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1)

第14章

酒吧街的隔壁是排飯店,規模壯觀。路過臨街一間大酒樓時,不期然撞到個熟悉的背影。

馮斂臣腳步一頓,與此同時,譚仕章扭過頭來,也意外揚了揚眉:“馮助,這麼巧。”

他原本正站在街邊,互相看見時已經距離很近,避之不及。

馮斂臣頭腦很快醒了,眼神清明得像沒碰過酒:“仕章總。”

張遠山落後半步,嘀咕:“遇見領導了?這什麼運氣,怎麼樣,是不是不方便,我先撤?”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譚仕章目光平和看著他們。

馮斂臣側了側頭,低聲說:“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張遠山遂知情識趣,腳踩西瓜皮,一溜煙沒了蹤影。

譚仕章看起來剛約了人,正令司機送客。招待的客人卻喝高了,手舞足蹈,胡言亂語,司機扶著他,一時都招架不了。

譚仕章親自伸手扶著車頂,以免對方碰到腦袋。

馮斂臣識得眼色,連忙上前幫忙,三個男人這才把醉漢全須全尾塞進去。

司機一踩油門遠去,譚仕章似也終於鬆了口氣。

不在工作時間,他的表情看起來分外柔和,像打了層柔光濾鏡。

“勞駕馮助隱形加班了。”

“應該的。”馮斂臣神態如常,從容自若,“您接下來還有事嗎?”

此時已經快到晚上十點,街上依然車水馬龍。頭頂的牌子閃著紅綠兩色的光,電極管繞出酒樓的全名。混雜的光源把他的影子拉得薄而散漫,直拖到譚仕章皮鞋尖上。

馮斂臣已經把領口扣好,譚仕章還是一眼看到他頸間的銀鏈。

他突然笑了,湊近過來,也沒客氣,主動伸手拽了起來——

“這是金鳳翔四五年前的冬季主推款吧。”譚仕章說,“當時大家還反應太素了,看你這樣戴著,才突然發現,原來是好看的。”

珠寶不是獨屬於某種性彆的裝飾。畢竟浸淫在這個行業,公司內部不管男女,佩戴首飾司空見慣。譚仕章自己平時都常戴著吊墜,譚皓陽則打了排耳洞,耳骨上總穿著不同的環釘。

馮斂臣站在原地,沒躲沒閃,任他查看:“我覺得很多設計奉為圭臬的那句,lessismore,是蠻有道理的,當然我不像您是專業出身,隻是感覺,有時候基礎款反而是最經典最耐看的。”

譚仕章眼角彎了彎,似乎在笑:“馮助過謙了。你彆騙我,我知道你的眼光很好。”

他想了想,突然說道:“這附近有個很小型的私人珠寶展,你有沒有興趣去看看?”

雖然譚仕章嘴上說“小型”,所謂的私人展,還是能被他看在眼裡的,一聽就像圈裡藏家的私玩。彆說不向公眾開放,沒點人脈帶著,普通的珠寶買手都未必尋得到這福地洞天。

自然不容拒絕。

馮斂臣也沒問怎麼大晚上還開放,微微笑道:“那勞駕領導帶我去長長見識。”

譚仕章亦露出調侃的表情:“好說。但是看來,咱們倆得走著去了。”

