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又睡到了黃昏。
不知為何,打模擬器的時候精神抖擻,打完了卻感覺格外的累。
霧枝子起床覓食,打算熬夜再戰,屋裡卻依舊昏暗的,光越過窗簾照進來,顯得格外空寂。
“津美紀……”
咒靈下了畫框,去津美紀臥室裡轉了一圈,床上沒有任何折痕,被子也疊得方方正正,跟她離開時一模一樣。
她又飄進廚房,津美紀昨天做的三明治剩下面□□在砧板上沒來得及丟——她想起來了,昨天早上鬨鐘沒響,津美紀差點還遲到了。
霧枝子仰起頭,抓起面包的邊角料放進嘴巴裡。
嚼巴嚼巴。
失去水分的面包吃起來好像木屑啊。
剩下還有一點塞進口袋裡。
繼而,咒靈飄到客廳坐下,打開了電視機。
電視裡隻能收到三個頻道,一個說著鳥語的國際頻道,一個美食頻道,一個一天二十四小時賣保.健品的廣告頻道。
即便如此,每個月還有nhk的人上來收通信費,讓津美紀本來就不富裕的家裡雪上加霜。
昨夜津美紀沒有回來。
一天一夜過去了,屋裡所有的布置都和少女走之前一樣,沒有改變。
霧枝子慢慢在心裡念道:
全世界每年大概有250萬人神秘消失,平均每天6850人,每小時285人,每分鐘5人。
她就這樣念了兩遍,心裡已經接受了現實,兩手合十道:
“好,愉快地決定了,去找下一個美少女合夥人吧。”
霧枝子拍拍屁股起身,馬上就去拆牆上自己心愛的小窩,門外忽然傳來了鑰匙擰門的聲音,接著就是門被打開的聲音。
有人正往屋子裡面走。
不是早已經聽慣的腳步聲,也沒有熟悉的“我回來了”。
霧枝子抱著畫像往外飄去,就看到一個高挑的背影拐進了津美紀的臥室,
“什麼呀?小偷?強盜?”
霧枝子可是連nhk派來的外包催債員都可以嚇走的超凶惡咒靈,自然不可能被小小的人類嚇到。
想罷,她擺出最可怕的樣子,聳起肩膀氣衝衝地……躲在了臥室門口。
「等他出來就嚇他一跳,讓他後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後背緊貼在牆後,霧枝子靜靜等了一等。
她就聽到來人在裡面翻箱倒櫃一陣,忽然就沒了動靜。
……
「怎麼不出聲了?」
她狐疑地伸出手,將左眼轉移至手掌中心,然而攤開手掌,朝門後伸去——
就在這時,門後忽而傳來了少年的一聲清喝。
“玉犬——”
「被發現了?!」
一道腥風迎面而來,霧枝子悚然一驚,觸電般的激靈感從腳感蔓延至顱頂。她嚇得腰背板直,轉身就跑,但就在轉身的那一刻,壓倒性的力量從身上傳來。
霧枝子隻來得及把眼睛按回眼眶,就被狠狠撞倒在地。
一隻黑狗子咬著她的腿,一隻白狗子叼著她的手臂。
她知道這肯定是遇到咒術師了,疼得齜牙咧嘴,眼淚鼻涕都掉出來了,也抱著頭不敢反抗,哭著求饒道,生怕被認為想要反抗而被殺掉。
“嗚嗚嗚對不起,是我錯了,不要吃我!求你了!”
“我從來沒有吃過人,做過的最壞的壞事是嚇跑了前來催繳水電賬單的工作人員,請放過我,我會滾到深山老林裡,等大人您壽終正寢,也不出來礙大人的眼。”
“人類?”
屋內,黑發少年手中結印的動作一頓。
“這氣味……不對!你是人形咒靈?!”
能化作人形的咒靈,二級,一級,還是特級?
可是那孩子看上去相當可憐,完全沒有任何咒靈的特征,就連身上的咒力也微弱得感覺不到,讓伏黑惠有一種欺負人類女生的錯覺。
但是……
如今在醫院昏迷不醒的津美紀也很可憐,明明做任何錯事、是個極度大善人的她,卻偏偏遭受到了咒靈的詛咒。
不能放過任何一個有關津美紀昏迷真相的咒靈,想到這裡,黑發少年便堅定了信念。
“你是……惠嗎?”
霧枝子戰戰兢兢從地上抬頭去看。
站在窗前對她虎視眈眈的美少年,不正是津美紀那個臭屁海膽頭弟弟伏黑惠麼?
