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外的流浪戰士越聚越多，消息慢的、起得晚的，該來的這個時候也全來了。

各個攤位前，人已經擠滿了一片。

此時見到這夥行商打扮的人類，流浪戰士紛紛露出戒備之色。

他們知道，這些聯合城來的行商各個腰纏萬貫，眼下來到鐵聚店，想必也是盯著戰利品來的。

比眼力，流浪戰士自認為不輸給任何人；但要論財力，他們那掏出來比臉還乾淨的褲兜，拿頭去和這些行商貴胄比。

如果行商們真是來進貨的，一股腦把戰利品都包圓了，那自己這些人連個撿漏的機會都沒有。

看他們身後還牽著好幾頭壯碩的馱牛，背包和貨籃空空，一看就是有備而來，不吃飽不罷休。

龍德感受到了四周的目光，笑容不變，露出白牙。

心中卻是冷哼。

‘這些沙克人真是守著金山而不自知，誰樂意惦記他們那些廢料破爛似的，還護得像個寶。’

他下意識打量著流浪戰士們的四肢、皮膚、牙口和面相……

這是他看人的習慣，卻是職業病了。

“怎麼，想搞兩個？”這時商隊中那個身著華服的人開口。

他叫施遠，是商隊的出資人，算是雇主老板。

“確實是上好的奴兵材料，訓練得好給老爺們看家護院還不錯。”龍德緩緩道，“不過奴兵還是得賣到北邊去才掙錢，戰事吃緊，那裡的貴族都怕死得很。”

“至於我們，還是等回去的時候順路抓幾個沼民比較劃算——開頓城需要的是乾活的人手，沙克人笨手笨腳的。”

龍德三言兩語就將奴隸在各地的行情說了個大概。

見狀，施遠也是對龍德的專業素養更加滿意。

他原本是個即將破落的小貴族。這放在聯合城，自己的下場會比那些貧民還要慘。

正值沙克女王實行新政，結束了與聯合城的敵對，允許通商。施遠察覺到機遇，乾脆變賣家產，投資商隊，利用龍德這個老奴隸販子和自己的貴族身份，把奴隸商隊打扮成了行商的模樣，往返於沙克王國與聯合城之間。

他們出發前帶上開頓城的精良裝備，倒賣到斯昆鎮。

歸程時……雖然沙克王國沒有什麼聯合城稀缺的商品，但沙克族本身就是上好的土特產。

加上途中會經過沼澤地，那裡的居民也是奴隸的好材料。

這一來一回，他們都能貨物滿載，收獲滿滿。

施遠隻覺得這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不過他是貴族出身，對具體的經商事務並不熟悉，一路上還得多多仰仗老奴隸販子龍德。

因此龍德突然通知施遠來鐵聚店時，哪怕施遠不知道緣由，還是果斷帶上人馬趕來。

“龍先生既然不是對沙克戰士感興趣，那總不能是想收廢鐵吧。”人群把街道擠得滿滿當當，施遠也看不清具體的情況，“我們已經到了這裡，可以告訴我了吧。”

龍德神秘一笑：

“我們要收的是骨人——”

“骨人！”施遠差點要驚呼出聲。

然而他的驚訝並非驚喜，而是驚恐。

“施老板稍安勿躁，”龍德壓住他的肩膀，安撫道：“不是每一個骨人都像那台機器一樣暴力。”

“而且我們要找的這些骨人，他們已經死了。”

“死了……”施遠擦擦冷汗，訕笑道，“也對哈。”

他也知道自己反應過度，一般的骨人可沒什麼可怕的——然而但凡是聯合城的貴族，因著那台金屬暴徒的緣故，難免會對骨人有些陰影。

“我們要骨人的殘骸乾什麼？”他好奇道。

骨人乾起活來不知疲憊，當成奴仆倒是不錯。

然而死了的骨人能有什麼用，那不還是廢鐵嗎？

“來，施老板我們這邊談。”龍德一聲令下，商隊的護衛都擠進了人群中，裝模作樣地在攤位上挑挑揀揀起來，不時還買上幾件。

龍德和施遠則留在外面，避開了眾人，小聲議論。

……

“所以……你的意思是，開頓城的廢品大師之所以能打造出高品階的裝備，”施遠摸著下巴，“就是因為他們在鑄鐵中加入了骨人的殘骸。”