兩人都沾了酒,不便開車,司機又離開了——好在地方不遠,步行了大概一刻鐘,譚仕章便回頭提醒說快到了。那地點卻並不對著街面,入口掩映在一片繁盛的花木之中。

馮斂臣跟在譚仕章身後,如同愛麗絲掉進兔子洞,最後這場探險的終點,是一處鬨中取靜的彆墅區。

行到最深處,隻見院門緊鎖,休息室倒還亮著燈,有兩個門神似的保安在值班。

看清訪客,保安畢恭畢敬把譚仕章和馮斂臣二人放進去。庭院不大,屋門又是兩道嚴密的鎖,攝像頭閃著震懾的紅光。譚仕章指指玻璃,跟馮斂臣講這是特彆定製的,鋼化防彈。

此處安保措施固若金湯,活生生像個大型保險箱,那麼其中藏的,也必然是寶藏——

進門開燈,光芒大盛,亮到刺痛人眼,流光溢彩奪魂攝魄。

馮斂臣不自覺把呼吸放得輕微。

彆墅內並未裝修成店面或美術館似的展廳,乍看仍是家居陳設,仿佛平時還在住人。

但是於細節處見巧思,一件件昂貴珠寶陳列在各個台面,在射燈的光芒下熠熠發光。

桌上的玻璃罩子裡最搶眼的是一條紅寶石項鏈。主石是極其濃鬱的鴿血紅,多層鑲嵌,下襯一圈玫瑰式切割的鑽石,火彩層層疊疊,交相輝映,無比耀眼,堪稱優雅與完美的典範。

再後面是一排明亮色係的半寶石,超級聖瑪利亞色海藍寶吊墜,挨著枚絕地武士的戒指。

半寶石不如老派的傳統寶石貴重,但是近年來在市場上,也有越來越受歡迎的趨勢。

譚仕章倒了兩杯水,放在茶幾上:“馮助,隨便看,這些都可以打開拿出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馮斂臣已猜到這私人展就是他自己的,能將如此多珍品納入收藏,財力和眼光缺一不可。

雖然主人說了自便,他也未拿手去碰,習慣使然,見門口有手套,便拿過來戴上了。

馮斂臣取出那顆絕地武士。

它幾乎沒有暗域,呈現一種獨特的霓虹感。即便是同品類的石頭,品質不同,價格差距可以十分懸殊。就拿絕地武士來說,一般裸石個頭都不大,小則沙粒大小,大則幾十分而已。

因而像這顆目測足有1.5克拉的,簡直是尤物,在國際市場上甚至可能價值幾萬美金。

平時譚仕章出沒於公司,要麼批閱文件,要麼就在訓人,陰沉沉的,喜怒不形於色。

這卻仿佛是他不曾輕易示人的另一面,就這樣在眼前鋪展開來。

然後又發現,廳裡陳設的不單是譚仕章的收藏,還有他的私人設計作品。

正躺在馮斂臣手下的那套“海洋之藍”,標簽上就印著設計師的名字——BRAINTAM.

BRAIN是譚仕章留學時用的英文名。

馮斂臣說他專業出身,其實知道這位大公子是正經從佛羅倫薩珠寶設計學院畢業

的——這所位於意大利藝術之城的私立院校,在世界珠寶領域都極有聲望,設計水平首屈一指。

相比於譚皓陽在美國拿到的營銷和經濟雙學位,他倒真更像個癡迷珠寶的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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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斂臣還知道,譚仕章拿過的獎其實不少。

做到總監以後,要管的更多是“人”的工作——把控業務,監督項目,管理團隊,其實本身不再怎麼需要提筆畫圖。但譚仕章有過屬於他的鋒芒時刻,自畢業到進入譚氏的三四年間,各種國際國內大獎拿到手軟。他在設計部過去創作的職務作品,曾接連斬獲過MUSE設計獎、FDA法國設計獎、IDA國際設計獎,至今獎杯和證書還在部門的玻璃櫃裡擺著。

隻是世界上好的設計師千千萬。也沒人規定,懂珠寶設計的一定能當董事長。

譚仕章隻是微笑著,看馮斂臣一件件欣賞過去,隨身攜帶的放大鏡嫻熟地拿在手裡。

壁爐上方的玻璃罩裡,靜靜躺著一條粉色的套鏈。

到它面前,馮斂臣的腳底卻生了根,靜靜站在那兒,許久都未動彈。

興許他看得太久,譚仕章也好奇起來,起身走過去。

馮斂臣仍然目不轉睛,從譚仕章的角度,隻能得到一個專心致誌的側臉。然而他在馮斂臣的眼神中,竟讀出了脈脈的柔情,溫柔之至,仿佛注視久彆的戀人。

譚仕章問:“這件有什麼特殊嗎?”