他居然是咒術師……霧枝子想到了以前自己對他放出的種種狠話,心顫得更厲害了。
小醜原來是我自己。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還會說人話??”
言罷,黑發少年語氣更嚴厲了。
“嗚——你吼那麼大聲乾嘛!不準用比我更大的聲音說話!求你了!”
兩隻狗子死死咬著自己不放,霧枝子也哭得更厲害了。
哭起來也完全是人類女孩的模樣。
她趴在地上,穿著簡單的白裙子,瘦弱的身體蜷縮著,兩隻手抱著頭,隻有額發和兩隻流淚的眼睛從小臂下露出來,蒼白的皮膚和漆黑的頭發兩相映襯,會叫人覺得,完全就是一個病態而脆弱的小女孩。
即使是毫無形象地大喊大叫、驚恐地痛哭流涕,也隻會覺得可愛可憐,而不會認為聒噪的小女孩。
她蒙著頭,以更高的聲音蓋過了惠的聲音,一大段的文字在少女嘴巴裡被飛快吐了出來,好像隻有這樣才能在惠的手中保全到性命。
“我是津美紀的朋友咒靈,在你和津美紀的合照上看到過惠的!”
“我才不是厲害的人形咒靈,隻是恰、恰巧能變成人類的樣子,我的真身很醜,在咒靈裡也被嫌棄欺負,很久之前我就被排擠出來了,一個人流浪好孤獨,所以我才搬過來和津美紀一起住的,我的咒力十分微弱,即使待在一起,對人類的影響也微乎其微……求你放過我吧……”
“今天過去,我就去人類去不到的地方自生自滅。”
更多的眼淚、從那雙大得驚人的眼睛裡流了出來,她的眼神寫滿了驚恐,仿佛惠在下一秒便會化身殺靈狂魔,把她剁碎喂狗。
一股不正常的濃厚負罪感,幾乎令伏黑惠想要移開同她對視的眼睛。
迄今為止,也不是沒有遇到過擁有智慧的狡猾咒靈,但論外貌,沒有她這麼像人的,論演技,也沒一個比得上她的。
“玉犬……”他下了命令。
兩隻狗子讀懂了主人的心,終於鬆開了牙齒,但仍舊虎視眈眈地看著地上的霧枝子,時不時低吼兩聲,露出猩紅的牙齦和森白的犬牙,一副隨時會發動攻擊的模樣。
少女咒靈也識相地不動。
“謝謝大人……我現在、立馬、馬上就走。”
她小心翼翼地……嗯,匍匐前進。
在路過被撞飛到地上的畫像時,霧枝子伸出手將其撈進懷裡,然後繼續向前,越靠近門,她爬得越快。
“喂,等等!”
伏黑惠可沒說放她走。
他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咒靈,腦子也有點發昏,總而言之還是聯係老師看看,就算是不靠譜的教師,偶爾也會出一些靠譜的建議。
他伸手去摸手機,撥打出了老師的電話。
黑發少女面上的表情卻變得相當勉強,拚命搖頭道:“不行不行……你答應了我要放我走的!我現在要離開。”
就在剛才,霧枝子發現自己的身體不那麼爽利了,準確來說,是不那麼……操控自如了,一種相當不好的預感令她明白——
那張「人類美少女皮膚限時使用券」的時間就是要到了!
「偏偏是在這個時候……都怪那隻橙皮狗子!」
霧枝子的眼淚要噴射而出了。
比死更痛苦的是被彆人看見自己的真身,
如果世界上有兩顆藥丸,一顆寫著「真面目見人」,一顆寫著「死」。
霧枝子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第二顆。
人類總是將生死置之度外去追求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咒靈也一樣,她活了八百年,唯有變美是唯一的執念。
黑發少女幾乎要化身咒怨裡伽椰子的走路姿態、遁地而走了,她速度陡然提高,伏黑惠的眼睛都沒跟上。
“喂!”
電話還沒接通,他又叫了一聲,對方卻爬得更快了,沒有猶豫,伏黑惠把手機往口袋一揣,下意識一個箭步衝出臥室。
兩隻犬類式神同樣一左一右包繞過來。
“彆咬她!”
