站著俯視眾人,拿天傾劍的劍尖一下一下,漫不經心點著地。

清脆如金石相擊的淺淺碰撞聲中,她一字一句,認真詢問。

“還有呢?還有要控訴妖女惡行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