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一個訊號,所有人從靜止中解放。
有人碰倒了桌子上的鹽罐,有人打翻羅宋湯,有人的椅子發出了哢哧一聲刺響。
慌亂、不安、憤怒、緊張、震悚,銀盤照耀下,一瞬間,一百人的臉上出現了一百個各不相同的表情!
頭頂的水晶燈安靜地照耀。
你坐在桌前紋絲不動。
在嘈雜的人群中,少女冷淡的臉仿佛細膩的白石膏塑造而成,她的目光一一掃過,表情很平靜,平靜得像是遊離在外的局外人。
其間,越過餐桌,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與其有了短暫的對接——
黑發藍瞳的青年身著白色西裝,打著黑色領結(邀請函要求的),作為站起來的一員,他正以那雙黑藍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著你。
臉上寫滿了緊張。
“……”
你又視若無睹般移開視線。
回想了一下昨天最新一集的《eva》,你的雙手交叉呈塔狀,像黏在嘴巴上似的,隻露出眼睛在外面看人,就這樣擺出了真嗣爸爸碇司令的招牌動作。
“……”
嘈雜的餐桌逐漸安靜了下來,那仿佛洞察一切、掌控全局的姿態實在太有威懾力了!
從袖子裡拿刀,從褲袋裡拿槍,從帽子裡拿叉子,從異次元空間拿加特林,想要破罐子破摔的殺手們全都沉默了。
要上嗎?對方那胸有成竹的表情,是不是意味著前方有陷阱在等他們?
不上嗎?那他們來這裡是為了乾什麼的呀?
一瞬間,他們的腦後出現了旋轉的宇宙。
對於人生的思考,生命的思考,在這一刻,大家都成長了許多許多……
“豚鼠”的實驗品火.槍惡魔,美國的白鯊惡魔,墨西哥的轉盤惡魔,以及衝國的大蒜惡魔和香菜惡魔……
嗯?為什麼後面這兩個都是吃的了?他們難道是想要靠氣味熏死我嗎?
你的腦中飛快浮現出了這些人的數據……
——有關各國惡魔獵人的資料自己全都爛熟於心,因為你猜到當自己回到日本,就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的。
沒有猶豫,寂靜中,你開口,準確地說出了他們的名字、契約惡魔的名字,以及背後的組織。
每當你說到一個人的名字,桌上的氣氛就會越沉凝一分,然而仿佛未曾覺察到似的,你依舊自顧自地說著。
空中仿佛有令人汗毛直豎的殺機在凝結,最後一個名字說完,你的眼神也徹底不善起來。
“不準對我流露出像要殺人滅口的表情哦,派你們這些不入流的惡魔過來,本來就已經讓我很生氣了。”
“你們憑什麼覺得、自己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這裡?又憑什麼覺得能夠在殺了我以後全身而退的。”
“難道我真的全無準備嗎?”
“酒、食物、空氣、音樂、坐在你們身邊的每一個人,乃至你們所碰觸到的所有地方,踩過的每一寸地面。
你們覺得我會在哪裡埋設炸.彈?又會如何設置引爆點?”」
.
在這令人不寒而栗的話語裡,少女雙手按住桌子起身,在她身後的陰影裡,裝扮成侍者的己方惡魔契約者魚貫而出,分列兩旁。
殺手們私底下眼神暗戳戳交流著,默默把武器往身後藏了藏。
“啊,先從誰開始呢?”