看到少女腿上、手上的傷口,惠隻來得及吼出這句話,玉犬遲疑了一瞬,黑發少年便親身上陣,翻過沙發,一個擒拿下壓,將其按在了距離門口僅有一步之遙的地毯上。
“安分點……我隻是有些問題想問你。”
他一手抓住咒靈少女的手腕,另一手按住對方的肩膀,碰觸的那一刹那,一種滑膩而冰冷的手感反饋回來。
狹窄的客廳就連伸展腿腳的地方也沒有,兩個人擠在玄關處,伏黑惠的腿放在少女腰的兩側,他身體幾乎壓在了少女身上。
她像是被迫露出肚皮的小獸,全身顫抖不止。
房間裡隻有時鐘滴滴答答的聲音。
“不……”
“你說什麼?”伏黑惠疑惑地低頭去聽。
咒靈少女的聲音像是被擠在沙發縫裡出不來的小貓,她捂著臉,既窘迫又絕望。
“不要碰我!感覺要來了……”
黑發少年面色一下子爆紅,“你、你在胡言亂語什麼呢……”
他想再說些什麼,背後卻寒毛卓豎,兩隻玉犬亦嗷嗚一聲壓低了肩膀,仿佛預感到危機將至。
黑暗中,窗簾被吹得呼呼作響,不時露出外界赤紅到刺眼的天空。
冷風灌入,將桌上的器物吹倒,視野明滅不定之際,原本溫馨的房間如同被詭異侵蝕一般,出現了異變。
水槽中自動流淌出黑色的液體,牆壁上血絲蔓延,起伏中仿佛人類的血管,天花板上模糊不清的肉團蠕動著,各類懷疑扭曲的臟器在黑暗中露出輪廓,鼻腔內已彌漫著難以想象的惡臭味……
他們就好像被一隻怪物囫圇吞進了腹中,又仿佛墜入進了裡世界。
伏黑惠卻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生得領域」。
這是咒靈少女的咒力波動下,內心世界的放大所形成的「生得領域」!
她是特級咒靈!
在滿是昏暗的房間內,黑發少女緩緩爬起。
她那秀美的臉上,如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扭曲了一般,呈現出“咲花”的狀態,仿佛有什麼東西就要掙脫皮囊的束縛一樣,破體而出——
“都怪你!嗚啊……都說了快放我走了!!”
少女相當絕望地、笨拙地,垂著雙手哭泣著。
那是一種非常非常可愛的姿態,然而倒映在牆上的卻是一位形容可怕的怪物。
眼淚落下來,卻化為不斷旋轉的繽紛大麗花,黑發如扭曲柔韌的長蛇,在她身後狂亂地飛舞,時鐘、壁畫,所有的東西都被掃落。
那纖細瘦弱的身軀,一眨眼,便膨脹為龐然大物,沙發、電視、茶幾,像在無可匹敵的海浪下被推遠,全都被擠到一邊。
刹那間,兩人姿態反轉,伏黑惠一時隻覺陷入進了一大團濕滑的血肉中,四肢無法動彈。
黑發少女、不,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咒靈像是被強塞進狹窄盒子裡的軟體動物,她的身體充滿了客廳的每一寸空氣,惠被她壓在牆角。
而這生物的上半身,如果可以稱之為上半身的話,正以一種擁抱的姿態,趴在少年瘦弱的胸膛之上。
兩隻玉犬早已化為影子被收走,伏黑惠手指艱難合攏,試圖召喚其他式神出來迎敵,更多黏糊糊的血肉、卻一瞬蔓延進來,填滿了他的指縫,壓迫著他的胸腔,禁錮住他的四肢,使他仿佛陷入進果醬裡的飛蟲,在這致命的琥珀中安靜地凝結。
那粘稠、仿佛活物的肉塊,甚至還溫熱地跳動著……
而胸口的生物則可憐地哭泣著,發出了纖細的少女的聲音。
“不要看……”
“……”
他張了張嘴,就連聲音也仿佛被包裹住了,在喉嚨裡悶悶地湧動。
滴滴——滴滴——
口袋中的手機在震動著,隔著外衣散發出幽藍色的光芒,上面的“五條”二字忽隱忽現。
看清壓在自己身上的是個什麼生物的那一刹那,牆壁、地毯、茶幾,視野所能觸及到的任何地方,張開了無數道豎瞳,密密麻麻的眼睛蠕動著,冰冷地凝望過來,那是仿佛來自另外一個未知時空的注目。
在接觸到的一瞬間,伏黑惠的腦子如遭重擊,無數扭曲的、混沌的情緒仿佛一碗辣椒湯從鼻子直接灌進了他的身體,反胃感從胃部一直逆流至喉嚨。
“惡心……”
他下意識說道。
“不準吐!都說了讓你不要看了!!!”
記憶的最後,是咒靈惱羞成怒高舉起的觸手。
啪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