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1 / 1)

馮斂臣聞言先是頓了頓。譚仕章辦公桌一側還有把轉椅,他拖過來,坐在對面,轉了半圈,才字斟句酌笑道:“仕章總,這可讓我怎麼說?背後妄議領導,怕不是快混到頭了。”

譚仕章支著下巴:“無妨,現在他不是你領導了,我才是,講也是我讓你講的。”

他起頭開了個玩笑,馮斂臣但笑不語,抬眼看他。譚仕章想了想,示意他靠近。

“馮助,咱們倆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譚仕章低沉的聲音慫恿他,“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敞開心扉抱怨兩句,何嘗不是一種鞏固感情的方式?我是出了這個門就失憶的。”

“其實沒什麼特彆的。”馮斂臣說,“隻不過有時候……人總有需要感情的時候。”

“你這樣的人,看起來不像。”譚仕章說完,又想到剛剛那句戀家,覺得武斷了。

“我這樣的人,也不是沒有感情的。”馮斂臣擰開另一瓶氣泡水,“仕章總。”

“是我失言,說回正經的吧。”譚仕章說,“你猜我們今天吃飯講了些什麼?”

“皓陽總好命,不光老譚董偏愛他,黃董其實也想偏袒他。”馮斂臣隻說,“不過,像你剛說的,現在是關起門來講,月仙總他是玩不過的。他太年輕,有時候就像個小孩似的。”

譚仕章兩手枕在腦後,哈哈一聲,調侃地重複了一遍:“‘他還是個孩子’?”

馮斂臣淡淡笑說:“這也不算好話,小孩子自己沒力量,才會害怕大人。”

包括害怕讓他征服不了的人。

譚仕章的目光飄向他,馮斂臣手肘隨意搭在扶手上,袖口露一截精瘦的手腕,指間有枚瓶蓋靈活地轉來轉去。他臉上總帶著斯文溫和的模樣,嗓音平緩,唯有目光寒峭,藏鋒不露。

譚皓陽其實真像隻小孔雀,潛意識裡總想向周遭炫耀自己豐滿的羽毛。

一旦遇到有人不予回應,他可不急著想去征服。但是征服不了的呢?

譚仕章笑了一下,向馮斂臣舉舉氣泡水的瓶子,仿佛當成酒杯。

他又說:“但你要是實在不想跟我混,也不至於強人所難,可以請姑姑儘量提前安排。”

那就是不做總助,另尋其他的職位了。但再想想就知道,首先不可能立刻跳到高管層級——董高監一個蘿卜一個坑,據馮斂臣所知,最近沒有人事變動,不會有合適的位置空出來。

在這個節骨眼上急著轉崗,能給他選的多半隻有中層管理崗位,比如部長。

馮斂臣本也沒有肖想一步登天。他還不到三十而立的年紀,能走到中層這一步,已經算是快了,再想混上去,橫豎都要再曆練幾年。和繼續跟在譚仕章身邊比,兩條路徑各有利弊。

隻是最主要的,他相不相信譚仕章將來與董事長有緣。

有沒有跟從他的這份從龍之功,放在將來,大有區彆。

馮斂臣幾乎沒想:“現在這樣沒什麼不好,我也不想頂風而上。”

譚仕章仿佛了然一切:“不想就以後再說,總會有更好的機會。”

馮斂臣淺淺笑說:“那先感謝領導的提拔和關照了。”

譚仕章說:“感謝不敢當,現在這樣的情況,還不如我們來簽份對賭協議。”

馮斂臣問:“怎麼簽?白紙黑字,就寫,仕章總將來願意許諾我加官進爵?”

譚仕章便笑起來,說他這麼信任自己,也不是不行,邊說邊拿了張A4紙,作勢落筆,當然這也是玩笑,隨便寫了對賭協議四個字便頓住了。馮斂臣盯著那四個字挑眉:“賭注呢?”

譚仕章說:“對我來說倒是好說,對馮助來說,總不能讓你賠工資吧。”

馮斂臣笑了笑,沒有真的當回事。譚仕章擱下筆:“好在也不一定要實物,我要個優先權吧。”馮斂臣一時沒理解,隻聽他說,“就是馮助再有感情需要的時候,優先考慮我啊。”

馮斂臣一怔。

這時司機打了個電話上來,打斷他們兩個對話,問譚仕章大概還需要多久,因為車還停在街邊,如果時間長的話,就要先挪到地庫去。譚仕章看了看表,推開筆,順手把紙撕掉了。

“算了,不能說笑了,上來二十分鐘,老方急了。”他問馮斂臣,“你開車了嗎?”

