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路夢假扮成瓦盧祭司進入西鎮酒館時,他就發現了不對勁。
李肯是被他親手殺死了,到不了場很正常,但那個南區的主管賀隼,同樣沒有出現。
因此他假意問責納欽,想要探知到這是否是坊市的後手。
而從納欽搪塞的回答中,路夢猜測到,這是坊市也不樂意見到的情況。
後來盧丁會長帶來的消息更是印證了他的猜測。
對其他人來說,賀隼並沒有什麼特彆的意義。
甚至,能少一個坊市的主管參與,還能降低計劃的變數。
何樂而不為。
大戰開始後,更是無人有閒心關注這個消失的主管。
唯有路夢一人,還牢牢記著。
賀隼三番五次針對於他,自己的第一場生死危機也是因他而起。
這場盛大的殺局,怎麼可能讓此人缺席?
所以當西鎮的勝局已定——同樣也是為了不讓盧丁這隻困獸的殊死一搏波及自己,路夢先眾人一步脫離戰場,隻囑托了幾位地位較高的忍衛協助主持局面。
至於要到哪裡尋找賀隼?
背叛了坊市的他就如同一隻喪家之犬,不僅要避開肆掠的霧人,也要繞開沿途的街道據點,否則甚至會遭到自己原本手下的追殺……
這種局面下,能夠選擇的路線不多。
其中最安全和隱蔽的一條,就是這裡了。
路夢說的是實話。
這也是他原計劃離開樞紐站所選擇的方向。
從這個角度說,賀隼和他還真是心有靈犀。
賀隼沒有想到,他多年經營下來才為自己準備好的退路,早就已經被人摸得一清二楚了。
以路夢的身體素質,甚至能後發先至,趕到這一行人的前面。
隻是。
賀隼顯然不信。
世上還真有人能未卜先知不成?
他眯起雙眼,眼神卻暗自飄忽,計算著時間。
原本,他也沒指望路夢會把這種事情告訴自己。
他隻是想拖延一下時間罷了。
然而,任賀隼如何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都無視不了路夢的身影。
隻要看見眼前的這個拾荒客,他的心裡就浮現出一股夢幻的感覺,讓人懷疑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實的。
從一開始在西鎮酒館初見,賀隼就覺得這個拾荒客身上藏著秘密,或許是掌握了一個還未發掘的遺跡。
等到宋柴死了,賀隼開始懷疑是有其他主管插手,而不相信是路夢自己就有這樣的本事。
再到後來。
西區劇變的消息傳到他的耳中,骨面人讓坊市的調查小隊損失慘重,連主管都差點丟了性命……
有消息泄露,那個骨面人就是他都快要遺忘的拾荒客路夢。
那個時候,賀隼已經完成了南區的一統,無根幫的事業如日中天,自己更是誌得意滿。
然後。
他得知了這個消息。
——真是讓人不敢相信啊。
就像一顆毒刺紮進了心裡,每一次跳搏都陰鬱作痛。
那一晚之後,賀隼加快了自己的計劃。
他的心思已經不在樞紐站了。
再下一步,要再進一步……
那就不是區區樞紐站能夠容下的。
他知道自己的野心早晚會和坊市起衝突。
放棄南區,賀隼一點都不覺得可惜。
有了那位領主的支援,他能夠得到的東西要遠比現在的多得多。
試想。
沙克王國進駐樞紐站,而會長他們又和神聖帝國達成了協議……
樞紐站將像多年前一樣,重新成為兩大國家互相廝殺的戰場。
而這些,都將是因他而起。
男女情愛、玩弄生命……但還有什麼樣的遊戲,能比得上戰爭呢?互不相識的人們手持傳承自遠古的鏽蝕鐵器,在同一片土地上相互搏殺,隻是為了從對方的身體裡放出同樣鮮活的血。
——如果有什麼刺激還能超越這樣的盛況,那大概就是操縱整個世界的命運了吧。
但一切,都要結束在這裡了。
賀隼看見路夢舉起了刀。
突然,他一愣。
直到現在,他才認出來,這是宋柴的佩刀。
刀刃遍布著豁口,原本光滑的刀面也充滿了磨損。
可以看出細心保養的痕跡,但武器也是有壽命的,再用心嗬護,殺了太多人之後,它也會走到頭生命的儘頭。
“你是故意的麼?”賀隼輕笑。
從情報來看,路夢早就有了更趁手的武器。
但這個惡趣味的人還是拿著這把快要死去的刀,一路砍翻了自己的所有守衛。
現在又要來殺他了。
“反正快要報廢了,用起來不心疼罷了。”路夢說。
出人意料的是,他並沒有揮下這把殘刀,像是在等待什麼。
賀隼心中一喜,事情或許還有轉機。
“我最好奇的是……你想要什麼?”他的心思連轉,吐出一連串的話語。
“你為什麼不能像他們一樣呢,他們有的,我都能給你,還能給得更多更好!”
