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完美的潛行（合章）

“今天送的料有點少啊。”一個石鼠團頭目清點著送來的圓木，隨口道。

“沒辦法，奴工死了挺多，身子太弱，”負責押送伐木隊的臨時小隊長如實回應，“隨便有個蟲咬染病的就頂不住。”

他走上前去，往頭目手裡塞了一個紙包：“轉換者的貨，老大你嘗嘗？”

頭目拆開一角，滿滿都是曬好壓實的煙葉。

“行啊你。”頭目滿意道，當即抽出幾葉用附帶的薄紙卷好，借著身邊照明用的火炬點燃。

聯合城的貴族們不會這麼簡單地抽煙，對他們來說，煙鬥和鼻煙壺的做工精致與否都有講究。

至於煙草本身，那更是要加點料才勁大。

但在這沼澤地，無論是最窮苦的農夫、還是幫派裡的頭目，都喜歡這麼抽。

煙氣吸進去，又乾又濃，仿佛隻需要一口，整個人肺裡的濕氣都被衝掉了一樣，腦子精神得很，守夜都更有乾勁。

頭目叼著煙，揮手放伐木隊進去。

這包小禮物在沼澤地價值不高，但來得及時，對方是會來事的。

隻是頭目忙著吞吐著青氣，他沒有發現：就在伐木隊的末尾，一個金發亂蓬蓬的男人，渾身泥垢，正低著頭，默默隨著勞累了一整天的奴工們潛入大營。

正是喬裝打扮的哈姆特。

他先是借巡邏隊的衣服偽裝成石鼠團幫眾，借勢吆喝來兩個正準備收工的沼澤民，把他們打暈，塞兩個錢一人脫下一半裝束，再掛在樹上——這樣地上的毒蟲能少咬上他們，便算是仁至義儘了。

此後則是偽裝成奴工歸隊。

此次隨營的奴工，除了往日常駐在石鼠鎮的各個村落的專人外，還有很多是臨時征召上來的。

為了防止熟人之間互相幫扶勾結，加裡又把他們打散混編在一起。彼此之間互不相識，就是多出一個陌生人也不奇怪。

而就像剛剛那個小隊長表現出的模樣，石鼠團對奴工們並不上心，中途有死傷再添新丁就是，自然也懶得記全這些耗材的面目名字。

結果，就讓哈姆特抓到了可乘之機。

——這些都是銀影告訴他們的。

若沒有這個蜂巢王子的幫助，一個外地的漂流者也不會知道這麼多沼澤地內的秘聞。

當然，即便是以幫派成員的角度衡量，銀影知道得也有點多了。

隻能說不愧是蜂巢王子，就是精於算計。

‘要想混過崗哨，最好的方式還是偽裝成石鼠團內部的幫眾。’哈姆特心想，‘現在被當成奴工，還得要受人看管，脫身的難度並不低。’

但風險太大，他畢竟是個外地人，知道的都是銀影那裡傳的二手甚至是三手、四手情報，裝成蓬頭垢面不用說話的奴工還好，想偽裝成幫眾就難了。

哈姆特自視還沒有這麼藝高人膽大。

“磨蹭什麼呢！”前方傳來小隊長的叱喝，“今天還得把樹皮給扒了才能睡覺，彆拉著爺陪你們！”

樹皮送到鯊魚村加工還能造紙，石鼠團不做虧本的生意。

而奴工們勞累了一天，身體虛弱，手上腳上還起了血繭，肩上又扛著重木，此刻委實走不快。

他們聽到小隊長的責罵，生怕挨鞭子，身子哆嗦著，隻是儘力又向前快走了幾分。

“這才對嘛，”石鼠團的小隊長滿意笑道，“誰要是走慢了，今天也沒飯吃！”

聞言，哈姆特低頭默默跟上前面步伐，隻是扛著圓木的雙手，又用力了幾分，指尖像是能生扣進樹皮。

好在已經混入了大營，接下來可以慢慢想辦法。

大不了待會尋個無人的地方，一刀殺了這小隊長，再借他身份脫身。

哈姆特的衣物是沼澤民們常穿的麻布大衣，為了避免蚊蟲叮咬，奴工們更是用破布綁帶又在外面紮上了一層，緊好褲腿袖口。

有著層層衣物，他又身形高大，正好能掩蓋下貼身鋼刀。

人們總是對近在眼前的危險視而不見，這是哈姆特多年總結下來的經驗。

這就是為什麼，他曾經是個武士，但總喜歡偽裝成衣衫破敗的流浪漢——也可能是日子久了，他已經完全融入了其中。

“就把木料卸在這吧……”小隊長正要下令。

“站住。”一道聲音忽然傳來。

哈姆特原本正在思考下一步的方針，聽到這聲音心下一驚，差點就要回手握住藏在衣服裡的刀柄。

但他瞬間就克製住了，表面上還是和其他奴工一樣，一動不動。

對方叫的肯定不是自己，而是他們的小隊長。

果不其然，那個石鼠團小隊長立馬站住，一改剛才的色厲內荏，轉向來人陪笑道：“是加裡老大啊，不知道有什麼吩咐？”

