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是北區。”路夢把玩著酒杯，如此說道。
今晚他還裝著模組，無論喝什麼都像是清水一樣，甚至沒有微醺的感覺，這倒是有些可惜。
他說出了一部分自己在青羊街的見聞。
胡冠和王胡兩個頭領寧願冒著犧牲掉礦工的風險也要強行開采礦場，為此甚至與霧人爆發了一場大戰，就是要快速榨乾礦場的價值，把埋在山上的礦石轉化成到手的開幣。
然而這兩個頭領為什麼要這麼急迫？他們自己並沒有急需用錢的地方。
能夠給他們這種壓力的，也就隻有主管了。
連在霧人肆掠的情況下，那位主管都能暗中對這些幫派施加這般的影響力，他對北區的掌控，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麼低。
“你在擔心北區的混亂其實是一個陷阱？”
雷柏的鬥爭經驗遠比一般人要豐富，他說：
“那是在以前，就像沒有人能料到還有你這樣的人存在，也不會有人想到你帶來了兄弟會的聯絡。
“若是有唐先生的支持，就算坊市有所準備，我們也能夠拿下北區。”
“我沒有在懷疑雷老板你們的能力。”路夢說，“我不建議從北區下手是有另外的兩個原因。”
“第一，時間，要掌控整個北區需要多久的時間？”
“至少一個月。”雷柏即答，這並不是他剛算出來的，顯然早在今晚之前，此人就已經在心中有所謀劃。
北區明面上沒有一個有力的主管，也確實有許多中立的勢力。那麼就不是一戰把坊市的力量消滅掉然後大家望風而降這麼簡單。
一個個街道都如同割據勢力，要把他們逐一拔除必然需要不小的時間。
一個月已經是相當高效的情況了。
“這期間確實可能出現許多變故，”雷柏思量。
一旦動手就相當於和坊市開戰，如果聖國還和他們有所協議，拖延得久了，北區也會是聖國的援軍最先打到的地方。
“謝謝。”路夢道謝，接過衛紅遞來的新酒，“麻煩下次換杯水。”
酒精不斷轉化成能量讓他有些燥熱。
“想喝水就自己去倒。”衛紅面無表情。
讓她調酒順便送上來還好解釋，起碼還能算創造性工作，是實現價值，直接端茶倒水不就真成伺候人的了？
“給路先生倒。”
“……行。”
路夢潤潤喉: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拿下北區影響不了整個樞紐站的局面。
“我想雷老板你最初規劃的前提還是為了自保吧，這樣先占據一塊領地保存實力無可厚非……”
“但我們現在要的是進攻，一場針對坊市的進攻。
“如果不能徹底擾亂樞紐站的局面，聖國仍然會有介入的可能性。”
不同於坊市剛在北區發跡時的境況。那時候整個樞紐站都處在一片混亂之中，北區主管最先在這裡建立秩序，對其他地方形成的就是降維打擊。
而現在的北區無論是人口還是資源，相較其他轄區都沒有明顯的優勢，占據這裡隻不過又是一個新的主管而已。
雷柏常年在此經營，這些信息他知道的不會比路夢少，選擇的不同還是因為戰略目的上的差異。
雷柏慢慢開口:“按你的意思，樞紐站符合這些條件的目標隻有一個……”
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
“東區！”
掌握了大部分水源與耕地的東區！
物資的問題還在其次，雷柏若是在其他地方也可以通過行商的關係來臨時解決。
最重要的因素是——
“奴隸製，東區的生產推行的是奴隸製。”路夢說道：
“不同於其他轄區‘主管-坊市-幫派-街道-居民’的結構，東區的主管李肯自身就是武者，他就相當於東區最大幫派的頭領，整個東區就是一個大型街道，不存在其他小的割據勢力。”
“這樣的結構能讓李肯實現對奴隸的高壓統治——