“他們?你說的是倒在地上的這些人麼。”路夢平靜,“沒有了權力,你就隻是一個普通的瘋子罷了。”
“但是有了權力!”賀隼後退一步,雙手展開,“哪怕是最有實力的武者也要向我俯首——因為光靠他們自己是分配不動這樞紐站的資源的,隻能不斷地殺啊搶啊,最後把整個世界都變成一片焦土,挖地三尺都摳不出一點生計。
“跟著我們這些人,至少還能讓他們喝到一點新鮮的血!
“相信我,隻要你放我離開,我就能重獲權力……”
“你喝酒麼?”
“什麼?”賀隼激昂的聲音被突兀打斷。
嘩啦!
隻見路夢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個酒瓶,品了一口,然後猛得將玻璃瓶砸碎在賀隼的頭上。
酒液混合著鮮血從他的臉上流下,似乎還有一些黏稠的東西,散發著焦石的氣息。
然而賀隼已經顧不得這些了。
時機已到。
他大步後撤,怒吼:“樓元!”
一道刀光在路夢的身後亮起。
那是一個從廢棄的小樓上飛躍而下的刀客,他隱匿身形的能力竟是讓小骨都沒有發覺,顯然是使用了特殊的塗料輔助。
事實上,知道賀隼行蹤的不止那些倒下的隨身護衛。
以他這樣謹慎的性格,不會把保險都壓在一支隊伍上,按計劃還有他真正的心腹在暗中跟隨守護。
隻是樓元要處理身後的追兵,這才慢了一步。
賀隼等的就是這一刻。
——路夢等的也是這一刻。
“無根幫的頭領?”他不閃不避,回身一刀。
賀隼不是武者,看不出人體的蓄勢待發的肌肉動作。
路夢舉刀原本就不是為了砍他的。
刺啦——
直刃刀在對方的兵器上狠狠擦過,竟是激起一大片火花。
賀隼拔腿就跑。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跑得過那隻骨犬,但終歸是爭取到了一線生機。
路夢振刀一甩。
刀勢如狂風驟雨般撲向了樓元。
這個無根幫的頭領被打得連連後退,居然還是能勉強接下。
賀隼在暗地中,也豢養了這樣水平的武者。
“明知不敵,為何要來呢?”路夢在對攻中,還有閒心說話。
“權力。”樓元咬牙。
他的命運已經和賀隼綁在了一起,如果賀隼到了沙克王國還能東山再起,那自己也可以繼續青雲直上,否則終生就是被聖國和坊市通緝的命。
呲。
他的臉頰被刀刃豁出一道口子。
“那你再看看你的‘權力’。”
什麼?
樓元一愣。
明知道在對戰中不該受到敵人的話語乾擾,但路夢平淡的語氣仿佛帶有一股魔力,催促著他的目光不受控製地看向賀隼的方向。
骨犬沒有追上去,仿佛有些害怕。
那是刻在生物本能中的東西,它怕的是……
“火!”樓元驚恐地大喊,“主上,火!”
一小片的火苗攀附在賀隼的背上,仿佛隨時都要熄滅,但又始終頑強。
它在黑衣上是如此顯眼。
然後。
化作了衝天的火光。
賀隼這時才聽到樓元的呼喊,但他還沒來得及理解自己手下的意思。
橙紅色的火焰就猛得吞噬了他的全身。
“啊啊啊啊啊!”
賀隼栽倒在地,發了瘋似在地上打滾。
然而火焰越燒越烈,根本沒有撲滅的跡象。
他想要脫下衣服,但火線已經順著焦黑的液體爬滿了皮膚。
路夢倒下的那瓶酒不是普通的烈酒。
——那是調製的“聖火之吻”。
不隻是高度酒精,它混合了真正的工業燃料,在刀兵相擊那一刻,火星點燃了它,如同燃燒瓶。
路夢把它倒在賀隼身上之前,還小嘬了一口,味道……確實不是人喝的東西。
但因為模組的存在,他居然真的能消化掉那些燃料,這讓路夢更加懷疑自己的身體是不是在逐漸發生著什麼變化。
賀隼仍然在地上嘶吼。
直到烈火燒穿他的喉管。
如果要數出幾種最痛苦的死法,“被火燒死”一定位列其中。
他們在死前都會不自覺地把肌肉骨骼扭曲到恐怖的地步,光是這個掰折身軀的過程就足以讓正常人痛不欲生。
燃料已經差不多耗儘,但火焰並沒有停息,反而越發旺盛。
那是燒穿皮膚之後,血肉乾枯,脂肪又化作了新的柴資。
火焰上躥,站立了起來。
樓元看得呆了。
甚至沒有注意到長刀早已貫穿了他的胸膛。
熱浪吹散了黃沙,長煙直達天際。
聖火親吻在賀隼的身上。
看見這一幕。
樓元在臨死之前,突然理解了奧克蘭聖教中對於火焰的崇拜。
如果說有一種東西,能夠淨化人的靈魂……那除了能把一切都化作虛無的火焰,還有什麼呢?
