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夜晚,小霧眼淚汪汪地睡過去了。
她堅信,一覺醒來,她依舊還是那個頂天立地、鋼鐵般的鏗鏘女子。
嗯!
第二天,因起床而氣喘籲籲,差點原地撅過去的霧枝子:“……”
——————————
再三嘗試出門,卻累得眼前一陣陣發黑過後,霧枝子開始懷疑自己過的真是什麼貴族生活嗎?
哪個貴族天天一日三餐吃醃蘿卜嫩豆腐的?
你們京都人怎麼回事?唯一的葷菜也隻有一條烤香魚,搭配帶點海鮮味的味噌湯,就算是非常豐盛了。
什麼,你們嫌豬肉牛肉臟?吃了身體汙穢,靈魂會發爛發臭?她可不嫌,全都扔她嘴裡去吧!
明明好不容易有了人上人的開局,她可不想因為營養不良而原地重開啊。
這樣寡了幾天,霧枝子實在沒辦法了,之前當逃兵和藤原一期一起走的時候,一期少年彆的優點沒有,捉野兔野豬的功夫真是一絕(大拇指),偶爾逮一隻回來打打牙祭,無論是架起來起個火烤著吃,還是搞個瓦罐燉湯喝,吃得兩人滿嘴流油,實在人間美味。
因為大多數時候都在挖野菜吃飯團,吃肉的時候,就表現得格外珍貴美好了。
回想那樣的生活簡直快活又自在。
黑發少女嘶溜一下吸了下就要流出來的口水,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做了個什麼,不由猛地給了自己一嘴巴子。
“霧枝子呀霧枝子,你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天生爛人,過不了上流日子!”
給了她錦衣玉食的生活,她居然還想回去以前的日子?
破屋子有什麼好的,朝不保夕的生活有什麼好的,隨時有可能被村民們堵在屋裡活活燒死的日子有什麼好的?
在雪地裡被凍死,被黑影一掌拍死,她難道還想回到之前那種命不由己的生活嗎?
“我才不要呢!”
現實裡,小霧幾乎是下意識反駁出聲了。
現在這樣才好呢,誰也彆想把她拖出這個占地三百八十大平方,地居京都寶地的冰冷大豪斯!
好不容易才一步登天,即使天天蘿卜豆腐、她也要在這個地方舒舒服服過夠一輩子的!
但瞥到鏡子裡怒氣衝衝的自己,她立馬被吸引了注意力,愣了片刻,噗嗤一下又樂了。
“哇呀呀,鏡子裡的小美女是誰呀?”
連著兩次都是美美的臉,眼下這具身體黑發公主切,未剪的長發呈扇形在榻榻米上鋪展開來,華麗唐裝上的繡藝無一處不儘善儘美。
她隻需要安靜坐在妝匣前,便是個憂鬱氛圍係美少女,漂亮得好像枝頭一簇含苞待放的白梨花,下睫毛長長的,眼珠子水水的,生起氣來,香腮生暈的模樣讓人心都看軟了。
換小霧當五條大人,她也會忍不住當場化身為色狼吧!
她翹著下巴,在鏡子前神氣地左瞧右瞧,怎麼看怎麼好看,當下一拍桌
子!
“可惡,怎麼連生氣的樣子也這麼可愛呀!”
說罷,霧枝子便覺得這句話好像莫名耳熟,好像自己在那裡也說過差不多的話似的。
但至於是怎樣的曾經,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發呆間,忽而聽見一道聲音在身後響起。
“給你的任務太難,你是終於瘋了嗎?”
此刻天氣正好,雨後初霽。
霧枝子不知為何,後背猛地一激靈,像是有條滑膩膩冷冰冰的蛇,從脊背爬過。
她猛地轉回頭去,隻見幾步遠外,屋簷下,一位身著直衣的黑發青年倚柱而立,正抱臂、好整以暇地望著她。
修長的身形挺拔優美,院外初晴,陽光斑駁灑落在箱庭之中,照得那張冰冷陰翳的面容,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柔和感。
他一頭濡鴉似的烏發,一絲不苟地攏入烏帽子裡,露出光潔的額頭,額上一道“艸”字連紋的縫合線傷痕,平添幾分病氣。
唯有兩縷碎發漏了出來,垂下在眼角兩側,在蒼白的肌膚上,投下一道又細又長的碎影。
也不知,是在門外偷偷瞧了有多久了。
語罷,見她注目到自己,青年不退反進,垂手沿遊廊行至院內,伸手執起小霧垂下的一縷發絲。
他屈膝而下,在霧枝子身側垂首,去嗅那縷細軟的長發。
“以花為容,以玉為骨,行若朝霧,靜如夕露,霧姬,你生得這般好,那五條徹為何不上當?”
青年低著頭,唯有那雙陰柔的眼眸,慢悠悠自陰影當中浮上來,幽幽凝睇而上。
表情分明是笑的,卻叫人感受不到分毫溫度。
霧枝子尷尬地低頭看他,刹那間被那兩句酸詩酸得有些無語了。
她這輩子就沒被人這麼直白地誇過,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
還有這位“艸艸艸”字頭大哥你誰啊,誰一上來就聞人家頭發的?你是狗嗎?