他又轉身喝道：“愣著乾什麼，還不快向加裡大人行禮問好！”

哈姆特隨著眾奴工一齊看去，隻見一個戴著尖刺頭盔的壯漢向這邊走來。

加裡……是石鼠團的二把手。

哈姆特回憶著銀影給的資料。

即便知道對方大概沒有發現自己，但要面對這個大營的實際操控者，他還是心裡有些緊張，同時在思考著能不能有什麼行動。

隻是看對方還帶著護衛，加上押送伐木隊的幾個幫眾……

現在動手，自己肯定吃不了好。

“少來這些。”加裡揮手喝住小隊長，卻也沒阻止奴工們的行禮，“西面的圍欄被人破壞了，還死了幾個兄弟……據說樣子挺慘的，估計是沼澤忍者們的報複。”

“帶上伱的人，再挑十個力氣壯的，跟我過來。”加裡命令道。

他當然不是指望幾個幫眾和奴工就能擋住沼澤忍者，而是破掉的圍欄總得要修一修。

哈姆特聽到這話，卻是心裡一動。

果然，那小隊長來挑人的時候，雖然已經挑完了十個奴工，但看到他的樣子，眼睛一亮，說了一句‘挺壯實的嘛’，便把他也帶上了。

‘西面圍欄被破壞……’哈姆特思索，‘若是有機會，我都已經可以直接跑出去。’

黃水村在西北角，哈姆特和阿瀨自東邊的沼澤地中心返程，而大營正好夾在中間。

隻是，哈姆特自己一個人跑出去沒什麼用。

阿瀨還丟在外面。

哈姆特並不後悔沒有把阿瀨一同帶進來，趁這機會逃跑——反而還有點慶幸。

阿瀨一個小女孩身形瘦弱，就算偽裝成奴工，這會兒也不可能被挑上。

何況她和石鼠團早有過節，還被通緝著。

若是真讓加裡看見，說不定就認出來了，那可就完蛋。

現在卻是有另外的機會。

要修補圍欄，肯定比集中在一起加工木料要自由得多，有機會套出崗哨的口令甚至是乾掉小隊長偽裝成他。

哈姆特表面上唯唯諾諾，實則用心傾聽著那個小隊長和加裡的閒聊打趣。

他暗自記下其中有用的信息，心下越來越有底氣。

加裡不覺有異樣。

他身為幫中的二把手，平日裡也不吝嗇展示自己的親和，哪怕是對一個普通的幫眾——何況對方說話還怪好聽的。

此外，他現在心裡想的是：沼澤忍者終於開始反擊了。

畢竟落網了那麼多小隊，想來他們會更加謹慎和瘋狂。

原本修補一個圍欄的小事，加裡隻要一道命令即可。

但涉及到沼澤忍者，那就是他和影人的對決——加裡覺得自己有必要親力過問。

“加裡大人！”

就在他們要到達西側大營時，一個石鼠團幫眾慌慌張張地跑來，滿臉急迫的樣子。

“怎麼了？”奴工小隊長搶先一步扶住他，皺眉問道。

“是……是先頭部隊的兄弟回來了……”幫眾有些氣喘籲籲。

“這麼快？”加裡先驚後喜。

按路程算，耶斯帶著那批人就算是星夜趕路，現在也不過剛到黃水村幾天。

他知道手下這批人的尿性。

若不是磨到實在沒辦法了，他們是不會放棄獨自劫掠和搶占功勞的機會的，那時保底十天半個月都過去了。

這麼快就派人回來……那就隻有一個可能。

他們僅靠先頭部隊，就拿下了黃水村！而且幾乎是一到就攻克了。

這時再派人回來，是來報喜了啊。

以黃水村的規模，就算大本營派人過去進駐，這麼多天，也足夠先頭部隊搶個痛快，不用擔憂他們壓下瞞報。

一邊的奴工小隊長也反應過來，連忙賀喜：“漂亮啊，加裡老大！”

“這麼快就拿下了黃水村這顆釘子——沼澤忍者克已經沒有立足之地了。”

加裡坦率接受著對方的讚美。

的確。

往小了說，黃水村一收複，大營又卡著要道，在沼澤地內活動的水部落忍者都成了無源之水，被剿滅隻是時間問題。

往大了說，其他沼澤派係不清楚石鼠團和南方濕地赤劍團的合作，大家會認為是石鼠團一家就擊退了沼澤忍者、還威逼水部落不敢北上。

連那個影人，都在自己手裡吃了啞巴虧。

石鼠團的威望將會史詩級增強——看到時候，誰還敢再說他們人數雖多，但都是烏合之眾、臭魚爛蝦？

‘黃水村被攻落了？！’

