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1 / 1)

犬齒 特米米 7429 字 2個月前

樓諫已經有好幾年的時間都沒好好地過年了。

甚至在過去幾年裡大部分的除夕夜裡,他都是一個人在畫室裡面畫畫度過的。

等從手下忙著的畫中抽出神來的時候,新年的鐘聲就已經悄然無聲地敲過了。

又一歲時光在他的畫筆下幽幽地又往前滑了一步。

他放下筆慢慢抬眼,塔樓外面,隻有漆黑的天空。

星星像是廉價的塑料鑽石,暗淡地在背景上面閃爍著。

雖然在申請學校的時候,也加了幾個一起出國留學的國內朋友,但是樓諫卻始終都沒有和那個圈子裡面的人熟絡起來。

他出來之後一門心思都在畫畫上,也懶得去維係一些無用的關係。

本來以為自己的態度已經能夠說明一些事情了,偏偏卻年年都有人前赴後繼地邀請他出去一起聚餐吃年夜飯跨年。

似乎他越是拒絕,那些人就越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來融化他那顆冷淡的心,要給他獻上溫暖。

樓諫其實也並不是覺得這些人有哪裡不好,其中大部分人可能隻是在努力表現自己的友善。

隻是對樓諫來說,他覺得在這樣的闔家團圓的節日裡面,非要去和一幫本來不熟悉的人湊熱鬨……

這件事本來就有一種更加悲涼的淒慘感。

所以越是到了這種時候,他就越忙,會用各種著急的不著急的事務來將自己的一天填滿。

本來今年也不會出現什麼例外。

……但是今年除夕,他的身邊有了殷刃。

於是他被迫擁有了一個被布置得花裡胡哨的新中式的房間。

從唐人街上面買回來的紅色小燈籠被殷刃在天棚上面拉上了,擺出了好幾條縱橫交錯的線,房間的最中間掛著一個很大的紅色燈籠,低低地垂下來。

他買的這條線有點長了,於是吊的燈籠矮了些,他倆每次從下面走的時候都要被那個燈籠砸一下頭。

樓諫有段時間每天晚上起夜,都要被敲一下頭,和他激烈地抗-議讓他能不能把這個玩意給拆掉。

“這叫福到臨頭了,好得很呢!”

殷刃還挺得意自己的這個設計,堅決不讓他哥動。

福字也是殷刃自己寫的,他嫌棄這裡隻能買到廉價的印刷字體的福字,所以在除夕的前一天就大展身手,展墨揮筆。

眾所周知,美術生什麼都會一點。

所以會一點書法和木雕和編織和剪紙,也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樓諫這天晚上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在他那扇複古的法式小天使雕花的公寓大門上面被人貼了一副對聯。

還是橫著一條,豎著一條貼的,是個挺標準的十字形。

橫聯,畫畫畫畫年年都要畫好畫!豎聯,甜甜甜甜歲歲也要甜又甜!

看得出來貼春聯的這人挺貪心,不僅要蹭春節的傳統熱度,還要擺出十字架的造型來,順便入鄉隨俗要求上帝耶穌的庇護

主打一個求神拜佛也要雨露均沾。

樓諫最後也隻能無奈地搖頭,隨他去了。

殷刃這幾天算是撒了歡,實實在在地放飛了自我。

於是樓諫和dinner這幾天都被他鬨挺得夠嗆。

“寶寶!快快快,來試試這件!”

他拿著一個黃紅相間的獅子頭小頭套要往dinner的兩隻長長的兔子耳朵上面套。

dinner被他折騰得都沒了脾氣,四隻雪白的爪子一癱,隨便他擺布,眼中又流露出那種生無可戀的可憐神情來。

殷刃套上後看了看。

“……天呐,寶寶你是一隻勇敢的小獅子!”

“真可愛!我們家寶寶就是最可愛的!”

殷刃沒忍住,又把它抱起來用力地狠狠吸了一口,舉起自己的手機來。

“來,讓daddy給你拍個視頻!”

dinner黑亮亮的眼珠子轉了轉,看向了此時正在後面摸魚的樓諫,裡面似乎有點懇求的意思。

樓諫默默轉了個身,表示自己也愛莫能助,順手將畫冊蓋到了臉上,往下縮了縮身子。

他打算在夜晚到來之前再舒服地睡一覺。

……

除夕這一天一早,樓諫就被殷刃拉到了熙熙攘攘的菜市場去。

自從殷刃完全接手並且負責了他們兩個的一日三餐之後,樓諫挺長一段時間都沒來這裡了。

殷刃倒是經常來,熟練地在各個攤販之間輾轉買菜,和他們每一個人都笑著打招呼。

他那張長得好看的臉是跨國界的通行證,就算是再刻薄的大媽也會忍不住給他已經稱好的袋子裡面多加一個西紅柿。

“要不然之後,我們輪流做飯吧。”

樓諫兩手空空地跟在他身後,看著小孩這麼辛苦,良心難得有點過不去。

他也覺得自己這段時間實在是有些太懶惰了,仗著之前生病的借口,其實一直都在家裡做米蟲。

“你一三五,我二四六,星期天我們抽簽來決定誰做,你覺得怎麼樣?”

