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1 / 1)

明寶斐然 三三娘 8728 字 7個月前

再沒有聽過比這一句更萬箭穿心的話語。

雖然知道過去兩年他很累,但總有些快樂的時刻,明亮的時刻吧,總不至於乏善可陳,回首望,竟像個牢籠。

夜色沉得很快,越襯得燈亮。商明寶臉色煞白:“斐然哥哥,你現在也覺得,我們分手是對的嗎?”

向斐然轉過身,倜儻的姿態,看到穿過大廳而來的方隨寧,先抬了下下巴當作招呼,繼而回答商明寶:“非常對,還有——”他頓了頓,“叫我向斐然吧,彆叫哥哥了。”

方隨寧到了這邊,目光穿梭一個來回,打哈哈解釋:“好久不見的一幫人,聊得久了點。你們怎麼樣?”

“不怎麼樣。”向斐然抬手揚了下,“叫我等你乾什麼?”

“呃……”方隨寧急中生智,“我剛剛——就剛剛,喝了杯清酒,你送babe回去?”

商明寶想說她自己開了跑車過來的,但咽了回去。

向斐然神色冷淡,“我不方便,打車吧。內地很安全,現在也不晚。”

說完,分彆衝兩人頷了頷首,“還有事,先走。”

看著他沒入日料店幽暗光線下的背影,方隨寧不知道想揍他還是先揍自己,扯了扯嘴角:“你彆往心裡去,他本來就是這樣的……”

商明寶也跟著她一起咧開唇角:“我知道,他以前對我比較特殊。”

現在隻是這份特殊被他收回了而已。

見方隨寧尷尬,商明寶沉靜地說:“隨寧,謝謝你,但是我們之間短時間裡是不可能複合的。我不想讓他擁有不是在全心全意愛他的我,我需要時間。”

方隨寧一直不敢把她往不愛向斐然的方向想,卻沒想到她會親手剖開自己,露出稻草般的內裡。

她骨縫裡忽然感到冷。跟前男友分分合合十幾次,吵架時戳過刀子扔過杯子單方面換過鎖跟新的人date半夜三更拍門放狠話,什麼戲劇的狗血的幼稚的都乾過,偏偏誰都沒敢承認過心底已經沒那麼愛了。不是他們愛得山枯石欄,而是膽怯,知道承認不那麼愛了的自己將會是道德上的罪人,更會給下一次的複合留下傷疤,繼而成為再下一次爭吵時被指責的罪證。

“商明寶,你突然這麼說,弄得我今天好像小醜。”隨寧撓了撓頭,心裡想,媽的。

“對不起。”

方隨寧急道:“你就不怕時間長了,他愛上彆人,身邊出現彆的人,或者單純就是再也不會愛你了?人是有節點的,過了那個節點就是海闊天空八頭牛也拉不回了!”

“我怕。”商明寶眼也不眨地說,“可是我不能再自私一次了,因為怕他轉移目光就吊著他讓他空等,跟過去兩年的我有什麼區彆?”

方隨寧搖了搖頭,臉色和目光都難看下來:“行,這是你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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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停車場昏暗無人,向斐然降下車窗,安安靜靜地又再抽了一支煙後,才啟動車子。

駛出冰冷的地下掩體,

城市的華燈倒映擋風玻璃前。緩行彙入等紅燈的隊伍,面前那輛銀色保時捷911掛著兩地牌照,他認識,那是商明寶的其中一台跑車。

向斐然扶著方向盤,讓另一台車並入了他們之間的車道,阻隔了他的視線。

那是他和商明寶未來一年裡最近的一段距離,以及唯一的一眼。

他沒再見過她。ig雖未取消關注,但懶得掛梯子登陸,久而久之他也就再沒打開過這個軟件,朋友圈則回到了關閉狀態。

從沒人再在他面前提及過商明寶。給期刊審稿時,看到其中一篇投稿引用了他的博士論文。他久違地點進去,看著題獻那句「唯一的愛」,面色疏無變化。

最靠近彼此的一次,腕表的公益晚會在香港春坎角綺邐酒店舉辦,他在那裡進行了兩場講座。

一樓面對花園和大海的走廊上,有一家珠寶店占據了視野疏闊的一隅,店名是一個簡單的「Ming」,下面有一行小字,寫著「藝術珠寶」。

鬼使神差地,向斐然走進了店內。

這裡的每一件作品都沒有被規矩地收納排布在玻璃櫃台裡,而是放置在以整塊原石為展台的內嵌式玻璃格中。

向斐然並不知道這是商明寶的店,隻看出來這裡的每一件作品都能看到植物的影子。

“這枚戒指由電鍍白色鈦金屬打造骨架,花瓣共鑲嵌超過10ct透明圓鑽,花瓣底部由鉸鏈結構相連,可以根據佩戴者的心情選擇合攏和展開,中心的這一顆是1ct的黃色藍寶石。”ses站到了他的身邊,自在而娓娓地介紹道,“靈感來自於‘珠光香青’。”

