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1 / 1)

麻煩解決了當然是好,但是其中有些問題不是馮斂臣本身能決策的,該彙報還是要彙報。

孫誌豪乾的“副業”,嚴格來說,公司章程並未有明文禁止——偶爾幫親朋好友私下向供應商拿點貨,這是很常見的,甚至他自己開個小網店,走量不大,隻要不聲張也沒什麼事。

但是孫誌豪向消費者透漏其他賣家的低價,某種程度上,算是觸摸到商業秘密的範疇。

跟他掙的那點“谘詢費”是多是少沒關係,關鍵是這個行為的性質。

雖然原料管理中心一般不需要見客戶,他自己也注意避免泄露身份,不可避免還是有被扒出身份的風險。一旦成真,阻人財路是為大忌,他的個人行為可能會被上升到整個譚氏。

譚仕章聽完倒沒表現得太生氣,甚至饒有興致笑了出來:“他這個人,還挺活泛。”

馮斂臣稱是:“但孫誌豪能接觸到整個供應商網絡,說明公司在管理上也有疏漏。”

他這話的意思就有點微妙。提及供應商網絡管理,第一個讓人想到的,肯定是身為采購部長的王岩。

瓜田李下,誰會覺得孫誌豪這個表舅一點兒都沒和他狼狽為奸呢?

馮斂臣的表情很冷淡,仿佛事不關己,眼鏡片上反著兩道日光燈的冷光。

譚仕章出言戲謔:“馮助,這樣的事都能被你撞上,也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了。”

這話意思兩人更明白,但馮斂臣不介意他怎麼想:“我一般不會主動和彆人結仇。”

譚仕章沒說什麼,倏忽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然後想了想:“當然,這個事是要處理的,我會跟其他領導討論一下,你先把證據發給我。”說著譚仕章撥開桌上滿當當的首飾找手機,接收馮斂臣發來的聊天記錄。

剛剛敲門進來的時候,馮斂臣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這滿桌亮晶晶的珠寶首飾。

譚仕章接收完畢,鎖上屏幕,往桌上瞧了一眼:“你看看,產品中心剛送過來的。”

乍一眼掃去,大概有幾十枚不同款式的戒指,幾十條項鏈,琳琅滿目的很壯觀,桌邊整整齊齊另外還排開十來條細細長長的鏈子,但再仔細看,這些其實是款式不同的眼鏡鏈。

譚仕章說:“這邊不是我們的,是市面上買回來調研用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管馮斂臣要眼鏡。

馮斂臣依言把眼鏡摘下來:“隻怕大多人還是覺得,眼鏡鏈是外國老祖母的時尚。”

譚仕章研究了一下,把鏈條套在他的鏡腿上:“所以這裡面有一個審美慣性的問題——我們是不是永遠要追在市場後面迎合大眾?為什麼不可以是我們走在市場前列定義時尚?”

馮斂臣從他手裡接回眼鏡,重新戴上,細長的鏈子掛到他的脖子後面,冰涼涼的。

“也不是不可以。”馮斂臣笑了笑說,“像我直到來譚氏上班以後,才知道原來時尚界每年的‘流行色’都

是人為製造的,所謂的潮流,根本不是自然而然就會流行起來的。”

這是一個可能讓很多人有點顛覆的認知。每年各大時裝周的流行顏色,是全球色彩權威機構PANTONE在上一年年底就公布出來的。但是,它又是憑什麼決定什麼顏色應該流行?