因為。
當年就是這個東西,從天而降,抹掉了一切的啊。
路夢抽刀,將樓元的屍體也踢向火堆。
賀隼其實根本就沒有能跑開幾步。
“因為我要的東西,你給不了。”他看著已經焦黑的人形,似乎是在回答。
“所以隻能我自己來取。”
……
路夢看著手中的兩樣東西。
一把是樓元手中的刀,刀柄上刻著一條蛇形的曲線,染上了黑色的塗料。
“黑龍忍者團。”他暗道,“應該是叛逃的下忍。”
這是盤踞在邊境之地東部的兩大勢力之一。
他們的領袖不知從哪裡得來地攤文學中忍者的訓練方法,靠著變異的身體,還真的練得出了點東西,建立起了這個組織。
黑龍忍者團的成員,也可以說很符合刻板印象中遠古忍者的形象了。
不過畢竟不是什麼科學的方法,上限不高,他們還沒有碰瓷真正國家的實力。
在潛行能力上,這個樓元確實強過路夢。
自己隻能隱約感覺到有第三人存在,卻沒有穩妥的方法找出他的藏身之地,這才借著賀隼拖延時間的策略,將計就計,把樓元引出。
否則難免不是一個後患。
另一樣東西,是一塊小小的石牌。
這是他用已經有22級的【妙手】技能從賀隼身上順來的,這才沒有被火焰熏黑。
害怕暴露身份,賀隼自己身上沒有帶任何標識獨特的物件,卻唯獨帶著這塊石牌,可以想象這對於他的重要性。
上面用岩畫一樣的技巧繪製著一對牛角,其中一根已經從中斷裂。
從外表上看。
這就是一件打磨粗糙的石器裝飾,如果是其他人拿到它,或許還以為這是賀隼自己的愛好。
但路夢認出來了。
——這是克拉爾之選的標識。
克拉爾是沙克族曆史上的傳奇戰士,他的事跡早在沙克族成立國家之前就已經流傳。沙克人將其視為英雄和祖先一般的人物,如果說他們有信仰的話,那就是崇拜如克爾拉一般的勇武和榮耀。是這個人奠定了沙克族的精神風貌。
然而“克拉爾之選”卻沒有這麼簡單。
它是沙克王國內的一個組織,他們的成員不僅狂熱地崇拜克拉爾,更重要的是,他們都是沙克王國前任國王在戰爭中的追隨者。
而現在的沙克女王是通過政變上台的,她在決鬥中親手砍下了前任國王沙格爾的頭顱。
女王頒布了休養生息的政策,但這被依舊追隨著沙格爾的人視為背叛,也暗中組成了“克拉爾之選”。
‘簡單來說,前朝餘孽。’
路夢忍不住搖頭,‘我怎麼總是和叛軍扯在一起。’
賀隼居然和克拉爾之選有聯係,難怪他會從坊市叛逃。
克拉爾之選不僅反叛女王,也視聖國為死敵。
“但是這說不通。”路夢向南望去,看見的隻有茫茫沙塵。
但他的腦海中已經出現了畫面。
哨站、軍營、滿身傷痕的戰士……
克拉爾之選的總部在沙克王國的南部大山之中,距離此處更是遙遠。
路夢在給那些隨從一一補刀的過程中也檢查了他們的包裹,裡面是大量的開幣現金,物資儲備很少。
光靠這些東西是走不出樞紐站的。
在不遠的地方,一定有人接應賀隼。
看來沙克王國的內部也不太平。
這是他們未來要前往的國度。
“嗚嗚嗚~”小骨湊上來,蹭蹭路夢。
雖然它一副親昵的樣子,但那骨片和鬃毛紮進他的衣服,實在是刮得生疼。
路夢笑著躲開,摸了摸它的頭。
“但那又能怎麼樣呢……”他將長刀掛回腰間。
“至少現在,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