“開了。”馮斂臣說,“停在樓下,但我還要待一會兒。”

“那行,我不送你了。”譚仕章起身,“你也早點回家。”

“謝謝領導關心。”馮斂臣送他到門口,“仕章總慢走。”

*

翌日馮斂臣到辦公室,他來得早,幫譚仕章整理了辦公桌,看了眼碎紙機,出於謹慎,昨天那張紙的碎片他後來也投進去了,保潔已經清理乾淨,了然無痕,像什麼話都沒說過。

又過半個小時譚仕章才到,進門脫了西裝外套,掛在衣架上準備辦公。

按電腦開關的時候他想起什麼,把馮斂臣叫過來,又扯了張便箋紙,寫下自己OA賬號和密碼:“以後走到我這裡的OA流程,有些我來不及處理的,你幫忙審批一下。”

馮斂臣接過去應下來,聽譚仕章又問:“讓你做的那個候選人名單呢?”

名單最後敲定,符合部長競聘資格的人有七個,其中馮斂臣篩出來合適的候選人有三個。

一個來自本部門,兩個來自下面的子公司,其中一個還是前設計部長江晶的徒弟,原本也在集團這邊的設計部工作,去年同期調到下面去曆練,江晶在電話裡還強烈推薦了一番。

譚仕章看完履曆,還給馮斂臣:“那就都叫過來吧,面試一下。”

馮斂臣請示:“把他們七個都叫來?”

譚仕章拿筆在紙上一圈:“叫你挑的這三個就行了。”

出去時馮斂臣見到江一眠來上班了,坐在他自己工位上,黑眼圈有點重,打著哈欠,是沒睡好的樣子,其他倒並沒看出太多情緒,連魚都沒有摸,趴在電腦跟前,仔仔細細地畫圖。

面試的時間

定在周四,隨後馮斂臣敲了敲Jessica辦公室的門,告訴她譚仕章有請。

被談完話出來之後,Jessica面色還更難看一些。

譚仕章這是要趕她走,去向是空降下面分公司的市場部。

雖然職位還是部長,屬於平調,但是從高往低流動,隻要不升,就是毫無疑問降職了。

她這時再看馮斂臣,眼神變得萬分微妙,他這個搞小動作的沒事,結果她成了先被開刀的人。Jessica深吸一口氣,呼出時變臉似的換了副表情,笑眯眯邀馮斂臣晚上一起吃飯。

馮斂臣笑笑婉拒了,說手頭很忙,估計要加班到很晚。

這次換她討了個沒趣,Jessica心理素質過硬:“那改天吧,等大家都不忙了。”

接下來半周,江一眠和部門其他人倒誰都沒再鬨幺蛾子,全部本本分分做事。

周五馮斂臣暫時放下工作,開車跨市,回去探望他奶奶。

他後備箱帶的東西不少,車停在街邊,彎腰一樣樣往下搬,旁邊小賣部借了輛小車給他。

有街坊鄰居路過,也搭了把手:“帶這麼多東西,要開店哪?”

他奶奶細碎地數落:“小孩子買點東西,心裡也沒數,花錢這麼大手大腳的……”

鄰居老姐妹在旁邊笑得嘎嘎響:“哎呀你這老太太,這點小心眼,想炫耀直說麼。”

馮斂臣挽著她,跟眾人打招呼回家,奶奶身形瘦小,個頭縮得隻到他肩膀。

回到家裡,熱鬨也散了,這個壽宴其實過得冷清,在飯店訂桌都沒有,隻是祖孫二人在家吃了頓飯。本來還有些親戚朋友可以叫,但是她自己說不想過了——他奶奶今年八十有四,照民間說法,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是人到老來的兩道坎。

迷信這些的老人,過壽也要躲著點,不讓閻王知道自己到了該去的時候。

這種事馮斂臣也沒什麼和她強的,不想出去就圖個清靜,在家炒了一桌菜。

街市新鮮買回來的兩條石斑,鄰居送了點魚丸牛肉,加上他帶來的乾貨,在溫水裡泡發了,廚房裡油煙彌漫。他獨居多年,飯是會煮的,六菜一湯,端上桌就齊活了。

因為隻有兩人吃,分量都不大,屋裡布置了一下,貼了排壽比南山的氣球。

飯後洗過碗,在客廳閒來無事,奶奶蹣跚著邁過門檻,他把玉佛給她係在脖子上。

“怎麼還有東西呢?”她摸摸鬆弛的脖頸,“要退了吧,老婆子了,戴也不好看。”

“噓——”馮斂臣食指抵在嘴唇上,“當著佛祖的面就彆說退了。你不是信這個?”

