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1)

明寶斐然 三三娘 7199 字 7個月前

商明寶緩過了頭上那陣暈眩,想起身,卻感到身上手臂緊了緊。

“彆動……”向斐然難得沒有用上很乾脆的語氣,喘了一口後才低沉忍耐著說:“緩緩。”

商明寶長而細小的一隻,發間堆著香氣,像花束。

像洋桔梗。

你像洋桔梗。

向斐然把這句話埋回心裡,冷淡地說:“行了,起來。”

商明寶睫毛裡沁的眼淚花實在難受,起身前,她揪起他T恤領口,低頭擦了擦。

向斐然:“……”

用起人來是真自然。

他鬆了點懷抱,寬大的手掌貼著她那一扇蝴蝶骨,:“你有沒有事?感覺一下身上有沒有哪裡疼。”

盛夏夜露微涼,越襯得他氣息灼熱,身體的熱度從薄薄的T恤下侵襲著商明寶的每一寸肌膚,她忽而臉紅,手腳並用慌亂地起身:“我、我沒事。”

向斐然緩過了那陣,也跟著起身。

“你衣服臟了。”商明寶撿起地上的手電筒,在他身上晃了晃。

向斐然一手撐在樹乾上深呼吸,一邊說:“不要緊。”

但商明寶仍是走了過來,在他後背輕拍。向斐然的深呼吸停在一半,轉過身去,冷然扣住了她的腕子,拇指壓著她的掌心。

這是一個不容置喙的強勢動作,商明寶的手宛如無骨,任他扣著,細蔥似的手指彎垂下來。

“沒人教過你,男女之間要保持適當的距離?”手電筒溫潤的光下,他眉宇間罕見的有暴躁,眉心蹙緊,壓著眼眸裡的晦深。

商明寶被他質問得茫然,但還是委屈和怒氣衝衝更多:“你彆敬酒不吃吃罰酒。”

“什麼?”

“我連自己身上的臟東西都不用親自動手拍,給你拍你還……你凶我!”商明寶哼了一聲,重重地抽回了手:“不拍就不拍,你以為我願意……”

這一下近似於是將向斐然的手甩開。他隻覺得手心一空,心裡也形似被甩開他的那股力道重重地一摜,以至於有種咯噔一沉的實感。

他一時沒說話,過了兩秒,心平氣和地:“謝謝你的好意,心領了。”

商明寶的公主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聽到他這麼說,她也平複過來,不自在地說:“對不起,我也太大聲。”

向斐然勾了勾唇:“你跟剛見面的那兩天,還差挺多的。”

他說很含蓄,也許是想說判若兩人。畢竟第一次借衝鋒衣時,還衣服都要避著人,講話很輕。

商明寶唰地一下抬起臉,條件反射地問:“你喜歡原來那個?”

“沒有。”

“你討厭現在的?”

“也沒有。”

“你更喜歡剛認識那兩天的我。”商明寶低下頭來,其實差彆也不是那麼大吧……她隻是看到他在意她,有一點忘乎所以。

“剛認識那兩天的我,也不是假的。”

向斐然淡然地說:“陌生人之間談不上喜不喜歡,彆困擾了,不重要。”

剩下的回程路,一路沉默。

人在不高興時,似乎連恐懼都要讓位,難怪恐怖片裡的炮灰總死在跟人吵架獨自離開的路上。商明寶一個人悶悶地在前面走著,什麼也不怕了,心口很堵,似乎有什麼東西如石塊般壘得高高嚴嚴的,堵住了她所有的呼吸氣口。

回到院子裡,一直等著的蘭姨大驚失色:“出什麼事了?”

路燈照出兩個狼狽的身影,兩人的衣服都是黑的,沾點泥巴土漬便很明顯,更何況沒一個人的臉色是好看的。

方隨寧叼著根牙刷就來看熱鬨了,還沒來得及奚落兩句,就被向斐然吩咐:“帶商明寶上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外傷內傷。”

方隨寧得令,又聽向斐然交代:“留意一下有沒有可疑的傷口、牙印、孔洞。”

“那是什麼?”方隨寧問。

“山裡有蛇,摔下來太疼的情況下,有可能會蓋過蛇咬你的痛。一些蛇的毒素不會引發肌肉神經痛,等發現就來不及了。”

兩句輕描淡寫的話聽得人毛骨悚然,方隨寧趕緊拉起商明寶,也彆上樓了,就就近吧——目光鎖定標本室。

“那斐然哥哥呢?”商明寶不太堅定地回眸,問題輕輕的,隻有方隨寧聽到。

“他沒事,他八歲就進高原出野外了,知道怎麼照顧自己。”方隨寧一把將她推進門裡,將燈開到最亮。

窗簾透光不透影,波浪的褶皺中,倒映出模糊但玲瓏的曲線。

向斐然克己複禮,自然而然地背過了身,在走廊邊坐下。家裡沒彆人,他掏出被壓爛了的煙盒,從中抽出一支。

蘭姨給他倒了杯溫水過來,看著他默默抽煙的側臉,欲言又止半晌。她不能勸他少抽點,因為她忘不了向斐然當年靠坐著標本櫃一夜一夜抽煙的情景。

向斐然籲出一口煙,接過她遞來的水杯:“謝謝。”

“等下我給你上藥?”

