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借”(1 / 1)

暗巷,空醫館內。

一群初出山門的劍修們擠在狹隘的屋內,皆探頭屏息,目光齊落在最中心的白清歡身上。

她席地盤坐,跟前擺著的是一鼎小小的丹爐——

確切說來,該叫香爐才對。

因為這是李長朝在醫館後面的雜物間翻出來的,拿出來的時候,還用劍氣吹了不少香灰出來。

隻是劍氣犀利,於是本就磕磣的香爐越發破爛不堪。

這樣的爐子,真能拿來煉藥嗎?

眾劍修心中同時浮出這樣的擔憂。

直到他們看到白清歡取出方才買到的靈藥,又開始以嫻熟的手法處理起那些藥材,眼中的擔憂逐漸變成了震驚。

這樣的震驚在看到白清歡操縱著靈力,將那些藥材成功煉化後,變成了震撼。

“嘶——”

“真煉成了,沒廢!”

“竟然不是在裝逼?!”

“段師祖,您居然真的會煉藥術!”

白清歡:“一般,略知一二罷了。”

李長朝雙目灼灼,看著那明顯煉化成功的靈藥,頗為意動。

“段師祖這一手煉藥的手法真是精妙絕倫,不知道您那位好友是哪個宗門的醫修?”

好急!

好想知道到底是哪宗的醫修這麼大氣,居然肯教劍修煉藥!現在去結識那位朋友還來不來得及?

白清歡收拾藥渣的手一頓,目光複雜地瞄一眼李長朝。

這句話聽起來,真的很像在試探。

難道愚蠢隻是劍修的偽裝,警覺才是對方的底色?

她手上的動作隻停頓了一霎,而後自然而然淡淡回答,“隻是偶然結識的雲遊散修而已。”

李長朝將下巴靠在劍柄上,苦思喃喃:“是這樣嗎?我記得段師祖自入了內門後,除了隨幾位長老外出的幾次,似乎都沒有出過宗門。究竟是哪路散修,也不知道幾位長老是否認識?”

若是有長老也認識,說不定還能介紹一二,這樣以後負傷便可自行煉藥,省下的靈石又能給本命劍加一次淬煉了!

白清歡:“……”

你這家夥果然就是在試探對吧!

白清歡的警惕性逐漸拉高,面上卻半點不顯,繼續保持著高冷人設。

“是入內門前的散修朋友,已隕落多年。”

宋蘭台若是聽到這話,怕是又要鬨翻天了。

但是無所謂,這話是段驚塵的嘴裡說出來的,關她白清歡什麼事?

“啊,這……”李長朝又是可惜又是同情地看著白清歡,低聲道:“是弟子冒昧了,還請師祖節哀。”

“嗯。”

死了摯交好友的老祖宗不再多言,繼續維持裝逼狀態。

然後,她就聽到身後的劍修嘀咕:“還是我見識淺薄了,剛才我還以為,這是醫仙穀的煉藥手法呢。”

白清歡:……

好警覺的反複試探,好完美的愚蠢偽裝。

這個叫李長朝的劍修,真是深不可測!

……

將煉好的靈藥服下後,藥材中的生機好似春日野草開始迅速蔓延,悄無聲息地治療著這具身體。

雖說這不是藥效更為霸道的靈丹,但是這些靈藥液亦算得精純了。

小破爐中藥液被飲儘,白清歡盯著藥渣微微出神。

時隔兩百年,沒想到她有朝一日真會用到這藥方。

畢竟兩百年前,小至低級的辟穀丹,大至頂級的破境丹,都是宋蘭台親手煉製了,又挑挑揀揀,選出最圓潤光澤的那幾粒,捧到她手中。

所以即便她將醫仙穀的藥譜背完,丹方閱儘,精通了醫仙穀的煉藥術,也極少有親自動手的時候。

隻不過……

後來兩人鬨得很是難堪。

難堪到兩人已有兩百年不曾再見了。

今日一見,宋蘭台倒是越發沉穩得體,瞧著是長大了不少。

想來,該不會再像當年那樣衝動了。

白清歡一邊想著前塵往事,一邊將藥渣用靈力銷毀,完成這一切後,她起身。

“走吧,看雲舟修得怎麼樣了。”

至於逛逛北靈城?

笑死,就段驚塵的這點兒身家,在北靈城喝杯靈茶都算是高消費了。

李長朝他們這群劍修也很懂事,沒人提議逛街。

在城中買藥煉藥耽誤了大半天,再回城外的雲舟墜落處時,風雪已停。

城內北靈城一片繁華喧囂,城外天地則蒼茫如長卷,山石草木皆白,唯獨雲舟尚未被雪覆蓋完,勉強還能看到一團黑。

先前眾人分了兩路,一路帶白清歡去尋大師買藥,另一路則去尋器修來修雲舟。

方臉修士不願和白清歡一道,自然選的是後者。

隻不過看雲舟依然殘破,想來還沒找到器修,尚未歸來。

李長朝幾人在雪地裡刨出那扇破門,又從芥子囊裡取出從暗巷離開時順手撬下的招牌。他們幾人正忙著對比兩物尺寸,也不知想做什麼。

白清歡沒有管他們,目不暇視直接進了另一間大門完好的屋子,抬手,用靈力布了一道禁製。

外界的聲音驟然歸於寂靜。

白清歡環視周圍,找了個蒲團懶散坐下。

她抬起左手,將拇指抵在下巴,食指無意識地搭在微涼的唇上,有一下沒一下,輕點著。

這兩日從劍修口中套出的各種紛亂線索,在此刻被她迅速歸納整理。

本該閉關的她,離奇占了段驚塵的身體,那麼她的身體又被誰占了去?