“做,做什麼?”

殷刃原本正在彎腰撿洋蔥,聽到他這話就揚眉,有點促狹地衝他笑起來。

“艸……”

樓諫過了一會才慢慢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捏了捏自己的耳側,撐住了沒有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臉紅。

這小狗崽子怎麼現在變得不那麼可愛了?

他有點忿忿地在心裡想。

當年他剛剛撿到對方的時候,明明因為一句話就臉紅的人是對方才對……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長歪掉的啊!

中午吃了大餐,下午睡了一覺起來,他們抱著dinner打車去唐人街看舞龍舞獅表演。

這裡的人群簇簇擁擁,華人隻占據了其中的一部分,還有很大的一部分都是金發碧眼的外國人,頭上戴著紅色的帽子,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喜氣洋洋

的表情,人人見面都說著:“新年快樂!新年快樂!你也快樂!我也快樂!”

這是一條長長的隊伍。

打頭陣過來的是一條長長的舞龍,飛騰跳躍著扭動舞步,珠子在它身前舞動,引領它繼續往前走,但凡所過之處都留下一片歡呼聲。

再往後是穿紅戴綠的秧歌隊,裡面有國人也有不少外國人,鑼鼓聲響起,飄搖舞動的紅綠色扇子帶著濃濃的鄉土氣息。

舞獅也在後面,有著兩隻,相互嬉戲地跑了過去,財神爺笑嘻嘻地衝著他們拱手。

接著還有一個很大的兔子花燈車,上面的水晶燈閃閃發光,很多穿著漢服的國人跟在後面慢慢地走,儀態端莊。

因為今年是兔年,所以也有不少人的頭頂上都戴著兔子的耳飾或者是頭罩,長長的耳朵軟綿綿地耷拉下來,看起來格外的可愛。

“dinner,看到了嗎?今年是你的年哦!”

殷刃拍了拍它屁-股說道。

其實兔子是很怕聲音的,正常的兔子此時早就應該應激了才對。

但是dinner本來就不是一隻正常的兔子,樓諫覺得它社會化的程度甚至比一些人類還要好。

就算是在這樣嘈雜的環境下,卻也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時不時有路過的路人被它可愛到,問他們自己能不能摸摸這隻寶寶,殷刃挺大方地往前一遞,說隨便摸。

於是到了後面,dinner的毛都要被摸打卷了。

它眼中生無可戀的神情也更重了,黑眼圈看起來愁眉苦臉的。

快到午夜的時候,殷刃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

臨時將兔子往他哥的懷裡面一塞,說讓他幫忙照顧一下,然後自己轉身就從人群裡面鑽了出去。

樓諫想要問他,但是他的身影卻轉瞬就消失不見了。

樓諫抱著懷裡被套著獅子耳朵的dinner,摸摸它的耷拉下來的耳朵,不知道小狗崽子又要作什麼妖。

這裡的人實在是太多。

樓諫和殷刃分開後再也沒見過他,差點都要以為他把人給弄丟了,人看不見,手機也打不通!

他一時之間不由得有些著急。

過了好一會,才聽到在他的身後有人用中文喊他。

他匆匆抬起頭來,看見殷刃的手裡提著一隻兔子燈,站在人群裡面笑盈盈地衝著他看過來。

“哥……”

他看見那人的嘴巴動了動,讀出了他的唇語。

“我一直在這裡,你回頭就看到我了。”

他看著殷刃又從那個身邊的攤位上買了點東西,原來他剛才一直都在排隊,這家的人氣實在是太火爆了。

直到現在才輪到他。

殷刃戴上了一個兔子的頭套,挺開心地對著他哥晃了晃腦袋,頭頂上的毛絨玩偶耳朵也跟著一起晃。

燈光在他身後打起來了,將他的頭發邊緣打上一層蒙蒙的柔光。

……在更遠的地方,盛大的煙火表演即將開始。

樓諫的心中突然一軟,呼吸錯亂了一拍。

一時之間說不出來那是什麼感覺。

他之前有段時間沉迷電影,辦了影院的年卡,長年累月泡在電影院裡面。

著名美國的電影懸念大師希區柯克有一個說法,所謂電影就是剪去了瑣屑片段之後的人生。

他覺得現在的這一幕,如果放在那部名為“樓諫”的電影裡面,應該是要被濃墨重彩地細細描繪出的一個慢鏡頭。

周圍是喧鬨的,熙攘的。

但是此時他的世界卻安靜了下來。

當他真的開始用心地去看這個世界的時候,才發現有很多他曾經無比在意的東西,都像是一陣風一樣地被吹拂殆儘,並不那麼重要了。

他看見原本黑暗的畫面漸漸明亮了起來,帶著兔子頭套的殷刃鑽到了人群裡,步履維艱地被擠來擠去,扭曲了原本路線,但是卻仍目標明確地堅定著方向。

之前的很多畫面都漸漸模糊了,此時清晰在樓諫眼前的隻有那個向著他走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