“但反過來說，隻要能夠解決李肯和他的核心勢力，東區就再沒有其他人能組織起有效的抵抗力量。”
賀隼治理下的南區也有朝著這個方向轉變的趨勢。
隻是他還沒來得及走到把居民徹底奴役的進度。
“此外，其他轄區的居民們會畏懼變革，因為任何的動亂都可能會讓他們的生活變得更糟，他們會下意識抵觸你們——
“但奴隸不同，他們恨不得與李肯同歸於儘，哪怕浪忍團隻是單純地斬斷枷鎖，再分發給他們武器，暴亂就會瞬間席卷整個東區……”
路夢看向雷柏：“我想，浪忍團應該是反對奴隸製的吧？”
“沒錯，這雖然不是我們主要的宗旨，但確實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環——不瞞你說，我曾經也是一名奴隸……”
雷柏歎了一口氣。
“但是路先生，有一個問題，您好像刻意沒有提到……”他再次采用了敬稱，語氣嚴肅。
“您知道為什麼東區要使用奴隸嗎？或者換個問法——這些奴隸，之後要怎麼辦？
“東區的幾個武器作坊規模相當小，根本容納不了多少人口，它的大頭產出還是農業。
“東區的土地，說是耕地，但其實全是沙土，和樞紐站其他的土地沒有什麼兩樣。
“他們之所以在這裡種植仙人掌，當然有水源的關係，但更重要是：東區並沒有廢墟、沒有遺跡，養不活為數眾多的拾荒客，平時根本沒有行商願意光顧。
“仙人掌嚼棒這種東西，從名字就能看出來，它原本就不是給人吃的，哪怕坊市已經壟斷了它的生產，價格還是提不上去……
“他們的利潤隻源自一條：不把奴隸當人看。隻有把生產成本壓到最低，仙人掌才有種植的價值。
“奴隸的生命隻是消耗品，東區看似是在種植糧食，其實隻是通過一個媒介把他們身體裡流淌的血液換成叮當作響的開幣罷了。”
說到這裡，雷柏的目光幽幽。
“這一點，就算是浪忍團來也一樣，哪怕隻是稍微提高一點原本奴隸的待遇，東區的產業就會成為持續虧損的負資產。
“條件限製，越是種地，新居民虧損的就越多——再有積極性，又怎麼比得上之前奴隸們短短幾年就會耗儘生命的勞作強度呢？
“到時候要不了多久，人口就會流失得差不多，我們會被活活困死在東區這片貧瘠的土地上。
“規律，不是人力所能違抗的。”
生產力啊……路夢心中歎道。
解放奴隸不是喊著理想啊人權啊衝上去，光靠熱血的口號就能做到的事情。
廢土以來，有多少工作變得隻能靠壓榨人的生命才能完成。大家隻是學聰明了，懂得去犧牲彆人的命。
如果環境沒有變化，文明找不回曾經的技術……那這一切都不會改變，隻能不斷循環著，然後走向死亡。
樞紐站是一片逐漸乾涸的泥潭，整個世界又何嘗不是？
路夢回應不了這麼大的問題，但好在他早已經準備好了要如何解決雷柏當前的疑慮。
他拿出一台儀器和一塊礦石，遞過去。
儀器是裝配上了電池的礦用金屬探測儀。
礦石表面泛著棕黑青綠，雷柏用刀劃開，裡面是帶有金屬光澤的赤紅色。
竟然是罕見的自然單質銅礦石，這是銅的硫化物在地質作用下還原而成的，單位質量下含銅量驚人。
雷柏詫異地看向路夢。
“這就是我為雷老板你準備的最後一件禮物了。”
路夢輕笑。
他在青羊街的危機解除後，就開啟了金屬探測儀去往自己記憶中的位置尋找礦脈。
這片銅礦，在未來產量巨大，解決了無數拾荒客的生計問題。
它正好就位於東區。
——現在坊市掌握的礦場還都是些鐵礦甚至石礦。
憑路夢個人的能力肯定無法開采和獨占這樣的礦場。
現在，隻要浪忍團占領了東區，剛解放出來的奴隸們就能成為第一批勞動力。
無論如何這份工作都要比他們原本的慘狀要好得多。
東區的經濟實力也將在樞紐站形成碾壓的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