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裡隻有一扇封死的小窗戶,日光被鐵柵欄分割成幾條，成為這裡唯一的光源。

顧昭蜷縮在昏暗的角落裡，手裡抓著冷透了的半個饅頭,艱難地一口一口吞咽下去。

他不記得自己被關在地下室多少天了，每隔幾天那人就會打開鐵門，扔下來一點食物和水，確保他不會餓死。

上一次他躲在門後，試圖趁那人開門時衝出去,可是他已經被餓得沒有一點力氣了,被那人一腳踢下樓梯，罵罵咧咧地走了。

於是這幾天，他就隻有饅頭吃了。

顧昭靠在牆上抬起臉，無神的目光落在唯一的那扇小窗戶上。

天色慢慢暗下來，唯一的一絲光也消失不見了。

又一個漫長的黑夜即將來臨，顧昭抱住雙腿,將臉埋進膝蓋裡。

忽然間，他聽見了“咚”的一聲響。

顧昭猛地抬起臉，仔細辨認著聲音的來源。

“叮叮咚咚”的音符聲逐漸變得流暢起來，原來是有人在彈鋼琴。

黑暗中,他閉上眼睛，在鋼琴曲聲中漸漸睡著了。

從這天起,顧昭死寂的世界裡出現了一道聲音，黑暗似乎也變得沒那麼可怕了。

彈琴的人好像沒有其他事可以做，整天整晚都在彈同一首鋼琴曲。

顧昭很快便摸清楚了對方的作息規律，甚至能通過琴聲的變化，來判斷對方的心情。

就像今晚，他靠在牆上聽著斷斷續續的鋼琴曲,猜測對方今天可能不太開心。

為什麼不開心呢？

是因為和他一樣，也被關在家裡出不去，所以隻能一遍又一遍地彈鋼琴嗎？

顧昭開始想象自己在跟對方說話，想象那不間斷的琴聲是在以另一種方式回應他。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直到某天，沉重的鐵門被人從外面破開。

明亮刺眼的光照進陰暗潮冷的地下室，餓得奄奄一息的顧昭躺在地板上，努力抬起一隻手擋住眼睛。

有人逆著光大步跑下來，他下意識往後蹭動，想躲起來。

直到熟悉的聲音呼喚他的名字，他才看清楚來人，眼淚順著瘦得凹陷的臉頰往下淌：“外公……”

顧昭被帶走了，黑色轎車緩緩駛離那座囚禁他的地下室。

就在車經過隔壁那棟彆墅時，他突然坐起上半身，扭過頭趴在車窗上往外看。

他看見窗戶邊坐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安安靜靜地彈鋼琴。

似乎是有所感應，窗前的人也看向了他的方向。

這一瞬間，在顧昭眼裡被拉得無限漫長，長到他足以看清長發齊肩的小女孩，皮膚白得像雪，有著洋娃娃一樣大的眼睛，還有比花瓣更漂亮的嘴唇。

黑色轎車一直往前開，顧昭整個身體都轉了過去，趴在後窗玻璃上，漆黑發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扇窗戶。

直到車越駛越遠，身後的彆墅都變成了一個小點。

*

暑假結束後，紀蘇被接回家裡，也被告知了父母離婚的事。

儘管心裡有所預感，但當這一刻真正來臨時，他還是哭了。

“蘇蘇，彆哭。”蘇玥藍蹲在他面前，“你是小男子漢了，答應媽媽，要學會堅強好嗎？”

大顆大顆的眼淚珠子滾落下來，紀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要……媽媽，你彆不要我嗚嗚……”

蘇玥藍心頭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塊肉，痛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一把抱住年幼的兒子，強忍著哽咽回道：“蘇蘇，媽媽不會不要你的，無論如何，媽媽都會永遠愛你……”

紀蘇用小手緊緊攥住她的衣服，邊哭邊央求道：“媽媽，我會聽話的，我會很聽話的，你彆丟下我……”

“蘇蘇，你要乖一點。”蘇玥藍匆匆擦乾臉上的眼淚，柔聲承諾道，“等媽媽在那邊穩定下來，就會回來接你。”

紀蘇淚眼朦朧地確認道：“真、真的嗎？”

“真的，媽媽不會騙你的。”蘇玥藍硬著心腸站起身來，“好好聽爸爸的話，彆惹他生氣。”

蘇玥藍是開車走的，紀蘇忍不住跑著追了出去。

但是他根本追不上車的速度，隻能目送那輛車離自己越來越遠。

他跌倒在地，最後喊了一聲，“媽媽……”

過了好久，紀蘇才從地上爬起來，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紀正海正在客廳裡打電話，看見兒子渾身臟兮兮地回家，皺了皺眉：“你又乾嘛去了？”

紀蘇低著頭：“爸爸……”

他的手心和膝蓋都跌破了，但紀正海完全看不見，隻是不耐煩地通知道：“你媽不要你了，把你丟給我了。”

“不是的……”紀蘇小聲否認道，“媽媽沒有不要我。”

“你媽就是不要你了，嫌你是個拖油瓶！”紀正海語氣惡狠狠道，“從今以後，你要聽我的話，不然我也不要你了，明白了嗎？”

紀蘇癟了癟嘴，湧起的眼淚在眼眶裡來回打轉，愣是沒敢落下來。

爸爸一向不喜歡他哭，說男孩子哭就是沒出息。

紀正海提高了音量：“紀蘇，聽見我說的話了沒？”