——是幾個行業巨頭湊一桌,坐下來提前商量好的。甚至有人稱,這取決於當年那幾個大原料供應商庫存什麼顏色的料子最多,他們便會遊說各大時裝周那些大牌設計師使用這些。

但是大眾往往對此一無所覺,以為自己跟上了潮流,其實都是背後有人拿鼓風機在吹。

“佩戴起來什麼感覺?”譚仕章從桌邊找到一面小化妝鏡,他舉起來給馮斂臣看。

“有點重。”馮斂臣往鏡中打量,“好看倒是好看,累贅也是真的累贅。”

“所有的珠寶都是漂亮又累贅的。”譚仕章靠著桌子說,“海洋之心那麼大一塊,我看也挺墜脖子的,你看,從沒聽說過有觀眾看泰坦尼克號,關注點是它太重了吧。”

“珠寶和西裝禮服都一個樣,跟舒適背道而馳,怎麼勒人怎麼來。”馮斂臣道,他把眼鏡鏈卸下來還給譚仕章,“露絲那個未婚夫送她鑽石項鏈的時候,她不是也不愛戴來著?”

譚仕章兩條手臂環在胸前:“電影是這個意思嗎?我以為是因為他們之間沒有真愛。”

馮斂臣推了推眼鏡,淺淺笑道:“仕章總你還是這麼浪漫的人。我看這部電影還是小學的時候呢,懂什麼是真愛,隻記得沒看懂,不知道為什麼幾十年過去,她把項鏈又扔掉了。”

譚仕章說:“既然這樣,有時間推薦你再看一遍,經典是值得重溫的。”

馮斂臣隨口應下:“好,等不加班的時候一定。”

聞言譚仕章朗笑:“這句我聽懂了。你下去跟大家說聲辛苦了——知道大家都付出很多,忙過這段時間,讓小林給我打團建申請,你們出去玩幾天,不占用周末,選在周一到周五。”

這一招安撫民心的策略效果奇佳,沒有人不歡迎安排在工作日的團建活動。

馮斂臣把消息帶下去的時候,設計部喜笑顏開,已經七嘴八舌開始討論目的地。

林詩茹探著腦袋,從辦公室裡瞥了瞥馮斂臣。

她已經看到孫誌豪在平台下架鏈接,解散群聊,想想又坐了回去,沒有急著追問。

中午兩個人一起去外面找了家餐廳吃飯,林詩茹才從馮斂臣那兒面知道具體情況。

午休過後,她又聽到秘書處有人給馮斂臣打電話,說黃大鈞叫他去總裁辦。

之後事情就處理得雷厲風行了。過去一周,孫誌豪吃了張來自人事部的通報批評。

鑒於他的行為還沒造成嚴重後果,工作倒是沒丟,隻是丟了臉——因為損害公司利益,要求手寫檢討,在總辦會後向集團管理層展開自我批評,並相應扣除當年的績效和獎金。

但檢討裡孫誌豪堅稱自己是一念之差,出於仗義或者情分,

倒是沒把王岩給牽扯進來。

隻是王岩也向集團請辭,表示自己的能力和精力都不勝任,希望減輕一些職務上的擔子。

又過幾天,靈通的員工率先發現,集團OA係統的通知欄再次一連掛出幾張任免通知。

“星之鑰”公司的架構已經基本完善,這次是領導班子成員名單正式出爐——

齊春生擔任星之鑰珠寶飾品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裁。

王家耀擔任星之鑰珠寶飾品有限公司副總裁。

錢克擔任星之鑰珠寶飾品有限公司副總裁。

……

馮斂臣擔任星之鑰珠寶飾品有限公司的副總裁。

*

此外,後面還有兩張總部層面的人事任免通知——

王岩卸任譚氏集團有限公司總裁助理。

馮斂臣擔任譚氏集團有限公司總裁助理。

*

通知掛出來,就成了總部所有員工當天的焦點話題,到哪個部門都能聽到有人紮堆議論。

馮斂臣正在下面的工廠監工,正好錯過這個盛況。

工廠這邊的生產進度到了最後階段,每個區都是一群老師傅帶著徒弟,埋頭製作展品,負責倒模的倒模,負責執模的執模,其中大半已經完成了拋光和電金,隻等進行質檢。

正在鑲嵌車間待著,門外突然傳來黃芮的聲音,馮斂臣一回頭,還真是她來了。

“我不是曠工。”黃芮說,“是申請到一線來學習學習。這是在鑲什麼呢?”

