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連篇,白天晚上都睡不好。
連續幾個晚上,樓諫去Burning上班的時候一張漂亮的小臉都慘白頹廢,眼下面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就像是被資本家奴役吸乾的可憐打工人,白天996晚上還要出來賺外快。
他跟班的Molly都看得心疼,下半夜沒什麼客人的時候悄悄招呼他到身邊,讓他去休息室睡一會,自己幫他盯著。
樓諫沒拒絕她的好意,吃了兩顆安眠藥,蜷縮在帶著點煙味兒的沙發上,試著入睡。隔壁搖滾的樂聲透過牆壁傳過來,他用力地用手掌將耳朵堵住。
十五分鐘過去,他睜開眼睛,煩躁至極,眼神裡面毫無睡意。
md世界怎麼還不趕緊毀滅掉。
……人類不過是地球產生的不可回收垃圾,趕緊滅絕吧。
他還是沒有辦法忘掉那些東西。
一閉上眼睛,就像是有無數雙眼睛血淋淋地看著他。他們圍繞著他,就像是豺狼圍繞著一隻正在不斷奔跑得筋疲力儘的羊,隻等著下嘴的那一刻。
餓慘慘的眼睛,在等待著吃人。
他要活命,他不想被吃掉。
掏出手機,他點開微信,給宴修祁發了消息。
【111:我答應你】
明明已經是深夜兩點,但是對面卻顯然還沒睡。
甚至還能秒回他。
【修祁:/微笑】
【修祁:我就知道你會答應的,你受不了的】
【111:……】
【修祁: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wink】
【修祁:這周末我來和你談合同】
【111:首先我要去上學,你幫我把我的學籍轉入最近的望欽高中】
【修祁:沒問題,我的小畫家】
【修祁:你打算什麼時候去入學?】
【111:下個月一號】
下個月一號,他剛好在Burning上完兩個月整的班,在這裡呆了這麼久也是時候離開了。
如果他想要徹底搞垮白盛忻,那麼他就要站得比他還高……他從來都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他上輩子這輩子都一無所有,除了手中的畫筆。
這一次,他要用這支畫筆去殺人。
【111:哦對了。】
樓諫想了想,惡作劇般將自己昨晚上用血畫的那張鬼臉畫,給宴修祁發了過去。
【111:這是我最近的新作,你可以先欣賞一下】
宴修祁那邊一時之間沒了消息。
畢竟誰在淩晨兩點猝不及防地看見這樣一張被單上面的血紅色鬼臉恐怕都無法無動於衷。
樓諫對著手機哈哈大笑起來,顯得精神更加不正常了。
等了好一會,宴修祁也再沒給他發消息過來,樓諫有些沒趣地放下了手機。
要離開Burning的時候,店裡給他辦了一個小型的離彆宴,不過飯都是叫的外賣,酒水也全都是店裡現成的。
他的便宜老板魏溪向來多愁善感,此時那雙大眼睛眼淚汪汪地拉著樓諫的手,囑咐他未來一定要越來越好。
要一直往上走,不要回頭。
Molly送了樓諫一瓶自己私藏的葡萄酒,她真的很喜歡樓諫,就算是隻是相處了這麼短的時間,但是有的時候人和人相處是看眼緣,而不是相處了多少時間。
貝斯手朱笙這幾天都沒有來Burning,今天卻湊了個熱鬨,眼神複雜地像是個怨婦一樣看著樓諫,看得他渾身都不舒服。
想要給他敬酒的時候卻被攔住了。
“前輩,不用了。”
樓諫擋住他的杯口,自己先一口悶了。
“之前的事情,對不起,是我有點沒有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希望你以後能夠成為一位優秀的貝斯手。
“還有,以後沒事彆總想著戀愛了。”
喝到最後眾人都有些醉,東倒西歪地睡了一地。
隻有平時陽光痞氣的樂隊主唱還在半醉半醒地唱著不知道什麼歌,唱著唱著突然抱著桌角,哭了起來。口中不斷喊著一個名字,哭著喊著求對方不要走。
樓諫本來就沒睡熟,被他吵醒後更是睡不著了,滿屋子酒味兒他悶得難受,推開玻璃店門就走了出去。
待到天亮了大半,清晨的煙火氣開始順著土地翻湧上來。陽光讓人腦子裡面都熱哄哄地震動,像是頭骨下飛進了一隻蒼蠅。
對面銀行大樓上黑色玻璃跳躍明亮的光片,車輛一輛輛地從街道上面疾馳而過。似乎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去的地方,都有自己應該去做的事情。
隻有他們這群不遵守人類作息的夜行生物還在黑暗的房間裡面,發爛發臭。
到了天色大亮的時候,魏溪頂著一雙紅腫的核桃眼走了出來,看見樓諫就眼睛又紅了。
他是開酒吧的,偏偏自己又不能喝酒,昨晚就屬他睡得最快,一杯下去人就倒了,所以早上醒來得也早。
“小樓,你如果需要啥幫助的話,就和哥說,彆怕。”他拍著樓諫的肩膀說。
“不管你以後去哪裡,Burning一直都是你的家。”
“沒事,我現在還不缺錢,哥。”
樓諫難得笑得有些真心。
他上輩子一直都沒什麼朋友,一輩子都在和白盛忻的愛情裡面打轉轉,如今重開後倒是覺得之前的自己實在是太過於局限。
世界上好人這麼多,為什麼一定要從垃圾堆裡撿男人。
“真的?”
