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喲喲,冷靜得可怕(1 / 1)

“暫時不缺,有需要再告知你。”

這回輪到白清歡拒絕段驚塵了。

他聽罷,神情依然淡淡,點頭:“那有勞了。”

兩人異常平和的進行了這段詭異的交流,而後,繼續說起了正事。

“除了身上的千機縷之外,那隻蛇妖還有什麼異常嗎?”

段驚塵:“雖然這樣說起來,很像是在給自己的負傷找借口,但是,我感覺它實力遠不止元嬰期。”

白清歡斬釘截鐵道:“我信你。”

若她和段驚塵互換身體的事真是妖獸導致,那絕不該是小小元嬰期妖獸能做到的。

不過話音落下,本該繼續對話的段驚塵忽然安靜下來,眉眼低垂,隱下眸中瞬息而過的微妙,面上複歸為木然。

他不緊不慢道:“你先把天傾劍拿開,再說信我。”

原來這把劍叫天傾。

白清歡將劍往邊上挪了半寸,從容自若道:“不過你說那妖獸不是元嬰期的,又有何依據?”

段驚塵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似乎在思忖著什麼,眉間微攏。

過了會兒,他才認真抬起右手,張開拇指和食指,比劃出一小段距離。

“半年前,我曾和庚金峰的峰主一戰,他的實力,大約這麼多。”

似乎是因為提及了戰鬥,段驚塵方才那副木然無波的模樣,也有了微微的動容。

他非常嚴謹地將手指的距離張得更大,幾乎是方才的兩倍,繼續開口:“那隻妖獸,大概有兩金。”

兩金。

非常古怪的說法,但是白清歡聽懂了。

“你是說,那妖獸至少有兩個庚金峰峰主的實力?”

段驚塵將手放回,恢複了淡淡的模樣。

“嗯。”

白清歡坐直了一些。

如果是尋常的宗門長老,那並不足以讓白清歡側目。可被段驚塵拿來做衡量單位的,不是旁的宗門長老,而是青霄劍宗的峰主。

青霄劍宗有五峰,各修五行劍法。

如今的掌門身兼壬水峰峰主,乃是唯一一位自斬仙途,飛升後依然鎮守在寒淵之中的飛升境前輩。

其餘四峰峰主實力稍遜,卻也絕非尋常修士可及,皆是渡劫境的修士。

“竟有兩位峰主的實力?”白清歡陷入沉思,扣著劍靈的手鬆開,轉而摸向了下巴。

劍靈大狗目光一凜,尖利獸牙亮出,“嗷——”

白清歡頭也不抬,警告:“彆狗叫。”

段驚塵這次沒有替劍靈求情,隻是言簡意賅地勸:“趴下,你打不過她。”

“嗚!”大狗嗚嗚一聲,雙爪抱頭尾巴夾緊,老實趴下了。

白清歡沒理狗,繼續思考。

妖獸多猙獰恐怖,她目前審美尚且正常,不曾有過和一位長相抽象的妖獸來一段曠世人妖戀的想法。

所以這千機縷不可能是她親手送的。

這樣算來,也隻能和那幾位前道侶有關了。

白清歡心中浮出些許微妙,若真和他們有關,其實倒也不奇怪。

當初她和那幾位沒有一個是體面結束的。

他們在世人眼中皆如孤星,本該高懸在長空的各個方向,偏在她這裡染了一身的塵埃。

他們記恨她是正常的。

正如她也記恨著其中幾個名字。

她和那些人可謂是老死不相往來了,借用段驚塵的身份倒是正好。

“那蛇妖或許是衝我來的,千機縷的事我會查清的。”

注意她聽見雲舟之外有隱約的喧嘩聲,似乎是有其他人朝這邊來了。

儘管早布了隔絕聲音和窺視的禁製,她依然警惕異常,不敢再耽誤太多時間。

白清歡加快了語速:“如今你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若敢私下同你們青霄劍宗的人報信,我也不介意和段仙君玉石俱焚。”

互換身體的事確實絕對不能讓青霄劍宗的人知道,尤其是那幾位峰主。

他們要知道自家的寶貝疙瘩出事了,指不定會從羽山上界請出來數位飛升多年的劍修,將她抓了囚禁,慢慢研究怎麼換回來!