紀蘇嚇得一抖：“聽、聽見了，爸爸……”

六歲的紀蘇天真地以為，媽媽很快就會回來接他了。

但半年後，他沒有等到媽媽，反而等到了爸爸再婚的消息。

爸爸新娶的阿姨很年輕很漂亮，說話聲音也很溫柔，爸爸教育他要把阿姨當做自己的媽媽來尊敬。

紀蘇已經上幼兒園大班了，他知道“後媽”是什麼意思，他也聽過幼兒園裡的老師說有個小朋友被後媽暗地裡虐待。

他不喜歡也不想要新媽媽，但是為了討爸爸的歡心，隻能表現得更乖巧更聽話。

沒過多久，他無意中聽見爸爸和阿姨的談話，說要給即將出生的寶寶取名。

弟弟出生後一個月，秦阿姨才抱著

弟弟回到家裡。

這是紀蘇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弟弟，他滿心高興地跑過去想看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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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阿姨懷裡抱著一個皺巴巴的小嬰兒，他心裡覺得弟弟長得有點醜，但還是沒有嫌棄，小臉湊過去，小心翼翼地親了一口弟弟。

秦阿姨笑著問道：“蘇蘇，想抱抱弟弟嗎？”

紀蘇用力點頭：“想！”

“那你要小心點哦。”秦阿姨叮囑了一句，將弟弟放進他懷裡。

紀蘇用瘦弱的胳膊緊緊抱著嬰兒弟弟，心裡覺得喜歡，又低頭親了一口。

然而他太小了，力氣還不夠大，沒抱好弟弟。

秦阿姨尖叫一聲，連忙彎腰搶過寶寶，並一把推開了他。

紀蘇跌坐在地毯上，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正好紀正海走了進來：“發生什麼事了？”

“紀蘇差點摔了寶寶。”秦阿姨回道，“嚇得我心臟都快停了。”

紀正海一聽，立即大步走到大兒子面前，將人拎起來，狠狠一巴掌打下去：“那可是你親弟弟，你想害死你弟弟嗎？”

紀蘇被這一巴掌打得頭暈眼花，本能地道歉：“對不起爸爸，我、我不是故意的……”

“正海，你怎麼動起手了？”秦阿姨氣消了，又勸道，“蘇蘇還小，肯定不是故意的。”

“他就跟他親媽一模一樣，心思不正。”紀正海鬆開手，嚴厲地警告道，“以後不準再抱你弟弟，聽見了嗎？”

紀蘇渾渾噩噩地走出了家門，臉頰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感，但他沒有在意，隻是一直往前走。

他要去找媽媽，媽媽從來都舍不得打他，媽媽也不會很凶地罵他……

紀蘇不認識路，但他清楚地記得媽媽離開的方向。

他堅信隻要一直往那邊走，就一定能找到媽媽的。

太陽快下山時，紀蘇走到了一個陌生的街區。

街上很熱鬨，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他站在街口迷茫地張望著，徹底失去了方向。

天色越來越昏沉，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來往的行人忍不住看向落單的小男孩，大概六七歲的模樣，淋得像個落湯雞，但不難看出是個長得特彆漂亮的孩子。

雨越下越大，紀蘇不由蹲下身子，蜷縮在公交路牌下。

與此同時，顧昭正坐在車裡，透過車窗看向連成線的雨簾。

從地下室出來後，他暫時還不能接受狹小封閉的空間，每次坐車都要開著車窗，哪怕窗外正下著大雨。

前方有紅綠燈，司機緩緩踩下刹車。

顧昭冷漠的目光隨意停在公交路牌前，掠過一個小小的身影時，猛地頓住了。

排成長龍的車隊移動起來，司機正準備鬆開刹車時，車門突然開了。

司機嚇了一跳：“小少爺？”

顧昭一聲不吭地跳進雨幕中，飛快地朝著公交站台跑去，腳步踩在水裡，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

聽到動靜，紀蘇抬起了臉。

他看見了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男孩子，眼珠子漆黑，正抿著唇直勾勾地盯著他。

紀蘇覺得對方有點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軟軟地開口打招呼：“你好。”

顧昭朝他走近一步：“你怎麼在這裡？”

“我……”紀蘇眼睫顫了顫，說話聲也帶了點哭腔，“我迷路了……”

他找不到媽媽，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幼兒園教過，小朋友迷路了可以尋求警察叔叔的幫助，可是他不敢。

如果爸爸知道他離家出走，等他回家後，面臨的會是更可怕的懲罰。

這時，司機撐著一把傘匆匆趕過來：“小少爺！”

顧昭沒吭聲，依舊看著蹲在地上的小小一隻人。

紀蘇身上的衣服全濕了，黑發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一側雪白無暇，另一側又紅又腫，像被人拋棄的洋娃娃，看起來可憐極了。

顧昭伸出一隻手：“跟我走。”

紀蘇眼神迷茫：“你知道我家在哪兒嗎？”

“嗯。”顧昭應聲，耐心地回道，“我帶你回家。”

紀蘇遲疑了片刻，伸手搭上朝自己伸過來的手。

顧昭牢牢握住那隻冰涼的小手，小心將人拉了起來。

司機連忙將傘傾斜過來，護著兩個小男孩，一起走向停在路邊的黑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