魏溪有些不信,靠在他身邊的欄杆上,也點了一根煙。
“比黃金還真,哥你看我像是差錢的人嗎?”
魏溪伸出手在他蓬鬆的白發上面rua了一把,軟乎乎的,手感很不錯。
的確,樓諫的身上天生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少爺味兒,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一看就也不是什麼出身不好的小孩兒。
就算是流落垃圾堆成了流浪狗,也能分辨出是曾被嬌生慣養的名貴犬種。
樓諫解釋了一下。
“之前是有點意外情況,最近的話找到了一個大……”
差點將最後的那個冤種說出來,好在及時打住。
“總之是不缺錢了。”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要去畫畫,魏哥。”
樓諫伸出自己的左手,他的手很漂亮,瘦長細膩,骨節分明,宛如一節節白玉翠竹,是完美的可以去當做手模的手。
合並手指,絲絲縷縷的陽光從他的指縫裡面漏下來。
他上一輩子的手也是這樣,當初有個算命的大師曾經和他說過,這樣的手是漏福之相,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所以他上一輩子二十七歲早夭,也不知道有沒有當初那算命大師多餘說這一嘴的功勞。
倒黴催的,這輩子要是再遇見那個算命的一定要揍他一頓。
魏溪想了想。
“你如果想要人指導的話,我應該有個表姐現在在芝加哥學美術,不知道能不能幫上你。不過她好像是搞室內設計的……”
“不用了魏哥,如果畫派不同的話,應該也幫不上什麼忙。”
樓諫笑笑。
“如果我連這一點天賦都沒有的話,還是趁早彆畫畫的好。”
兩人沉默了一會,直到紅色的炙熱光球在頭頂高高升起來。
原本在裡面睡得東倒西歪的那幾個也都醒了,洗了把臉過來打了個招呼,陸陸續續回家繼續睡覺去了。
Burning又再次冷清了下來。
樓諫去外面買了早點和豆漿豆腐腦來,剩下幾個沒走的睡眼惺忪地圍在一起吃早午飯,魏溪端起一碗豆腐腦,歎了口氣。
“那小樓,你是確定要走學院派這條路嗎?”
“嗯。”
樓諫小口小口地喝著豆漿,頭都不抬一下。
“我要提醒你,這條路不好走。”
魏溪似乎有很多話要說,猶豫了一下才開口。
“光是憑借天賦,是不夠的。當你真的進入到領域之中的時候,你才會發現天賦這個東西人人都有,並且都比你要多。你會不由自主地去比較,去掙紮,並且就算是你真的學有所成,也不一定真的,能夠成名。
“你需要將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到其中,去搏一個很可能不存在的可能性。或許這樣說有些矯情,但是你需要將自己的全部都付之一炬。”
他的笑容裡面帶上了苦澀。
“在我像是你這樣年輕的時候,也曾想要成為最出名的搖滾歌手,寫出最好的後搖單曲。現在你也看到了我的樣子,三十三歲,龜縮在這家酒吧裡面,隻能靠著家裡的接濟,自己一事無成。我不是想要勸你什麼的,我隻是想要你再考慮一下。”
樓諫喝豆漿的動作停了下來,他認真地抬起頭來看著對方。他鞏膜的顏色很淺,像是貓一樣,在光下甚至散發出白金的色澤。
“我不知道你,或者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對於成功和失敗是如何定義的……但是我隻知道,如果不畫畫,我就會死。”
魏溪又歎了口氣,半晌釋然地笑彎了眼,過來最後摸了把他的頭發。
“那,小樓要加油哦。”
……
樓諫從破爛的廉價出租屋裡面搬了出來,重新在望欽高中的附近租了一間閣樓,宴修祁本來要自告奮勇來幫他搬家,結果被樓諫拒絕了。
因為他根本就沒有什麼東西需要搬。
最後離開那間總是燈光昏暗的出租屋的時候,樓諫背著一個單肩包塞了幾件衣服就走了,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房間裡面還是空空蕩蕩的,和他來的時候似乎沒有什麼區彆。
他順便將之前買的幾桶沒吃完的泡面堆到了之前那對父女門口,隻是不知道對方會不會收。
打車去了新房子,這片的房子已經是老小區了,望欽高中的面積大,自然也不是在什麼市中心的地方,不過周圍倒也挺安靜,遂了樓諫的心意。
他最近覺得自己是真的有點神經衰弱,聽見一點動靜腦子就開始一抽一抽地痛。
選擇望欽高中隻是因為這是一家私立高中,管的事情比較少,也好轉學操作。
上一輩子的殷刃也是在這裡掛名上學的,對這所學校也算是熟悉,不過對方是上網課,沒怎麼去過學校。
放下東西,他去樓下便利店買了點洗漱的必備品。店長是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女人,兒子在旁邊打pubg,聲音外放開得很大。
小孩兒看起來一點點,脾氣倒是很大,出口成臟。
“md沒看見對面有人嗎?”