她惡從膽邊生,一把把頭發扯出來,但剛抬起袖子,屬於原主的記憶在此刻卻自腦海深處噴湧而出。
酸澀、怨憤,依戀與仇恨交織,各種複雜的情緒一湧而出,無數淩亂的記憶碎片閃回而過——
腦子像要被撐爆一般的劇烈脹痛,讓霧枝子忍不住張了張唇,想叫又叫不出來地抱著頭,緩緩委頓在地。
眼見她面露痛色,黑發青年神色不變,直至少女倒在地,他眼中才跳出一抹驚訝之色。
壓抑住心頭不耐,他伸手,正想去扶。
抬起的手背卻頃刻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
空中啪的一響,黑發少女伸著剛打落掉他手背的手,正一臉怒意、狠狠瞪視著他。
“死渣男彆碰我!”
她發絲稍亂,脊背卻挺直,居高臨下俯視而來,一雙漆黑的眼瞳不複剛才的懵懂,滿是警惕與怒火。
室內一片死寂,唯有她恨之入骨的聲音擲地而發。
“禪院家的畜牲……
你真不是個東西!”
霧枝子咬牙罵道,一想到面前這個男人,竟然就是原主那個綠帽丈夫,便有種忍不住想吐的衝動。
·
禪院琉真。
原主“霧姬??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的過往,在此刻變得無比清晰。
她出身高貴,卻在小時候,被這個名為禪院琉真的男人擄走,放在彆院培養,正處於含苞待放的花期,便匆匆與這個大了自己將近一倍的男人完婚。
說他想玩光源氏養成,也不是。
之所以這樣做,全因為一件事——那位五條大人,喜愛□□。
在這種時代,男人風流好·色,是美名。
更遑論這位五條徹,是被譽為京都第一天才咒術師,掌握無下限術式的六眼,與十種影法術持有者,並列為雙子星。
但和他實力一樣出名的,便是他喜好□□的這一春色逸聞。
無論是守寡的、不守寡的,年紀大的、年紀小的,隻要是貌美的□□,他都愛!
有些小貴族,為了討好他,給他獻上族中花一般美好的純潔少女,他撇在一旁不管不顧,最喜歡的,就是和□□互送情箋。
他xp雖然怪了點,也確實是個正人君子,□□但凡透露出些許為難之意,他就立馬收手,講究一個你情我願,點到為止。
加上長得帥,出手闊綽,寫得一手好俳句——熏過香的草紙,附上四時花草,風雅之至,常常未見其人,便令無數春閨少婦心折不已。
有時東窗事發,自家夫人還會極力維護他,加之五條家憑借無下限術式享譽京都,五條徹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家主,許多苦主就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還有甚者,乾脆沒臉了,順著杆子往上爬要把老婆送給五條徹,以求官運亨通的。
隻可惜,五條徹是個胸中有“大愛”的人,往往長情不了多久,就會去找下一個真愛了,抱著送妻念頭的,往往人財兩空。
這種xp,放在從前,霧枝子還能誇一句仙品,但輪到自己頭上,就隻剩驚悚了。
怪不得藤原一期會討厭這個五條徹,說看到他就想打,搞了半天,這五條徹就是全天下男人的敵人啊!
要是小霧是男人,也擔心自己的老婆會被他給搶走呢!
所以說,禪院琉真耗費心血與時間,將“霧姬”栽培成符合五條大人心意的絕世美人,知情識趣,性情溫馴。
甚至犧牲自己的人生,娶了她,讓她成為人妻,再拱手送給五條。
是因為……他不是個男人?
霧枝子細思極恐。
但轉瞬之間,她就排除了這個可能,禪院琉真是不是個男人,沒有人比原身更清楚了。
他所求,並非和那些小貴族一樣,為了從五條徹身上謀求好處。
禪院家和五條、加茂、藤原,並列於京都十六,在京都絕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沒必要用這種手段攀升。
禪院琉真不惜綠了自己,讓全京都的人認為他不(是)解(個)風(孬)情(種),把自己的妻子,送到彆人懷裡,甚至代筆寫下酸詩、和五條徹互通有無。
他之所以這樣,之所以犧牲名聲,做到如此地步,全都隻是因為他……
喜歡五條徹?
隻能通過霧姬,來獲得霧姬身上五條徹的溫度,愛得如此卑微……
個屁啊!
霧枝子又被自己的想法雷到了,她的嘴角抽了一下,一天之內,第二次想給自己一大嘴巴子。
「我還是放棄自己思考吧。」
腦中的記憶實在太少、太混亂了,原身自小被養在深閨,她對世界的認知,全是這個男人給她的。
她視禪院琉真如父、如兄,然而對方卻以“丈夫”的身份,強勢接管了她的人生,就當“霧姬”說服自己去接受時,禪院琉真轉眼間,卻又把她拱手讓給另一個男人,給她以“勾引五條徹”的任務。
從父兄,到丈夫,又到仇人。
禪院琉真奪走、並玩弄了她的人生,作為“菟絲子”的霧姬卻毫無抵抗之力,隻能隨波逐流,她就像這個時代的大多數女性一般,一輩子都隻能困守在竹籠裡,等待男人的挑選。
她甚至連自己的死因都搞不清楚。
霧枝子悚然,頭一次意識到,也許貴族的生活並沒有她想象得那麼美好,除非她魂穿五條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