向斐然勾了勾唇。

珠光香青,聽著很高級,其實是南方高山林緣與草坡上很常見的野花,商明寶第一次見到時大呼小叫,覺得多花頭簇擁一起的它圓頭圓腦的,十分可愛。

“我們主理人喜歡它,因為它盛開周期很長,從盛夏到下雪的季節。在西方,它稱為‘珍珠永恒’、‘夏日雪’,也是我們店最為暢銷的一款。”

向斐然看了眼售價,三萬多,不過是這家綺邐普通房型的五晚房費而已,是相當高明的定價。

sales移步:“您也可以看看這枚黑歐泊花簇胸針,由電鍍多色鈦金屬勾勒出了十一種花卉造型,主石是來自澳大利亞閃電嶺老礦的頂級黑歐泊,整體造型迤邐飄逸,不僅可以作為胸針佩戴,還可以變為吊墜。”

這是個如油畫般濃鬱的作品,擁有古典主義般紮實寫實的細節,在極微小的造型中,設計師勾勒出了每種植物最典型的形態學上的分類特征,使得它們栩栩如生。

“這十一種花卉是,象鼻花,黃匾萼花,苜蓿花、小千裡光,七瓣蓮……”

呃,好像背混了。sales卡頓了一下,想無視錯誤繼續講下去,話卻被對面的男人接管了過去。

“這裡沒有七瓣蓮,剩下的是高山水楊梅,高山銀蓮花,玫瑰王冠,耬鬥菜,大花薔薇、高山黃花、風鈴草,以及……”向斐然一一地

說著,視線在最後一朵花上停留,吐出它的名字:“北極龍膽。”

sales的眼睛和嘴巴一塊兒張大了:“哇,先生您……好厲害。”

她由衷地說。

天曉得,她老板總以植物為繆斯,又需要他們一五一十地跟顧客闡述設計來源,因此他們需要背很多生僻的植物名。

除了那枚夏日雪戒指外,這裡的每一件作品都是純手工打造,造型繁複,用材大膽。在以往,這樣複雜精美的藝術珠寶往往隻誕生於奢牌們的高珠線,隻歸屬於極小部分的富人們,因此自從品牌落戶綺邐起,便迅速積累起了相當一部分忠實客群。讓sales印象深刻的,是有個上海來的富婆,每入住一次都會帶一件作品回去。

聽聞一件逸事是,他們老板有些清高傲骨在身上,原本的首選店址是澳門綺邐名薈,那裡的客人天天在賭場輸贏幾百萬,對幾萬至一十萬的珠寶根本已經喪失了價格敏感度。但老板拒絕了,理由是不想客人出於衝動帶走作品,她會為那些石頭花感到委屈。

sales回過神來,話題重新落到黑歐泊胸針上:“這件作品叫‘北極王國’。”

她眼前的男人波瀾不驚,看不出對這件作品喜不喜歡,隻是淡淡地問:“為什麼叫北極王國。”

“因為……”sales微笑地說:“這是北極氣候下,高山凍土帶夏季七八月份鮮花盛開的樣子,像一個童話王國。”

果然是她。

向斐然已然明白,視線再次看向品牌名。

Ming,原來是“明寶”的明。

她的理想和事業終於開展了第一步。

sales的服務很到位,也許是因為店鋪開在這裡,已經進行了最基本的購買力篩選。進店的每個人都具備購買力,那麼他們的服務就顯得至關重要了。

“我們品牌這一季的主打繆斯是它,”她款款移步引導著,“您看上去對植物很了解,不知是否認識?”

向斐然駐足,望著這枚花瓣層疊舒展、由欖尖形寶石鑲嵌,呈現出藍調濃轉淡漸變的戒指。

很常見的花境用材,不具有辨識難度。

“黑種草。”

sales給足了情緒價值,笑容發自真心,“沒錯,這是一朵具有三千年曆史的花,英文園藝名叫Loveinamist,迷霧之愛,花語是’無儘的思念‘,”

sales很認真地說:“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個作品,很有韻味,講述的是一個因為愛被藏在迷霧中,所以失去的故事,時光茫茫,隻剩下戒指的主人對著物件睹物思人,訴說遙遠的思念。”

向斐然怔了怔,勾起唇,未置一詞,目光落在售價標上。

九千九百九十九萬?