聽到對話，後面的哈姆特心裡咯噔一下。

那自己今天此行還有什麼意義……

就是等他們真突圍到了黃水，那裡也已經是一片廢墟和人間地獄了吧？

這下，石鼠團已經徹底掌控住了局勢，阿瀨的情況將會更加艱難。

而且，從他們的對話來看，攻下黃水村比石鼠團自己想象得還要輕鬆，沼澤忍者……多半是見勢不妙，不戰而降。

這些勢力本就蛇鼠一窩，怎麼可能指望他們經營和死守一個小村落？

不可抑製的，哈姆特心中湧現出一股失望和無力。

“不，不是的！”跑來的幫眾捋順了氣，著急道：“回來的兄弟說……是我們的人被沼澤忍者截住了！”

“三個頭目全部身死！”

“先頭部隊全軍覆沒！”

“加裡大人您快想想辦法！”

‘全軍覆沒’有些誇張，但能夠回來的絕對是十不存一。

這個還想著趕回來報信的幫眾，不僅跑得快，而且也算極為忠心了。

寂靜。

路邊的火炬，鬆脂在劈裡啪啦的燃燒。

幫眾的三句話，卻在加裡的耳邊爆響！

頭目身死……全軍覆沒……被沼澤忍者？

對方隻是占據了一個沼澤村落，頂多不超過一個滿編小隊！這樣的小隊，這些天加裡都已經抓了十幾支！

而他派去的，足有近兩百人！

這不可能！

加裡一把揮開奴工小隊長想要安慰的手，上前抓住幫眾的衣領，直接提在空中，暴怒道：“你敢騙我？”

“不是我啊，加裡老大……”幫眾臉色憋得通紅，欲哭無淚，“這是真的……”

他連忙將逃生幫眾說的情況，儘皆轉告給加裡。

加裡聽著，臉上顏色不斷變化，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白，他舉著幫眾的手也越發顫抖。

最後，終於是一股無力感襲來，一把甩開了可憐的幫眾。

幫眾不住嗆氣咳嗽，但加裡好像什麼聲音都聽不見，隻是一手扶額，青筋暴突。

他接受了現實。

沼澤忍者的回擊，比想象中還要有力。

“加裡老大，你彆著急。”奴工小隊長連忙上前扶住他，“隻是一點小波折而已，都怪耶斯幾位大哥不小心，當然他們現在也……咳咳，但我們不是也抓到了好些個沼澤忍者嗎，這下扯平了！”

聞言，加裡的心裡頓時好受了不少。

的確，雖然自己的先頭部隊被吃掉，但對方也損失了不少人手……

隻是，原本以為是全勝的局面，被強行掰到了打平……他還是有些憤懣。

然而，奴工小隊長還沒有住口，他看向倒在地上的幫眾，喝道：

“這件事還有沒有其他人知道！”

“沒，沒有！”

幫眾連忙搖頭：“那個兄弟回來時已經重傷，這會兒都昏迷了，我，我知道事態緊急，所以直接來找的加裡大人，沒有彆人知道消息……”

“對，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加裡如夢初醒，“你做得好！”

若是先頭部隊大敗的消息傳出去，軍心肯定會大亂。

雖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但能捂一會兒就是一會兒，這期間就有準備和整頓的機會。

加裡帶著讚歎的目光看向開口的小隊長。

沒想到，這個小家夥雖然隻是個臨時選拔出來的奴工隊長，但反應居然比自己還快，而且大事當前也很鎮定。

石鼠團裡還有這樣的人才？

正好耶斯那幾個廢物死了，以後再考察考察，說不定可以提拔他當頭目。

想到這，加裡忽地轉身，看向跟在後面的十餘個奴工。

“這消息……”

他瞥了一眼小隊長，語氣輕而幽深：“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明白嗎？”

石鼠團裡的成員不論，這些奴工，可是外人。

要怪，就怪他們倒黴，聽到了不該知道的消息。

“明白！”小隊長抽出腰刀，加裡的護衛們則包圍住了奴工。

哈姆特猛然驚覺，一股冰冷的殺意刺得他汗毛聳立。

他剛剛還和石鼠團中人一樣，驚訝於戰報的變故反轉，沒有反應過來。

片刻後，竟已是陷入了絕境！

他沒有坐以待斃，已是直接握住藏在衣下的鋼刀。

青光陡閃——

利刃自加裡的胸前破鋒而出。

然而，哈姆特還沒來得及動手……

是那個小隊長，他手握一把直刀，自身後直接背刺了加裡。

加裡帶著難以置信的目光，轉頭望去。

“這個消息的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小隊長輕聲說，“尤其是你，我的加裡大人。”

他揮臂抽刀，氣質陡變。

刀身潑出濃腥的血，一把甩在了火炬上。

火焰登時熄滅，周遭區域，一片夜幕壓下。

“彆緊張。”

那人泛著微光的雙眸，穿過眾人，迎向哈姆特驚愕的視線：

“漂流者先生，我們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