將他們的反應看在眼裡,少女一腳踩上桌沿。
裙擺下,她靴子上的紐扣在熠熠生輝,為了配合這場盛宴,愛魔會的聖子換了一身肅穆典雅的長裙,白金色的鑲邊以及十字架的點綴使得這件長裙兼具修女服的聖潔感。
黑發依舊在腦後散開,她站定在長桌上,姿態優雅得仿佛是站在自己的宮殿正中。當她背著手,開始左右顧盼時,又仿佛國王從車輦上低頭巡視自己的國土,座上的人們無一不繃緊了神經。
魔女。
身著長裙的她那樣美麗,人們心頭冒出來的卻是這個詞語。
魔女的視線從火.槍惡魔臉上掃過,對方心虛地望天,吹起了口哨;從白鯊惡魔臉上掃過,對方掩飾尷尬地低頭喝水。
除了害怕她有後招以外,這些人誰也不想做出頭鳥。
目睹了她剛才是怎樣將上一任愛魔會教主逼至崩潰的,那雙仿佛能看穿靈魂的眼瞳令大家都不敢與她對視。
“嗯……那就……”
見到沒人搭理,黑發少女不由沉吟片刻。
掃過在桌子下摳指甲的另外幾個惡魔,在他們緊張得想要咽口水之際,她俄而轉身,望著對面的黑發青年——
“從你這個發型和臉都看著不爽的家夥開始吧?”
……
正午的陽光下,緊繃的氣氛肉眼可見地緩和了,沒被抽中的人依舊噤若寒蟬,卻紛紛在心裡鬆了口氣。
少女在原地停頓了片刻,那慢條斯理的態度會令人想到狩獵時的毒蛇。
越過各類珍饈美食,她向著對面的黑發青年走去,面上露出疑惑。
“你契約的是……詛咒惡魔?”
她的裙擺搖晃著,人們卻不敢抬頭看,靴子碰倒了果盤,飽滿的草莓、葡萄,順著銀盤的縫隙咕嚕咕嚕流淌開去。
“……還有狐之惡魔的氣息,武器又藏在哪裡了呢?”再往前走,誰的酒杯滾下餐桌,劈啪聲中摔碎成一地晶瑩的碎片。
在所有不自覺低下頭的人裡,隻有黑發青年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她就忽地噤聲了。
——
「陽光的溫度也顯得冰冷無比,沉默比喧囂更令人難以忍受,在聖母像溫柔的注目中,人們埋著頭,試圖用熾熱的視線在桌布上戳出個洞來。
……
——生命受到威脅時,那位翹辮男勇者肯定會奮起反抗,等他動手的那一刻,自己也跟著動手吧!
不約而同的,殺手們才思敏捷的腦袋瞬間做出了明智的決斷!
然而在下一刻,想象中劍拔弩張的畫面沒有出現。
銀盤的倒影中,黑發青年身體前傾、伸手,緊緊拉住了愛之魔女的手腕。
他的表情堅毅,少女的臉色亦出現了鬆動。
簡直標準的羅曼蒂史展開。
「跟我走。」
仿佛一段希區柯克式的變焦,周圍的一切都在模糊地改變著形狀,隻有青年唇中吐出的話語,在變慢的時間流速中,清晰地傳遞過來了。
早川秋拉住了你的手,那力量帶著你的身體向前傾倒,那隻手則順勢滑向後、繞過你的裙擺,將你打橫抱起。
“吭。”
他的另一隻手高舉起,中指與拇指指節相碰,食指、無名指和小指則向上翹起,組成了一個形狀酷似狐狸的手勢。
正好將你和他兩個人完全框住。
一種玄而又玄的力場降臨了。
哢哧——
虛空中,巨大的狐狸頭顱破空而出。
獸顱一出,整個禮堂瞬間變得漆黑無比,仿佛所有的光線全被狐狸龐大的身軀所阻擋住了,
猶如一艘航空母艦衝入平靜的海面,餐桌上的一切全都在這股衝擊力的作用下,如被海浪擊打著、四濺向四面八方。
在飛舞的建築物碎屑中,狐狸惡魔顯露出真身,祂雪白皮毛覆蓋的頭上長滿了狹長的血瞳,靠近之下,鼻中噴出的白煙,甚至森白牙齒上乾涸的鮮血,底下人能看得一清二楚。
在眾人驚恐的注目下,那長滿利牙的上顎與下顎朝下,猛地一咬——
嘴巴閉合的那一刹那,連帶下方的兩人,巨大的狐狸化為煙霧消散不見。
幾乎就在祂消失的下一秒,子彈、炮彈、飛刀,各類冷熱武器從四面八方疾射而來,就降落在兩人消失的地方。
普通□□們尖叫著四散而走,殺手們戴好紅外熱成像裝置朝煙霧中看去。
其內赫然空空如也。
——
冬日的陽光下,距離高山禮堂幾百米以外的高速公路上,巨大狐狸的虛影一閃而過,
你和早川秋兩個人被濕漉漉地吐了出來。
空中隱約傳來了惡魔雷鳴般的餘音。
“要想不咬碎你們實在太難了,這次我可以要多點報酬嗎?”