“舔包啊!我的天呐,那麼大一個包看不見!”
“菜就多練!不會玩就彆玩——”
趁著女人在打包,樓諫在旁邊看他玩了一會,沒忍住上手也玩了一局。他已經不碰這些遊戲很多年,不過好歹當年的手速還在,最後順利幫人吃到了雞。
還好沒翻車。
“說,哥哥帥不帥?”
他放下手機挑了挑眉,白色的短發閃著一圈光圈,在小孩兒眼裡簡直就是天使。
“帥死了!”
小孩兒眼光崇拜地看著他,想要他的賬號好友說要拜他為師,又很大方地請他便宜師父吃了口香糖。
因為這點小事,樓諫嚼著口香糖坐電梯的時候心情一直都還不錯,就算是晚上沒怎麼睡好,第二天和宴修祁見面,一起去辦入學手續的時候臉上也還帶著點笑。
宴修祁開車來接他的時候,看著他的臉色,沒忍住逗人。
“怎麼,就這麼想要去上學嗎?”
樓諫斜他一眼。
“怎麼,我比你年輕,你嫉妒了是不是?還有你怎麼整天這麼閒,跟著我鞍前馬後,你自己都沒有工作的嗎?”
宴修祁抬手敲了敲方向盤上的金屬標。
“為我的少爺效勞,當然隨叫隨到。”
話雖然是這樣說,但是當真的踏入校園,走在綠蔭下的那一刻,樓諫才有了一種,自己已經重生的感覺。
重回校園,是多少人的夢想啊!
就算是總是穿著醜醜的校服,做著厚重的習題冊,但是年輕就是最大的資本。
人總是不被滿足的。
年輕的時候,總是想象著離開校園之後的生活。但是真的離開後,才發現再也回不來了。
不過上一輩子的樓諫,也就是殷刃,也沒在這學校裡面待多長時間,隻是掛個名,大部分時間都在家裡上網課,隻能說被人類社會拋棄的三次元無用廢物是這樣的。
這一次可不一樣。
樓諫不知道宴修祁是怎麼和這家學校的校長談的,又或者是搬出來了怎麼樣的身份,但是對方誠惶誠恐的態度在他看來還是有點太誇張了。
……甚至就連樓諫一看就十分非主流的發色和穿搭也一句都沒提。
不過好在入學的手續辦理得還算是順利,樓諫直接跳到了高三,準備參加今年的藝考高考。
“隻剩下五個月的時間了,有信心嗎?”
在辦理手續的辦公室裡面,宴修祁故意問了一句,在樓諫看來有點犯賤的意思。
“哈?等著瞧好了。”
樓諫揚了揚眉。
彆開玩笑了,他可是在原著的劇情中,被稱之為才華橫溢的絕世天才存在啊。
不然後來也不會被白盛忻給盯上,因為就算是在那種滿篇都是戀愛的垃圾三流劇情都無法覆蓋住他的才華。
上一輩子的白盛忻,就是靠著他的那些畫,才得到了認可,爬到了那樣高的,幾乎讓所有人都仰視的位置。
信心,他又怎麼敢沒有信心?
年輕的少年躊躇滿誌,笑容裡面甚至有些狂妄。
隻要他不是將自己的全部一切都獻給那個爛人,隻要他不再一門心思地戀愛腦,作繭自縛,自尋死路……
誰又能困得住他?!
“ 稍等一下,這裡有一行文字有點看不清楚,麻煩您看下是這個字嗎?”
電腦前辦理手續的老師看起來年紀有些大了,眼神有點不好,抬了抬眼鏡示意樓諫過來。
樓諫過去看了一眼就解答了他的疑惑,但是他的目光卻在無意間瞥過了旁邊桌面上放著的透明文件袋。
隻是一眼,幾乎是刹那,他的胃沉了下去。
……
那是一張望欽高中的退學申請書。
上面寫著的是另外一個自己,他曾經的名字。
殷刃。
像是在一個完美的甜蜜夢境裡,看見了一個血淋淋的、無法躲開的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