他眯了眯眼。認真的?火星還是月球上挖回來的礦?

“這個標價是老板定的。”sale笑著解釋,“因為她不打算賣,隻作展覽,但是詢問的人實在太多,為免客戶被拒了掃興,隻好先標一個

天價。”

確實也像她的任性作風,免得你被拒絕,我直接讓你望而卻步。

店鋪面積不小,布局氛圍如美術館,不知不覺便讓人沉浸其中。一圈看完,sales儘心儘力如作藝術講解,姿態毫無殷勤迫切,給人的感覺很舒服。末了,她交握著雙手道:“不知您看中了哪一款?我們可以拿出來仔細欣賞。”

“不必了。”向斐然禮貌謝絕,走出商店,也沒有留下任何聯係方式。

表達“無儘思念”可以直接發微信,不必寄托在售價一個億的珠寶上。他隻認為他們的故事成為了她藝術的注腳。

祝她好。

下榻春坎角綺邐的後面兩天,向斐然不再走過這條必經的走廊。晚宴中也聽到腕表品牌的高級客戶們談起了這家店,其中一個金發婦人的晚禮服上赫然就彆了那枚飄逸錦簇的「北極王國」胸針。

結束了講座後,向斐然返回寧市,被發小在植物園宿舍樓下堵住。

主唱對玩樂隊一事比他長情,那支破爛樂隊從大學起換過鼓手換過貝斯手,但主場和作為吉他手的表哥從未散過。兩人家裡都不差錢,玩唄。終於玩出名堂,livehouse有忠實樂迷了,音樂節有邀請函和報酬了,唱片也終於發了一張,有了一首破圈的代表作。接到綜藝節目,表兄弟兩個抱頭痛哭,第一期上線時,硬把向斐然按在電視前看了兩小時。

向斐然很長時間沒接過演出,隻在課題思路受阻時即興敲一敲電子鼓,當按摩大腦。

看到一頭卷毛永遠像沒睡醒的主唱,向斐然沒做多想,問他什麼事。

主唱有備而來,上前一個箭步抱住他雙腿:“青天大老爺!”

又從哪個犄角旮旯衝出來埋伏著的他表哥,從背後鉗抱住他腰:“哥哥!”

向斐然:“嘖。”

“聽我說——”

向斐然:“沒空。”

主唱噎了一下,以豐富的經驗熟練地無視了他的冷酷,死纏爛打乾嚎道,他們偉大的鼓手骨折了。

“喝多了,騎電動車摔溝裡了,在醫院裡吊石膏呢。”

向斐然:“……”

有種造孽和就知道的複雜心情。

他冷靜道:“找彆人救場,我沒空。”

“你有空去香港給資本主義們開講座喝香檳,沒空幫兄弟的忙?”主唱泫然欲泣,“你變了,香江的水灌了你根正苗紅的大腦。”

“……”

“哎,弟,你豈能道德綁架向博!”表哥嗬斥,沉痛道,“雖然向博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知道他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又有一身細膩的技術,但他現在已經貴為傑青,是人人敬仰的大科學家,怎麼能讓他再來陪我們玩這種敲敲打打的幼稚遊戲!”

向斐然:“……”

“表哥!”主唱深吸一口氣,痛心疾首道:“斐不是外人,絕不會做出這種自絕於兄弟的事,你這麼說,豈不是看輕了他,也看輕了我們這三十年的友情!”

向斐然:“一十七年。”

主唱改口:“一十七年!”

表哥握拳,沉痛:“哎!兄弟!切莫讓兄弟為難!”

向斐然:“確實。”

主唱:“斐,你就這麼忍心!”

隔壁實驗室的賀研究員經過,掏出手機,遲疑地問:“需要叫保安嗎?”

向斐然淡定道:“不用,欣賞就好。名人,最近上節目呢。”

一聽到“名人”一字,主唱和表哥齊刷刷從他身上鬆開,咳嗽著,擰了擰(並不存在的)領帶。

賀研究員:“認識啊?”

向斐然:“以前認識。”

“我草。”主唱心態崩了,咬牙切齒道:“兩期,就兩期,兄弟,你得給我時間跟新鼓手磨合吧!”

廠牌那邊確實不缺能救場的鼓手,但大部分要顧到另一支樂隊的排練,而他們的歌鼓點是重中之重,向斐然從小跟他們一塊兒玩,大學成立樂隊後也是他撐起了商演,除了他真沒彆人更合適了。

真見死不救也不行。

兩周後,新一期節目錄製,向斐然戴上漁夫帽,壓好黑色口罩,站到了綜藝的表演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