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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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一輛防彈級豪車平穩駛入祁氏莊園。

幾名黑衣保鏢訓練有素地環繞四周,確認安全無誤後才打開車門。車門內,一條鉛灰西褲包裹的長腿緩緩邁出,接著,是一張冷白如冰的英俊面容,站立時身形修長挺拔氣質矜貴。

除了眼底的淡淡青色,男人堪稱完美。

這就是祁氏集團最年輕的掌權者,祁家大少爺祁粲,整個A市最神秘的存在。

助理立刻迎了上來,他的聲音維持在30分貝左右,語速和緩。昨夜風速超過了5m/s,總裁似乎休息不佳。

“總裁,都安排好了,十分鐘後正式開始訂婚儀式。”

祁粲興致缺缺,垂眸半闔眼,抬手捏了捏眉骨間的折痕,“嗯。”

沈助理壓低聲音繼續報備:“來賓都做了安檢和記錄,宴會廳的防護裝置也已經完成。白醫生今天也發來了喜賀……順便提醒您很久沒有去做精神評估了,建議您婚前最好去一次。”

隻有他們這些心腹知道,多年前那場意外事故給祁大少留下了不可逆的神經損傷,從此需要極度安靜。事後祁大少對身邊人進行了一次大清洗,從此安保體係極為嚴酷,整個祁家所有傭人閉嘴辦事,助理保鏢常年靜音,打嗝放屁都不敢,就怕驚擾祁大少的神經。

這也是為什麼,祁大少在一眾聯姻對象中,選擇了那個人。

此時他們正好走到了彆墅樓下,透過三樓的窗戶,祁粲看到了那道纖細安靜的影子。像一個永遠不會發出聲音的擺件,默默地等待著他。

小啞巴。時聽。

她是時家幾年前從山區找回的女兒,本來就野生蠻長不入流,在回來那年還意外失聲,從那以後她整個人都變得自閉安靜,每天宅在屋裡不知道乾什麼。據時家人評價,這個女兒隻有外表遺傳了他們,但內裡空洞粗糙,所以,他們本意希望由時聽的妹妹、從小在豪門長大的時晶晶來和祁家聯姻。

但祁粲並不在意她的靈魂。

她無趣,無能。但安靜,安全。這就是最大的價值。

而這本就不是一場需要交流的婚姻。

祁粲漠然地收回目光,腳步不停,氣場冷冽沉穩。

經過幾年秘密的精神科治療,他的精神狀態已經很穩定,很久不需要吃藥了。

等這次訂婚之後,就更沒有人能催擾他。

“告訴白醫生,不用擔心。”

沈助理忙點頭應下,“是!”

其實白醫生還說,神經功能障礙如果長期不乾預,有可能導致更多後果,例如被害妄想症惡化,甚至出現幻聽、幻覺……

不過以祁大少現在的巔峰狀態,多半不可能了!

而此時,三樓房間內。

時聽的沉默震耳欲聾。

就在剛剛,在訂婚儀式開始前十分鐘,她覺醒了自己未來的炸裂劇情。

在時聽進入祁家的第一天,就有一道聲音告訴她:「其實你是啞巴炮灰,一生隻有一句台詞。」

「但沒關係,隻要在心裡說夠一億句話,就能治好失聲。」

「0/100000000,完成度每逢大整數,劇情就會發生利於你的偏轉。」

時聽一開始並不相信眼前出現的那串數字,但就在她躲房間裡畫畫自言自語到1000句的時候,她忽然被切入了大量的劇情記憶。

原來她的聯姻對象、那位豪門頂級霸道總裁,是因為神經受損需要安靜才選了她這個小啞巴做未婚妻。然而這並不是最遭的,最糟糕的是祁粲將會在這次訂婚宴上被人暗中投下神經毒素,從此緩慢發作變成真的神經病!

但由於他本身就有神經舊疾,中毒後的症狀都像是損傷惡化舊疾複發,等祁粲發現其實是中毒的時候——已經晚了!而操縱這一切的幕後大boss有這樣深沉的心機,當然會一直藏到大結局,那前期最適合推出去做替罪羊的人是誰——?

還有誰?

當然是她這個小啞巴。

一口黑鍋扣下來,時聽連解釋都解釋不出聲,手語也沒人願意看——最後,她被按頭成了害祁大少的凶手,在祁粲精神病徹底發作的夜晚,被他親手報複死了!

時聽緩緩閉上了眼睛。

神經病,真他娘的神經病……

她果然是一個沒有人權的炮灰!

