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這話題的轉折有些突兀。
但問題的關鍵不在這裡。
路夢開口道：“我可是人類。”
沒錯，骸骨團本就是一批被剝奪了犄角還不願意放棄武器的沙克仆從。就當他們的理想再‘崇高’一點，餅再畫大一點，擴展到要為所有的斷角人、無角人爭取權利提供容身之所……那也是他們沙克王國的事情，骸骨團還是由沙克族組成的組織。
和我又有什麼乾係？
“人類怎麼了？”露卡一愣，意識到對方對他們存在著什麼‘誤解’，當下解釋道：
“無畏者說了，經她親眼所見，人類之中也有同樣高貴的戰士，為了理想和心願而奮鬥，這是不分種族的。”
“因此，雖然我們骸骨團現在還隻有沙克人……但隻要遇到合適的人選，不論他是人類、蜂人甚至是骨人，都可以成為我們當中的一員。”
路夢：“……”
骸骨團的形象距離他記憶中的畫風越來越遠了。
而且……
無畏托拉親眼所見？
托拉剛越獄就需要帶領骸骨團衝出斯昆鎮，後續更是流浪在荒野上，這期間能遇到幾個人類戰士？
除非……
路夢覺得這件事情還是不要深究的好。
他收刀回鞘，撿起拋在一旁的彈簧弩。
地面都被砸出了一些凹痕，但這具通體金屬的重弩絲毫沒有損壞的跡象，精密的機括依舊緊緊咬合。
“還是不用了。”他單手提弩，看向露卡，“其實我隻是路過。”
“路過……”露卡下意識看向那幾具被轟碎的屍體。
有這樣的路過麼，端著重弩橫穿戰場？
“他們擋路了而已。”
路夢小心地把射出去的重型弩箭一根根撿回。相比起常規弩箭，它們實在太粗壯，滿滿一袋隻能放七八根，商隊老板也就準備了這麼些數。
“好吧。”骸骨團的女戰士有些遺憾。
原本在她看來，對方為他們解圍，說不定就是有想加入骸骨團的意思。
就像那什麼……‘投名狀’之類的東西。
卻是會錯意了。
“露卡。”她微微欠身，“不管怎麼說，我們會記住你今天的幫助。”
既然對方不是有求於他們，那自己這邊更應該主動反饋出善意。
陣營好感上升。
“路夢。”
他點了點頭，轉身繼續向前走去。
那裡橫亙著一艘死去的巨輪，含沙的夜風吹蕩在船骸的空腔裡，嗚嗚呼嘯。
……
廝殺的聲音漸漸遠去。
“呼啊！”
阿西爾猛得從屍堆中掙身。
在這夥突如其來的犄角惡魔面前，他召集的亡命徒簡直不堪一擊。
就連自己，也隻能見勢不妙，趕緊鑽進人群，借著他們被屠戮後倒下的屍體才躲過一劫。
“噦——”
聖國傳教士忍不住乾嘔出聲。
不是因為阿西爾見不得死人。
而是那些臟器被剖開後的蕪雜和人臨死前失禁的糞水，都漏在了他的身上。
“哇——”這時，另一個乾瘦的男子也從屍堆中爬了出來。
他捂著鼻：“老大你好臭。”
“少廢話！”阿西爾虛弱道，“快過來扶我。”
又是驚嚇又是被壓，剛才一下子還把晚餐都吐了出來，他隻覺得全身無力。
乾瘦的男子連忙上前攙扶住這個雇主，也不忌諱他身上的汙垢，討好道：
“您看他們都死了，現在就我一個人能帶著您活命，這事後的報酬……”
“童剛你少得寸進尺，看看現在的情況！”阿西爾狠盯了他一眼，又無力道：“怎麼花錢養了你們這一幫廢物……”
這個叫童剛的漂流者平日裡打架的本事沒多少，就是為人機靈。
這次看見沙克人來了，不像其他人還衝上去過兩招，他是直接就往人群裡鑽。
說是亡命徒……以阿西爾看，是“逃命徒”還差不多！
此刻，阿西爾愈發懷念起哈姆特。
如果有他在，或許能正面殺出一條血路，哪會這麼狼狽？
“帶我走。”
阿西爾嫌棄歸嫌棄，還是老實地把身子搭在了童剛的肩上。
此情此景，隻有依靠這樣的人，才可能保住性命。
剛才阿西爾也正是看見了童剛的行為，才有了靈感，有樣學樣。
“老大……”童剛咬牙，“我們走吧。”
這個乾瘦的漂流者用力一挺，竟是完全撐起了高大的傳教士。
“嗒嗒嗒。”
人群四散奔逃，眼下船骸中已經隻剩下他們二人，踉蹌的步伐偶爾踩上腐蝕脫落的甲板，踏出空蕩蕩的回響。
然而還沒等他們走上幾步，阿西爾突然覺得不對勁。
兩人停下了腳步。
但是腳步聲卻沒有停下。
——來自身後。
阿西爾轉頭，差點驚叫出聲。
白發青年身披防風大衣，踏入了船骸的空洞。
天上泄下的月光隻來得及照清他的半張臉。
但這也足以讓聖國傳教士認出，他正是自己原本打算要乾掉的‘路夢’！
對方的裝束與白天時彆無二致，唯一的區彆便是路夢的手中正端著重弩。
——烏金色的弩箭直直對準了他們。
他是來殺自己的！
“啊啊啊！”阿西爾抓住童剛用力一推。
他現在已經來不及思考為什麼明明在不久之前還是自己獵物的路夢會反過來獵殺自己，也來不及思考對方是怎麼穿越混亂的戰場來到這裡……
他現在想做的，隻有活命！
路夢的手指已經扣動了扳機。
阿西爾現在身體虛弱，唯一的機會就是借著推開童剛的反作用力，避開對方射來的箭矢。
然而他沒有推動。
童剛死死地抓住了阿西爾。
這個慣常帶著諂媚笑容的漂流者，此刻的表情卻是無比猙獰。
他童剛看到阿西爾的反應就知道，來人就是他們之前打算獵殺的對象。
現在對方找上門來，童剛自己也跑不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讓阿西爾早點被乾掉，平息一下對方的憤怒……到時候再求饒，說不定還能保下一條性命。
阿西爾滿臉驚恐，這些往日裡任人驅使的賤民現在居然敢違抗他。
偏偏是在最關鍵的時候！
砰！
一聲巨響。
重型弩箭的衝擊力在一瞬間就將接觸到的人體打成了肉醬。
血漿泄地。
阿西爾呆愣地站在原地。
他完好無損。
但是聖國人的肩上，死死箍著一個人——或者說半個人。
童剛的臉頰抽搐，瞳孔渙散，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而他的整個下半身已經消失不見，猩紅的殘渣在身後塗成潑墨般的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