“求神拜佛,都是我們老家夥拜的,你們年輕的又不信。”

“求個安心吧。我不拜平時也跟這些打交道,跟朋友拿的,不貴。”

家裡的吊扇還是二十多年前的,吱吱呀呀,搖搖晃晃往下送風。電視機裡則嘰裡哇啦的在播相親節目,馮斂臣蜷在漆皮沙發上,看了一會

兒覺得困倦,他摘下眼鏡,換了個姿勢。

這沙發有年頭了,是個單人座,小時候他能整個在裡面躺著,現在容不下了,兩條長腿隻能支棱出來,掛在扶手外面,但這個座位還是獨得他青睞,彆的家具比不了它的安全感。

他奶奶把線繞在小指上打毛衣,絮絮叨叨:“困了上床去睡,怎麼老喜歡這麼窩著……”

馮斂臣側過腦袋,盯著她的手:“怎麼現在就開始織毛衣了?還在夏天呢。?[]?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她耳聽電視,眼睛盯在毛線上:“閒著也是閒著麼。”

說著把孫子拽起來,鋪在背上比劃:“還是男孩子肩膀寬,這兩邊還得再放一點……我這兩年眼都不行了,看不清楚,乾活就慢,現在開始打,到天冷了正好你拿去穿。”

前幾年她青光眼做過手術,術後視力恢複了部分,但要說看多清楚,也不現實了,是年紀大了,身體零件衰老了。馮斂臣表情淡淡的,一時心頭有點酸,叫了聲奶奶。

他坐起來想了想:“你到我那去住一陣吧。”

他奶奶照舊擺手:“我不去,不想去,奶奶能照顧自己,放心吧。”

馮斂臣繼續勸她:“又不待很久,陪我少住幾天,再把你送回來。”

她解放了一根毛衣針,搔了搔花白的頭發,這次同意了:“那也行,我去看看你的新家。”

五鬥櫥上供著一樽觀音,清水瓶裡插著假花,牆上貼著西方往生世界。

他奶奶不光是青光眼的毛病,信佛是從幾年前患癌以後開始的,雖然化療控製住了癌細胞,醫生也提醒家屬,老年人的預後不好,還是有可能複發。

可能是今年,可能是明年,可能三年五年,誰也說不好什麼時候。

但老人家自己心態還好,人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很多事都看開了,她躲著閻王,也早早做好了走的準備,去年讓孫子帶自己去發廊燙頭發,到照相館拍了張照片。

照片洗出來,用相框裝著,也放在五鬥櫥上,是打算以後當遺照用的。

電視裡男女嘉賓牽手成功,音樂大作,兩人都扭頭看了一眼。馮斂臣毫無波動,當老人的看了,也急著催他結婚。不過他奶奶跟母親吳滿香不一樣,倒不怎麼催他生孩子:

“你留不留後隨便你,但是身邊還是要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現在我在的時候,你還有個家能回,有個奶奶能喊,可是奶奶還能活幾年,將來等我一走,你身邊還有什麼親近的人?”

馮斂臣笑笑,又重新躺回去:“您爭取長命百歲,我等該有的時候再說吧。”

他奶奶一邊數針,一邊突然想起來:“之前不是都答應考慮找一個了嗎?”

他揉了揉太陽穴,老人家會察言觀色,便又改口:“但你彆覺得有壓力,彆為了帶給我看就匆忙決定,我的意思還是觀察觀察,人品要端正,最好能誌同道合,才有共同話題。”

馮斂臣失笑:“是,所以之前這個就欠考慮,當是吃一塹長一智,已經過去了。”

他聽著電視背景音,沒一會兒真睡著了,起來時天色已暗,身上搭了條毯子。馮斂臣穿上拖鞋,去廚房把剩菜熱了熱,兩個人就這樣解決了晚餐,他奶奶去收拾要帶走的換洗衣服。

這時馮斂臣拿出手機,才發現譚仕章發了個紅包。

留言說是員工福利,因為不知道他家老人吃不吃蛋糕的,於是折成現金給他打過來。

其實這種面面俱到的事,以前都是他做助理的幫董事長想著的,對客戶,對高管,還有對老板的家人朋友,各方面都要照顧到,譚仕章身邊沒有其他秘書,可見還要親自惦記著發。

知道是籠絡人心,馮斂臣不知為何,卻莫名覺得有點好笑,字斟句酌地回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