時聽現在就像一座安靜美麗的火山,表面風平浪靜,內裡隨時噴發。她哆嗦著從隨身攜帶的小盒裡倒出一顆潤喉糖,塞進嘴裡,當熟悉的薄荷味沁涼地化在喉嚨,才終於緩緩冷靜了下來。

既然……那串數字的任務是真的,現在第一個整數是1000,劇情的確發生了對她有利的偏轉,給了她重要的信息。

那下一個整數大概率是10000,會給她什麼?

會不會…讓她能說一點話呢?

或者是能被人聽到呢?

意外失聲這些年,時家早就在她確診無法治愈的時候就放棄了她,但時聽從沒放棄過自己,哪怕中醫針灸、西醫吃藥、精神科心理谘詢都沒能奏效,她也還是每天吃潤喉糖,喝胖大海,等待著能再次發出聲音的那天。

而現在,希望出現了。時聽心頭發熱,立刻開始思考如何快速增加心聲。

她這些年本就隻有自我對話,有很多種方法。

比如可以無腦誦讀霸總文學狗血黃文,或者晨昏定省早中晚簡短句辱罵祁粲,又或是用感歎詞成句,隨時尖叫隨時爆鳴。

但現在,時間不多,她還差九千句話,必須用最簡短的方法!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

當時聽在心中狂背到4905句的時候,房間門被推開了。

昂貴皮鞋與地毯摩擦的聲音響起,她抬起頭,撞上了那雙冰冷無機質的黑曜石瞳孔。

祁粲來了。

不行,還差五千句話。

訂婚儀式馬上開始,總裁身後依舊是七八名保鏢和助理團隊,他站在一群鋸嘴門神中間,矜貴又淡漠——絲毫看不出後來犯病的樣子。

但時聽在看到祁粲的瞬間,就激活了那晚最後的記憶。

在她被定罪成投毒凶手的晚上——晦暗的房間中,男人俯身在上,肌肉陷入神經質的痙攣,手臂青筋暴起。他黑色鬆散發絲淩亂,深邃的眉骨之下,這雙漆黑瞳孔漫出暗紅色的癲狂,緊緊盯在她身上。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你說話。時聽,說話!——”

啞巴當然說不出話!

然而祁粲已經完全病理性失常,神經錯亂,她這背鍋俠受儘折磨!被壓抑到極點!最後終於從嗓子眼裡擠出一聲受儘屈辱的“祁粲!”,然後——下線了。好不容易恢複了聲音,卻總共就那麼一句台詞,還叫的是他的名字!

——啊啊啊啊!

時聽恨不得抱著腦袋,大喊神經病啊!

她看著眼前的男人,心中滿屏芬芳話語,卻忽然發現右上角的數字在飛漲,速度比剛才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時聽:“!”

她在電光石火間忽然意識到——情緒,情緒的激烈會影響心聲增速,她情緒真實起伏巨大的時候,幾乎是成十倍速。五千句話不在話下,劇情一定能變得有利於她。甚至以後一億句話,也能到達。

祁粲看著小啞巴見到自己後眼睛就一點點亮了起來,皺起了眉。

他並不希望時聽對他產生多餘的情感。

沈助理適時上前,低聲道,“太太,這邊請。”

時聽點點頭,又變成了一個文靜的小女孩。從這一刻起,小啞巴將徹底從容。

她和藹地看著前邊那神經病的後腦勺。

她的沉默,震耳欲聾。

她的開朗,鴉雀無聲。

宴會廳,豪門名流彙聚在此,都在翹首等待祁粲的露面。

穿過長廊,祁粲來到了門口,身旁跟著的小啞巴也安分了下來。

今天有外人進入祁家,宴會廳已經被上上下下百人安保團隊包圍,處處無死角監控攝像頭,安全措施極為完備。

最誇張的是,當大門向內推開,隻見紅毯上空臨時搭建起了密封透明隔音玻璃通道,連接主舞台,隔開其他豪門賓客。

祁粲站在裡邊,隻看得見外邊的人,聽不見他們的聲音。

這是助理團隊想出的辦法,既能避免外人突然出聲驚擾祁大少的神經,又能進一步保證祁大少的安全。

這麼神經病的設計,豪門眾人竟然視而不見,全都一臉激動興奮。

“來了來了!真的是祁大少!”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親眼見過他了!”

“啊啊啊好激動!”