家裡統共沒幾個男的,都跟向聯喬去北京了,蘭姨是家政裡管事的,又是年紀最大的,面前可算個長輩。

向斐然笑了笑:“不用,我自己來。”

蘭姨想起來:“談小姐之前留下的那個藥,特彆好的,不知道有沒有過期……”

她一邊絮叨一邊轉過身去,忽而意識到什麼,住了口。

大家都安靜得不尋常,包括正在商明寶檢查傷口的方隨寧。

過了數秒,響起向斐然輕描淡寫的聲音:“不用了,雲南白藥就行。”

蘭姨忙“哎哎”了兩聲,將這件事揭了過去。

方隨寧檢查完畢,給出觀察結論:“還好,連淤青也沒有。”

“因為斐然哥哥給我擋了。”商明寶穿上衣服,那件弄臟了的衝鋒衣就丟在地上。

“應該的,你是小妹妹,他再怎麼都是該做的。”

商明寶抿了下唇:“他對你也這麼好?你老是罵他,還以為他不照顧你。”

她本能地想找到一點抽離“妹妹”這個詞的特殊性。

“照顧是沒你這麼照顧啦,可是自己家裡人和客人當然不一樣。”方隨寧拍拍她,怕她愧疚,特意說:“你彆過意不去,他很討厭那種人情牽扯。”

商明寶怔了一怔。原來除了妹妹,還有客人這一層,她倒忘了。那麼她在路上的那一通小姐脾氣,還真是有點忘乎所以、不合時宜、交淺言深了。

她點了點頭。

還想問“談小姐”是誰,可是似乎沒有時機問出口。也許……是前女友,她對他很重要,而他念念難忘,以至於連她留下的藥膏也提都不能提。

商明寶深呼吸,在臉上換好微笑。

出了門,廊下卻已無人,一旁臥室亮著燈。

方隨寧嗅出煙草味,“咦”了一聲,“是不是有煙味?”

商明寶垂下眸來,無比自然地為他掩護:“沒有,我沒聞到。”

鏡子上的霧氣被一隻手抹開,映出了一雙薄而銳利的眼。向斐然撐著洗手台,沉舒一口氣,將藥油倒在掌心搓熱,潦草地抹上後背傷處。

藥效很強,他皺眉忍耐,塗完時,肌膚上已布一層薄汗。

下午跑了一半的組裝還得繼續,同時還有好幾個樣品的數據要弄,睡覺是不可能睡覺的,天亮前能趴一會就不錯了。他打開門,準備回書房,猝不及防的,在門口見到了一直等著的商明寶。

嫌藥油味道重,他打算晾晾,上半身便沒穿衣服。

一見面,兩人都僵住。

眼前男人寬肩窄腰,肌肉形狀漂亮,不誇張,但一眼即知常年自律,體脂很低,一條鬆垂的灰色運動褲束著腰腹,抽繩沒係,再往下,商明寶不能看了。

向斐然低咳一聲,垂下拿毛巾擦頭發的手:“穿個衣服。”

轉身的動作透出一絲放他身上極為罕見的慌亂。

商明寶一怔,看到了他背上遍布的淤青。

向斐然隨便套了件T恤回來,黑發還是潮的,但不滴水了,有些淩亂地垂掩過了他的額。

“怎麼?”他有些冷淡地問。

“你的傷……還好嗎?”

“不礙事。”

見她還不走,向斐然問:“有事?直接說。”

“本來是想問問你,真的不能帶我們上山嗎,但是剛剛看到你背上的傷,我決定不問了。”

向斐然為她的話笑了一息:“決定不問,但還是一五一十地說了?”

商明寶臉上升溫,被他垂目看著時,心神卻從這裡抽離,回到了他抱著她摔倒在林地裡的場景。

她被他護得太周密,安全無虞,現在知道,是剛剛那樣的身體才能如此護得了她。

商明寶有求於人的時候總是很擅長賣乖,但她不賣乖也不撒嬌,而是仰起臉,看著他的雙眼:“我沒有辦法,夏令營要結束了。”

是的,夏令營要結束了,還剩五天,她將回到香港。她的家庭教師們、俱樂部們為她安排了嚴密的行程,她的好朋友們為她籌備了精心盛大的歡迎party,慶祝她從窮鄉僻壤的受苦中解脫出來,她的sales們、客戶經理們為她空運來了鮮花與高定,做好了隨時為她閉店清場的準備。

她短暫的的夏天即將結束。

這樣的夏天對於一個少女來說是乏善可陳的,像一片落葉在河面上輕輕地打了個旋兒,要到了三十歲、四十歲,才會是回望它的年紀。

要到三十、四十歲,她才會回望他。

向斐然關上臥室門,臉上表情很淡:“還剩幾天?”

“五天。”

他點點頭:“明天去買雙登山鞋,回來後清點帳篷和物資,後天進山。”

商明寶有些意外他回答得這麼乾脆:“你答應了?你不是說你很忙……要不然……”

她反而打起退堂鼓。

“商明寶。”向斐然打斷她。

懸著的那盞電燈下,傳來飛蛾撲棱棱的撞翅聲。

他垂著視線,深邃的目光筆直穿透她眼底:“不要撤回對我說出的請求,尤其是在我答應你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