到時候段驚塵自然性命無憂,她可就不一定了。

段驚塵面不改色頷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很好,暫時達成一致了。

白清歡詢問:“有什麼注意事項要交代的嗎?”

頓了頓,他也開口:“我乃劍修,在宗門時,每日至少揮劍三萬次,每三日尋庚金峰峰主切磋一番,以靈石為注。”

“為什麼總是找他一人?”

段驚塵:“他實力雖稍遜其他幾位峰主,但出身世家,身家頗厚,且一身傲骨,從不服輸。”

白清歡:“……”

懂了,嘴硬且菜且癮大且愛挨打。

不過她也想到劍修們不把命當回事的德性,有點心疼自己的身體。

於是最後一句,她緩聲提醒——

“你當心些,在換回來之前,彆輕易死了。”

她平日說話總不緊不慢,如今拋開了故作的冷淡,用段驚塵那清朗而微微低沉的聲線說起話來,不自覺的有些繾綣溫柔意味。

明明是再平淡不過的一句,經由她說出來,竟莫名的像是在耳畔的親近叮囑。

段驚塵安靜聽著,忽然就想起許多年前的一副畫面。

那年的他,剛滿十七,剛從南荒出來,九死一生。前一天才從一隻妖獸利爪下搶回自己的半條命,還得到了那隻妖獸的內丹。

他想用這枚罕見的妖獸內丹換東西,在宗門前輩的帶領下,頭一次進了萬寶閣的拍賣場。

據說,那是整個修真界最富貴之地,他從前卻從未聽說過。

那是一棟華美如雲間宮邸的高樓,最通透晶瑩的各色極品靈石,在此也隻能作一粒小小的點綴裝飾,琉璃燈似繁星點亮黑夜,來往侍從皆穿著拖曳到地的華美紗衣。

又據說每往上一層,奢華便更盛一層。

托了青霄劍宗的名號,即便他囊中不過三百靈石,卻也上到了最高的那層。

窗外靈力凝聚成的雲霧氤氳,琉璃飛簷懸著無數靈石雕就的摘星燈,每張軟椅間有鮫人輕紗作隔,在很遙遠的那一端,似乎還有樂修在奏響若有似無的琴音。

十七歲的少年,夢中也不曾見過此等唯美景象。

它華美得像是修士們常掛在口中的,昔日還不曾坍塌損毀的羽山仙庭。

饒是如此的,他第一眼,卻還是被那最隱蔽的一個角落吸引住了。

臨窗的位置,摘星燈柔光粼粼,儘數映在一道身影上。

那人乾淨漂亮到像是懸在窗邊的一卷畫,又像是被幾粒孤星包圍的清冷弦月。

侍者同他說,頂層唯獨隻有那兒還有空座。

聽起來似是為難,像是怕他不願坐。

又似是怕他年幼不懂,侍者特意低聲解釋了一句。

“那是合歡宗的白長老。”

少年確實不懂,也懶得去弄懂兩宗間究竟為何不對付。

他隻神情坦蕩蕩的,一步步朝那人走近。

落座。

下一刻,他便察覺到身邊的人微微側身轉過來了。

她正在看自己。

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彼時還隻是個十七歲的段驚塵,難免會生出忐忑的情緒。

他悄悄握緊了手中的天傾劍。

是要讓他滾嗎?

還是準備直接動手?

自己似乎真的打不過對方。

那待會兒被她打飛的時候,該怎樣爬起來才顯得不狼狽一點?