作品標簽上的名字叫《太陽以東》。

其實這是北歐的一個經典民間童話——少女愛上被詛咒的王子又失去了他,隻知愛人被困在一座位於太陽以東和月亮以西的城堡裡。為了找到這個虛幻之地,她不惜踏遍天涯海角,終於在北風的幫助下,來到這個傳說中日東月西的地方,可謂充滿地平線以外的奇幻想象。

譚仕章頭兩年有一個係列設計,都是取材於這類神話和童話故事。

這項鏈明顯是其中的一件。

吊墜主體是以硬金雕刻的流浪少女,發絲飛揚,桀驁不馴,他將金屬出做出了風的質感。

而主石就鑲嵌在她的手腕下面,是顆日出色的帕帕拉恰,代表虛幻迷離的日月之巔。

馮斂臣並未扭頭,隻是輕輕笑了一下:“我還記得這顆石頭。”

譚仕章聞言笑道:“不會吧,真的?”

馮斂臣回憶:“可能還是四年前的時候,老譚董讓我帶采購部的團隊去蘭卡出差——那兩年市場行情很好,庫存的精品都要青黃不接了,我們興師動眾過去的目的,就是想淘一批真正的尖貨。您也知道,寶石這東西,跟大貨不一樣,想要最好的,就得自己一顆顆去挑。我們待了大半個月,在那邊確實淘了些不錯的,但總覺得,好像還是差那麼點意思。直到臨走的最後一天,我在街上遇到一個當地漢子。最開始我還以為他想搶劫,鬼鬼祟祟的,他把我拉到一個很隱蔽的角落,然後掏出來的就是這顆石頭,我至今記得當時的震撼,驚為天人。”

帕帕拉恰是藍寶石中的一個特殊品種

藍寶石雖然叫藍寶石,它的顏色其實多種多樣,紫黃綠粉,皆有可能。而帕帕拉恰這個名字,來源於斯裡蘭卡僧伽羅語,意為蓮花——它指的就是隻含粉橙兩色的藍寶石。

自然界中的寶石,天生地長,紅寶石是當之無愧的稀有之最——每400噸礦石才能篩選出1克拉的寶石原礦。藍寶石的形成相對容易一些,因而常見,然而其中帕帕拉恰的產量,卻甚至比紅寶石還要稀少,僅僅占它的1%左右,被稱作“五萬分之一的奇跡”。

嚴格按照業界定義,帕帕拉恰的兩種色調在30%-70%之間徘徊,不能混有任何雜色。

橙調多則色如日落,粉調多則色如紅蓮。

而最難得也最昂貴的,就是粉橙五五占比的帕帕拉恰,兩種色調完美對開,會糅合成這種鬼斧神工的日出色。就像眼前的這顆,以肉眼幾乎辨不出偏粉還是偏橙,而且它品質極高,超過8克拉,晶體明淨,火彩滿耀,宛如淬過天地精華,一輪朝陽撕破天際,怒然噴薄而出。

如果透過它,或許真能看到日月相對的天極之地。

聽完譚仕章笑了:“原來這還是你親自帶回來的。”

馮斂臣也笑:“原來這顆帕帕拉恰是被您拿去了。”

回到國內,裸石入庫以後,就是原料管理中心負責保管了,之後馮斂臣就沒再見過它。

那時候從蘭卡回來的一路,馮斂臣連眼都不眨,不管是過關還是運輸,他像個騎士,忠心耿耿,以身家性命護送公主漂洋過海。她那樣聖潔而高貴,但是從頭到尾,從來不屬於他。

譚仕章把手搭在他肩頭:“這麼說來,我要感謝馮助,沒有你,未必會有這件作品。”

馮斂臣笑了笑,謙虛:“這是什麼話?就算沒有這顆裸石,庫裡還會有其他合適的。”

譚仕章隻是望著它,唇角扯了個溫和的弧度。

他饒有興致地問:“這麼有緣,要不再講講當時的經曆?我還挺有興趣的。”

馮斂臣滑開玻璃,把這條帕帕拉恰項鏈拿了出來。

他用放大鏡重新檢查了一遍,更像是懷念地跟它打招呼。即便過手的寶石沒一萬也有八千,他是不會認錯的,切割,火彩,顏色,都是它獨有的生命,沒有第二個長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