“歡迎。”馮斂臣一隻手抄在褲袋裡,“梁師傅在做軌道鑲。”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就喜歡軌道鑲,讓我觀摩觀摩。”

馮斂臣讓開一點空間,好讓黃芮看個清楚。

圍觀鑲嵌師傅乾活其實是個很解壓的過程,這個環節也是對手上技藝的莫大考驗。軌道鑲嵌是用金屬卡槽將多粒寶石呈線性緊密相連的技法,在視覺上會讓設計顯得格外高雅美麗,但是從選石到鑲嵌,也頗要費一番功夫。

梁師傅很驕傲:“這個鑲嵌手法,不是我吹牛,咱們能做到在市面上獨一無二的水平,但是你去外面的小作坊看看,他告訴你他能鑲,其實壓根都不一定會做。”

黃芮吹捧:“我們設計部畫圖就屬於一頓天馬行空,到最後落地還得靠師傅你們。”

她其實是順路跟譚皓陽一起來的,譚皓陽過來的目的是視察工廠,先去了其他地方。

但是沒一會兒,有工人忙不迭地喊“譚總”。

譚皓陽拎著西裝外套,優哉遊哉,也閒逛到鑲嵌車間來。

他到場自然不會遭遇冷落,順理成章地加入話題——在集團領導眼皮子底下,梁師傅乾活更賣力了,黃芮在旁邊看得專心致誌。馮斂臣退到眾人身後,無聲無息地從門口出去了。

但他還沒走到另一個區域,譚皓陽就在後面追出來,說:“馮助,恭喜升職啊。”

馮斂臣心裡歎了口氣,保持距

離,矜持地說:“謝謝。”

廠區裡頭沒裝空調,即便夏天都已快過去,依然悶熱得像個蒸籠。

隻有角落裡幾台工業電扇,隔靴搔癢地搖著頭吹風,嗡嗡作響,風力看似不小,但是效果聊勝於無,那氣流到身上輕飄飄的,一身的汗照樣往外冒,襯衣黏黏膩膩貼在身上。

譚皓陽居高臨下,睨著他的臉色:“不過我看,你好像也沒有很高興的樣子。”

馮斂臣在燥熱的環境裡已經待習慣了,平心靜氣地說:“我已經提前知道了。”

譚皓陽扯了扯領口:“其實說來你可能不信——會上我是一直賣力推薦你去星之鑰的。”

馮斂臣對此露出有些無言的表情,擰著眉頭,什麼都沒說,眼神又像是什麼都說了。

然而譚皓陽也不尷尬,還笑著撓撓頭:“我知道,你肯定覺得我莫名其妙。實話實說,那之後我真的想了很多,可能因為人在靠近勝利的時候,容易被衝昏頭腦吧,失敗了反而冷靜下來了,我承認我以前在這方面還不太成熟,有幾次本來想找你說清楚,又沒好意思……”

馮斂臣揚眉:“是拖到現在突然好意思了麼?”

譚皓陽笑說:“你還在惱火嗎?是,我之前陰了你一把,可你捫心自問,不也一報還一報了嗎?所以我才覺得,沒必要記仇到老死不相往來吧,現在你也看到,該你的都還給你了。”

馮斂臣眉眼冷淡地望著他,譚皓陽後面本來還剩了點沒說完的話,卻慢慢又咽回去。

因為他在馮斂臣臉上又看到那種令他討厭的神色,那種完全不對他正眼相看的神色。

譚皓陽發現自己就是賤的,他像個好了傷疤往了疼的傻子,也是一扭頭就忘了,這是個多冷心冷肺的人。要說恨也是一種感情,譚皓陽還以為自己被恨了這麼久,結果其實,人家對他這點感情也沒有,是他自己在自作多情。

馮斂臣隻是無奈:“你能不能把公事和私事分開,再告訴我你到底想表達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