秋抱著你,即答道:“不行。”
“嗷嗚……”
雷鳴聲化為一聲委屈的嗚鳴,狐狸龐大的頭顱徹底消失在了煙霧中。
……好有禮貌的惡魔。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你感覺身體一動,秋已將你放下在地上。
你:“你……”
黑發青年偏過頭,伸出一隻手,表示讓你牽住他,“什麼也不要問,反正我今天來是為了救你的。”
“你不要問我為什麼在這裡,我也不問你為什麼變成了愛魔會的聖子,不問你為什麼兩次都假裝不認識我,還說我的發型醜。”
……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想問了。
你打量著眼前的秋,他努力在讓自己表現得不在乎。
雖然很想在這種青梅竹馬久彆重逢的時候,問上一句“你是誰?我認識你嗎?你乾什麼無緣無故說要救我?”,然後達成狗血的“你追我趕,我不聽我不聽”的韓劇展開。
但看到他一臉嚴肅緊張的模樣,你還是強忍著心中的惡趣味,面露“憂色”地將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
秋的臉色好了很多,幾乎是肉眼可見地和緩起來,解釋道。
“你契約的惡魔很特殊,現在外界已經很多人盯上你了。”
“從禮堂逃出來也不算結束,狐狸惡魔無法把我們轉移太遠,他們很快就會追上來的,我同事就在山下,先跟緊我,後面的事情,等回去公安總部,我再跟你說明。”
秋還是這麼婆婆媽媽……
原本看他帥氣地帶自己逃跑時,你還春心萌動了一秒的。
說罷,黑發青年拔出了藏在腰後的武士刀,一手拿著刀,一手牽著你,帶你沿高速公路的方向、往山下疾步走去。
他的步子很快,但始終控製在你能跟得上的速度中。
路邊偶爾有車輛駛過,山林中光影婆娑。
望著青年寬闊的背脊,你有些出神。
五年的歲月在文字描述中一晃而過,但在另外一個世界,在此時此刻,是否真的會有一個另外的你,正和早川秋一起手拉手逃亡在禦嶽山的公路上呢?
剛向外走開幾步,身後便傳來轟隆巨響,一陣地動山搖中,回首望去,原本高山禮堂的位置已淪為一片火海,爆炸的火光衝天而起,將半邊天空映照成赤紅色。
這座象征著人魔一統會曾經輝煌的建築,即使經曆過愛魔會的二次重建,終究也逃不掉和自然流派一起化為塵埃的命運。
望著遠處燃燒著的城堡,秋的臉上透露出些許困惑,但眼下、照顧你才是最重要的。
“我們走吧。”
那熱浪仿佛隔了很遠也能傳過來,空氣中飄浮著灰蒙蒙的煙塵。
“嗯。”
你望了一眼旁邊青年的臉,在無人看到的角度,你不動聲色地將手裡的炸.彈遙控器丟進了旁邊的草叢裡。
——唯有涉及自身安危時,你是絕不會說謊的。
你既然對刺殺者們說了埋了炸.彈,就是埋了炸.彈的。
秋其實說錯了一點。
你不是二次假裝不認識他,而是三次了。
早在宴會一開場時,你就發現混入彌撒的黑發青年了。
你心裡清楚,作為東京公安的秋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清楚他是因為什麼原因,而被日本政府指派而來的。
那個時候,望著樓下青年的身形,你站在樓上,心底就有了決斷。
你曾經那麼喜歡他,甚至想要跟他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如果早川秋也是為了殺你而來,你必定是要像殺死其他人那樣,讓他跟這座自己誕生時的禮堂一起化為灰燼。
但是他沒有。
幸好他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