從幾年前,祁粲就很少出現在公眾視野,然而但凡有祁粲的隻言片語出現,都被整個A市豪門圈趨之若鶩。幾年下來,祁氏集團已經完全由祁大少控股,還即將帶領集團簽訂下一個百億項目。他是真正意義上的頭腦、外表、手腕都頂級的存在。

祁家、時家兩家的親友站在最前列。

時晶晶原本暗帶笑意等著祁大少帶著她那啞巴姐姐走進來,可是當她轉過頭,看到時聽從容寧靜的臉龐時,明顯一愣。

整個宴會廳也靜了靜。

祁大少身邊那個?那不是時家那個從不出門的悶葫蘆?她、她竟然長這麼美??

時聽本就有一雙極其漂亮的眼睛,和雖然用不上、但是生得極好的唇形。隻是她從前總是垂著眼睛、抿住嘴唇。但當小啞巴不再因為殘缺而自卑,那雙水漾的黛色瞳孔、漂亮豐潤的唇珠,都有了生動的顏色。

時聽已經不再在意這些上流人士的注視,跟在祁粲身後幾步站到了台上,十分淡然的樣子。

時晶晶在台下看得眼神一暗,裝。

她這姐姐,這麼多年從不見人,所以豪門眾人都不知道她其實是個啞巴。父母擔心外界說他們剛把女兒接回就致其失聲,所以這些年也從沒對外提起。所以時聽靠著這種高冷不愛說話的假象,假裝自己是正常人,現在祁大少一定也還被蒙在鼓裡!

果然,當助理端著托盤給兩人送上香檳,時聽都一言不發,既不伸手去接,也不主動給祁大少拿——明顯是不想有機會當眾開口說話,露出馬腳。

時聽兩手垂下,表示自己肌無力。

因為她忽然想起,原本她確實是主動去拿了香檳杯遞給祁粲,本意是在人前表示一下禮節,卻沒想到這個小小的舉動成了她後來的把柄、被汙蔑的重點——就是因為祁大少喝了你遞給他的香檳才中毒,一定是你動了手腳害了他!

時聽越想越覺得劇情有病,誰下毒會當眾遞刀啊??

他中毒之後是不是智商也一起歸零了?就不能找對人報複折磨嗎??

—— [9999/100000000]。

祁粲垂眸時,正好看到小啞巴雙眼發光,看樣子是對訂婚太過激動。

他皺起眉,自己伸手,拿起了香檳杯。

這是祁粲幾年以來再次回到公眾視野。

訂婚不是重點,訂婚的對象更不是。這場儀式對他唯一的作用,就是宣告他的時代已經來臨。在暗處窺伺的,多年前至今仍在虎視眈眈,想要再次看他碎裂、看他倒塌的——

都不可能了。

祁粲舉起酒杯對著晚宴上的名流微微抬起。他的精神世界,已經重塑強大。

時聽看了眼數字,停了腦,慈愛地看著這一幕。

很好,她這輩子絕不可能那麼草率地下線,祁粲犯病發瘋和她有什麼關係?她要等到再次開口,等到這世界上再次有人能聽見她說的話——

啪,[10000/100000000]

祁粲的香檳杯貼到了他的嘴邊,酒液即將入口。但就在那一刻,一道聲音忽然清晰地傳入耳中。

——「所以到底是誰給祁粲下的毒啊?」

祁粲的手忽然頓住。

四周一片寂靜,誰的聲音。

幻聽?

可那聲音還沒有停。

——「這種毒無色無味,讓人難以察覺,並且是長時間緩緩加大劑量,慢性摧毀中樞神經係統,最後讓人徹底變成神經病……應該不是普通人能搞來的。下毒的人肯定和祁粲有深仇大恨,或者什麼利益糾葛!不過話又說回來……」

整個宴會廳都在等祁粲的動作,可他卻完全僵住了。

這隔音通道裡非常安靜,隻有他親信的幾個人。但這道突然出現的聲音,不是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

祁粲過了好幾秒,才緩緩側頭,看向那個十分安靜的小啞巴。

——「下毒的人固然違法,但退一步講,祁粲就沒有錯嗎?」

祁粲的太陽穴突突得愈發厲害。

時聽想起自己最後的慘狀,悲從中來,拳頭漸硬,最後氣沉丹田發出爆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都想下手!」

那一瞬間,祁粲安靜安全的世界被雷劈了進來。

他像是被高壓電打中了腦仁,人直挺挺地往後倒了下去——

“大少?!”

“總裁!!”

台下的助理和保鏢瞬間從四面八方衝了出來。

在那樣的混亂昏迷之中,祁粲聽見那道聲音停止了尖叫,然後很奇怪地問:

——「啊怎麼啦?他現在就瘋啦??」

祁粲閉上眼。

好像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