他像一隻誤入了他人領地的幼小野獸,不安,警覺,卻又忍不住好奇。

窗外有微涼的夜風吹過,鮫人輕紗透著星屑似的鱗光。

她沒有動手,反而朝他這邊微微傾身,靠了過來。

一股柔和清冷的香味,就這樣悄然摻在吹向他的夜風中了。

他辨不出那是什麼香,隻能辨出來自鮫人紗的另一端。

她看著他,音色清冷,語調卻柔和的嗓音緩緩的,像是今日這樣的溫聲慢語——

“小友,借點靈石。”

回憶在此處斷掉。

因為剩下的那半段,少年並不太想記住了。

但凡白清歡找他借的是三十靈石,甚至是三百靈石,他咬咬牙也就借了!

但是她要的是多少?

那是三十萬!

他咬咬牙也就繼續咬牙了。

傳訊符已經重新變得黯淡了,在說完最後那句話後,白清歡便切斷了二者的聯絡。

段驚塵默然,微微仰起頭,他抬起手掩住自己的半張臉,無聲地思忖著自醒來後這混亂的一切。

雪白寬鬆的寢衣自腕上滑下,半覆蓋在他臉上。

下一刻,熟悉的清冷香氣穿越時空席卷而來。

段驚塵身體一僵,立刻把手放下,又將袖子往下扯了扯,蓋好露出的半截小臂。

做完這個動作後,他才抬頭,神情又恢複了淡然,抬頭默然打量周遭。

等將白清歡的洞府布置全部納入眼底那一刻——

段驚塵忽然有種回到了拍賣場最頂樓的錯覺。

偌大的洞府間林立了高聳如牆的博古架,被每個高架子隔成了數個獨立的靜室。

第一個架子上,擺滿了各色匣子和靈玉瓶,上面標注著各種靈藥材的名稱,最上面則是厚厚數摞藥方醫案。

靜室中,也放置了各類丹爐,藥鍘,搗藥舂等煉丹用具。

在修真界,最懂醫道的是醫修,其次便是劍修了。

他一眼便認出,白清歡這兒的丹藥也好丹爐也罷,都是上上品。

原來白清歡是個醫修?段驚塵沒有亂動那些丹藥,隻在心中暗道。

下次或許可以找她買藥,想來不會和醫仙穀一樣昂貴。

他繼續走向第二個架子,卻見最中間掛了一副巨大的星陣圖,上面的星象還在自行緩慢運轉。

至於邊上,更有各類陣法圖冊,符篆符紙,靈砂朱筆……

“……”

居然還兼修了陣法和卜算之道?

而且為什麼那邊擺了一遝高級符篆?星算門的高級符篆那不是一萬靈石一張嗎?!

繼續往前。

接下來是音修的各類樂譜樂器,畫修的多色筆墨紙硯。

再接下來……

怎麼連食修的大鍋和鍋鏟都有?

還有,為什麼會有一整塊極品靈石打造的煲湯鍋!

高級法寶在這兒隻能用來墊桌角,極品法寶才是主流,偶爾還能看見多件半仙器和幾件仙器。

段驚塵:“……”

他之前說錯了。

自己若真要奪舍白清歡,那理由可太充分了。

不過,段驚塵已經不是十七歲的少年了。

現在他,經曆了無數廝殺,見慣了無數大場面,便是遇到換身體這樣的離奇事情都能保持鎮定。

已經沒有任何事物可以讓他產生波瀾了。

他現在冷靜得可怕。

段驚塵淡然收回視線。

他繼續往前,卻發現自己已經到了洞府的儘頭。

不過,這裡放置的不再是擺滿了法寶的博古架,而是一面大而清晰的水鏡。

他抬頭,鏡中的女修便也抬頭。

鏡中那張臉,比那夜隔了層朦朧鮫人紗的清晰千百倍。

伴隨著他抬頭的動作,潑墨般的長發如靜水流淌,與寬鬆的寢衣同時緩緩滑落,半掛在肩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