廢品大師是開頓城的鐵匠集團，頗負盛名。

不同於一般鐵匠要想生產高品質裝備隻能對古代遺物進行修複仿造（舊改裝刀、改裝刀），廢品大師們真正能夠用自己的雙手、通過人工從零開始鍛造出藍色甚至綠色品階以上的武器護具。

這份技藝可以說是市面上獨一份的存在，他們生產的裝備也由此暢銷整片大陸。

正是因為有廢品大師集團的存在，小小的一座開頓城繁華富庶，便是在聯合都市的眾多加盟城鎮中，也是極為重要的一員。

如果真如龍德所說，開頓廢品大師們是將骨人殘骸作為原料才能鍛造出舉世聞名的作品……這絕對是商業機密了。

——甚至可以說是大新聞。

這樣的“配方”要是泄露出去，任何匠師都會為之瘋狂，甚至可能會推動聯合城立法，像聖國那樣公開捕殺骨人——哪怕現在還有0.01%左右的骨人在國境內生活，他們名義上也是聯合城的公民。

“沒有那麼誇張。”龍德看出施遠的疑惑，解釋道：“廢品大師們的技藝是貨真價實的，沒有他們的鍛造水平，哪怕有骨人殘骸也是無用。”

要知道廢品大師每年得生產多少的裝備送到世界各地，全部拿骨人軀體來鍛造怎麼夠用。

他們隻是會在熔煉的原料中加入一些殘骸作為“添加劑”，配合上自身的技藝，就能提升性能，突破材料對裝備品階的限製。

“就這樣他們還嫌骨人不夠用呢，稀缺得很。”龍德帶著炫耀，“為此有人曾請我偷偷綁架狩獵一些骨人市民，就是為了賣給廢品大師——我也就知道了這個秘密。”

換成其他的鐵匠，沒有廢品大師們的水平還想打造高品階裝備，非得是全部用骨人殘骸不可。

“那這次還真是賺大了，”施遠鬆了口氣，喜上眉梢，“難怪龍先生你一直神神秘秘的，就是怕泄露消息吧。”

這一秘方不會引來麻煩最好，而能和廢品大師們做生意，開幣少不了他們的。

“嗯。”龍德得意，“這一秘密隻有老板你知道，我連手下的夥計和護衛都沒有告訴，隻是吩咐他們看見骨人殘骸就收購起來。”

施遠再次為龍德的老辣和謹慎而折服。

這可比販奴賺多了。

巨大的利益擺在面前，彆說其他行商知道了一定會過來競爭，就是施遠雇傭的這些手下知道了，說不定都得生出多餘的心思。

就在這時，一個護衛扛著大布袋走了過來，頗為吃力：“老板，這是你要的貨。”

施遠和龍德對視一眼，默契微笑。

施遠示意，龍德心領神會走上前去打開布袋，就要檢查一番

他有心震懾一下自家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小貴族，“嘩”的一下把布袋口拉得敞開。

“哇！”如他所料，施遠發出了讚歎：

“這就是骨人嗎……他們的屍體都這麼碎？”

沙克蠻子也太暴力了。

“碎？”

龍德一愣，定睛向布袋裡望去。

布袋裡裝的不是他想象中的整具骨人屍骸（或者至少是斷肢），而是各種被暴力拆卸下來的骨人器官零部件。

關鍵的是。

這些零部件上的金屬成分要麼沒有，要麼少得可憐！

施遠隻能看個熱鬨，然而龍德清楚，這些殘骸根本用不到鍛造上！

“這就是全部啦？”

龍德不敢相信。

“後面還有兄弟在收購。”護衛答道。

“那就好……”

一袋，兩袋，三袋……

然而，隨著護衛們把布袋一個個打開，龍德剛燃起的希望又逐漸被剿滅。

裡面裝著的骨人殘骸，都是廢品大師們用不上的部分——可以說全是真正的廢料！

“夠了！”這個奴隸販子後知後覺，連忙道：“把人都帶回來，不要再買了！”

“全部都在這了……”

最後一個護衛摸不著頭腦，不太明白為什麼往日陰沉老練的龍德會這般失態。

龍德面色鐵青。

——有人捷足先登了。

在行商圈子裡，龍德頗有名聲，競爭對手說開幣之於龍德，就像屎之於蒼蠅——隻要跟著龍德走，就總能賺到錢。

為了不暴露自己的目的、彆被人惦記上，謹慎的龍德特意不親自查貨，隻是發布命令。他甚至還讓護衛們收購了一些廢刀劍做掩護。

這些誤差和成本不算什麼，隻要能夠把骨人殘骸運回開頓城，賣給廢品大師就全部賺回來了。

然而現在，擺在龍德面前的隻有好幾大袋沒卵用的廢料殼子。

“怎麼樣龍先生……”施遠不明所以，按捺不住興奮，比著手勢偷偷問：“能賺多少？”