白清歡在盤曲著的腿上虛虛寫了個段字。

會是段驚塵嗎?

白清歡微微皺眉,出於某些不太愉快的經曆,她對這些不到百歲的毛頭小子著實沒什麼好感。

但若真是他二人交換了身體,那又該是什麼原因?

總不能是盛德仙君有個女裝夢,上輩子沒實現這輩子來圓夢了吧?

打住,這猜測太荒謬了。

白清歡閉眼,腦中清晰浮現出自清醒後,聽見劍修們背後議論的每一句話。

他們以為悄聲,殊不知她神魂強過他們太多,聽得一清二楚。

“……雖說是長輩,但是段師祖畢竟年歲小我們半甲子,又不比我們有過幾次做宗門任務的經驗。”

“……宗門有些人仍對師祖的身份有疑,不願他單獨執掌一峰,更不願他接掌盛德仙君昔日所用的清光劍。”

“這次可是段師祖第一次正式執行宗門任務,臨出門前,師父千叮鈴萬囑咐,要我將段師祖平安帶回去的。”

“但是屬實古怪,我記得師父曾說過,段師祖乃天生仙體,無暇劍骨,同境界無人可與之爭鋒。那妖獸縱使出自寒淵,也隻是元嬰,不該將段師祖傷成這樣……”

元嬰期的妖獸?

白清歡的思緒到此止住。

確實,她也不得不承認,青霄劍宗雖然儘收蠢蛋,但從不收廢物。

段驚塵本身已是元嬰期修士,便縱是其他內門弟子,也不該被同境界的妖獸傷成這樣,竟昏迷了十多日。

除非他是個空有天賦,卻不思進取的蠢蛋加廢物。

不過……

白清歡將右手懸在眼前,張開打量。

這原本該是一隻骨相極佳的手,骨節修長分明,膚色清透若玉。

之所以說是原本,是因為主人似乎全無愛惜它的意思。

如今,這手上早已被層層厚繭覆蓋,骨節甚至也因為長年修行,微有變形,變成更適合握劍的形狀。

這都是苦修的痕跡,白清歡不會認錯。

不是段驚塵的問題,那就是妖獸的問題了。

所以……

會是那隻妖獸讓他和她交換了身體嗎?

思緒在此刻斷了線索。

“若是能和段驚塵親自談談就好了。”白清歡輕揉額角,忽然想起什麼,動作一頓。

她自芥子囊中取出一枚傳訊玉簡。

此乃修士人手一件的基礎法寶,隻要對方在必物上留下靈力烙印,便能夠以聲音,文字甚至是畫面相溝通。

方才試探過了,李長朝等劍修之中,無一人有合歡宗之人的靈力烙印。

想來也是,青霄劍宗的年輕劍修,怎麼可能會有合歡宗長老的靈力烙印——

“咦?”

白清歡輕咦出聲,握著那枚傳訊玉簡的手,忽然收緊。

她此刻在段驚塵的身體裡,體內運行的是他的靈力,自然能夠清晰感覺到這玉簡內的幾道靈力烙印……

數量極少。

攏共加起來,居然也就六道。

前五道皆帶了白清歡熟悉的強大淩厲劍意,稍一觸碰便好似有劍光迸閃。

不用想,這定然是青霄劍宗的掌門和那幾位執掌劍峰的長老。

唯獨第六道,截然不同。

似春風吹散飛花,那是溫和而帶了潤澤生機的木係靈力。

“……”

白清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修行五百年,她當然不會認錯,這正是自己的靈力烙印。

但是為什麼自己的靈力烙印,會出現在段驚塵的傳訊玉簡裡?

白清歡握著玉簡苦思冥想,也想不出自己究竟何時和段驚塵有過交集。

天可憐見!

因為醒來後諸事繁多,她根本無暇細賞新身體,所以連段驚塵長什麼樣都還不知曉,更彆說和這人熟絡到互換靈力烙印了!

就在這時,芥子囊中又一物吸引了白清歡的注意力。

那是一柄極品靈劍。

幽黑無光的劍鞘修長,無一紋飾,同色的劍柄亦無配飾或是劍穗,空蕩乾淨。

不過,劍柄上卻莫名刻了道小小的,不起眼的爪印,似孩童塗鴉之作。

原本滿是肅殺之氣的一柄劍,在此刻突然變得鮮活生動起來。

那一刻,白清歡腦中似閃電劃過,飛快翻出記憶中的某道畫面。

那是燈火通明的萬寶閣拍賣場。

台上正拍賣物品,她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逐漸靠近。

終於,一位漂亮的少年路過她的身邊。

彼時拍賣已進行大半,夜色漸深,閣內燒燈續晝,點點明光高懸,竟似吹落星雨。

少年素白的衣衫流轉著斑斕錯落的光點,光影流轉間,他恍如一隻年幼而矜貴的白鹿,在春日重重花影的林隙下行走。

可他是那樣瘦弱清冷,腰間彆著的極品靈劍,又是如此沉重肅殺。

唯獨劍柄上刻的小小爪印,符合他的年紀。

他目不斜視,在她旁邊的空位坐定。

落座時,帶了輕輕的風。

白清歡的幾縷散發被這風帶起,她也因此微微側過身,朝他望去。

燈火下,兩人視線交錯。

片刻,她開口了——

“小友,借點靈石,明日連本帶息還你。”

“此地不便喧嘩,留個靈力烙印,我們文字細說。”

“……”

靈力烙印留了,借靈石的事也在傳訊玉簡中詳說了。

隻是,可惜了——

那漂亮少年後背繃得挺直,手緊扣在劍柄上,蒼白指縫間,小爪印半隱半現。

他抿了抿嘴,冷漠轉過頭去。

“不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