“這……”

龍德這回是真覺得自己像蒼蠅一樣吃上了屎。

……

店員數著開幣，頗為納悶。

沒想到骨人殘骸這麼搶手。

第一波人揀完貨後，他感覺是不是價定低了？於是等到這波人來的時候，他試著把價翻了一倍。

結果直接賣光了。

“有錢人的世界我不懂。”

大概是有什麼特殊癖好吧。

還蠻怪的。

……

“路，路兄弟……”阿樹目瞪口呆，“你買的這些都是什麼東西？”

平板車一卸貨，各種金屬架子如山崩般傾斜，叮當哐啷擠成一處。

響動把看店的阿樹給驚了出來。

他們店鋪所在的街巷本就偏僻狹小，這下更是直接堆滿，門口都被堵死了。

阿樹隻能依稀辨認出其中如同骨骼四肢般的金屬鋼條，它們糾纏在一起，仿佛還在往外攀爬扭動，透著無聲的猙獰。

阿樹知道路兄弟淘戰利品去了，估計就是買些舊裝備回來充實貨架，還覺得他對店鋪挺上心的。

結果這一看，都是些什麼玩意？

“要報銷麼？”事到如今，阿樹隻能儘職地問出這個問題。

他都習慣了。

“一些鍛造材料。”路夢也不多解釋，“我自己要用的，就不報了。”

他一邊讓霍步陽帶著狗子去還板車，一邊招呼卡文拖幾具骨人到工作間去。

“鍛造？”阿樹來了興致，就要跟著他們進工作間。

自家路兄弟這匠師好像有點本事，但總是不開工，摸魚得很。難得見他露一手，阿樹還是想見識見識。

沒想到路夢伸手一攔：“閒人勿擾。”

“嘿！”

阿樹也沒什麼辦法，按理說這鍛造技法都是匠師們的秘傳，他的確沒有資格進去旁觀。

“不看就不看，等你的作品。”阿樹嘀咕。

以往他印象裡那個烤面包技術好過打鐵的路兄弟還有這麼認真的一天，也是少見。

卡文聞言也要出去，被路夢直接拎住脖子：“你跑什麼跑？”

“你是我學徒，過來學著點。”

“是！”卡文眼睛一亮。

終於到學本事的這一天了嗎？

卡文一直以來的工作不是搬屍體就是搬骨人屍體……搞得他都快要認為這個師傅收自己當學徒是有什麼特殊癖好了。

路夢用擒拿卸骨的手法把骨人的殘骸按照關節拆成小塊，一股腦投進了熔爐當中。

打開開關，旋鈕擰死，啟動最大功率。

路夢可以想象到電流在磁感線圈中無聲呼嘯。

電熱爐的輸出已經達到最大，然而骨人殘骸仍然是鐵灰色，似乎沒有被加熱的跡象。

路夢很有耐心，知道這不過是錯覺。

如果現在用手去觸碰它的表面，一瞬間血肉之軀就會碳化。

一般來說，合金的熔點要低於其各組成部分單一金屬的熔點。哪怕骨人在出廠時經過了特殊的處理，也不能違背這個規律。

骨人並不是無敵的。

很快，隨著熱量的堆積，殘軀開始泛紅，漸漸明亮起來。

路夢注意到，已經有部分的金屬熔煉成漿，就好似是赤紅的血水，從骨人的肢體上淌下滾落。

他沒有急於打開爐口引出這些鐵水。

這是合金熔化的常見現象，一部分低熔點的金屬先熔化，這時凝固起來會它們分離出來，達不到想要的金屬性能。而如果最後冷卻速度不均勻，也會導致合金中出現不均勻結構與化學成分不均勻分布。

製作骨人的上古文明能夠解決這些問題，但此時的路夢隻能被迫承擔一部分性能的損失。

看著骨人的殘骸逐漸消解在鐵水中，一邊的卡文也聚精會神起來，連頭上炙烤出的汗液都不忍去擦。

他知道接下來就是自家師傅展現技藝的時候了。

也是考驗自己能學到多少的時候。

卻見得路夢從箱子裡抽出一本藍色書冊。

“第一步是什麼來著……”

他快速翻閱，小聲念叨。

卡文：“……”

師傅，這個我學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