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晚上九點。
這個點已經華燈初上,藍雲濃墨。
林家的家庭律師在事務所裡度過了忙碌的一天,他點了份高級壽司吃完,拎著自己的公文包,腳步輕快地從樓裡出來,跟街上無數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過。
林家是他最大的客戶,他們每年付的律師費占他們事務所30%的利潤,他們平常雖然小事不斷,但對於家庭律師這種處理家庭法律的人來說,什麼樣的案子沒見過。
無論是原來的老爺子遺產怎麼分割,每年給教會大額的捐款怎麼搞合法,還是林小姐有取用限製的信托基金怎麼能拿到,以及林家父母三番五次詢問能不能繞過自己女兒取用她的現金——家庭律師表示這些訴求離譜但能理解,這一切都在可控範圍內。
就算是林小姐有時候會天馬行空冒出來一些奇妙提問——但實際上那都不過是一些司空見慣的小打小鬨,沒有什麼出格的東西。
有錢人家裡的法律遊戲罷了。
家庭律師想到這裡,欣慰笑了笑。
這份工作還是很單純的。他可以預感到,等到林小姐真的掌管了林家,他的工作也會變得非常輕鬆。
“嗡嗡”兩聲,手機響了,是個陌生的A國號碼,家庭教師接了電話——
“您——”
林小姐的聲音傳出來:“人口買賣犯法嗎?”
笑容凝固了:“?”
-
“——好的,是這樣嗎?”
“我知道了。”
A國,L城。
隻有一人的酒店書房裡,一道女聲淡淡響起。
黑發少女身上還穿著洗完澡後穿的浴衣,她一手撐在桌面上,另一手拿著酒店管家新買來的手機放在耳邊。
她一邊聽著話筒對面人的陳述,手指翻著桌上的那一遝文件——文件用的紙張很新,一看就是剛剛才打印出來的,字體密密麻麻,還有不少數字夾雜其中,看上去用詞很嚴謹。
“……我明白了。嗯,好,謝謝你的解釋。不,法律條例原文就不需要了。”
“……好,你是說人口販賣行不通是嗎?”
“沒事,我知道了。”她停頓了片刻,“那除了不合法的——不合法的人口買賣這種方法外,還有什麼彆的方法,能把兩個人永久地綁在一起?”
“最好讓兩個人之間有歸屬性。時效也最好是永久。”
“……是嗎?原來——還可以這樣。”
對方似乎說了什麼,讓她一愣。
她微微低下頭,注視向自己放在桌上的手上的訂婚戒指。
“——隻要這樣,就可以嗎……”
倉促之間買的戒指。
但竟然從那個時候就戴在了自己的手上,之後都沒摘下來過。
原來在那個時候,冥冥之中,就有命運告訴了自己答案。
兜兜轉轉……
竟然答案這麼簡
單。
“……我懂了。”
“原來解決方案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一直以來,我都忽略了這樣一種方法,可以合法的和一個人產生永久的聯係……”
“你說的沒錯,”她喃喃道,“如果這麼做,的確可以做到跟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有切實的關係,無論是實際上,還是法律上,都會被所有人承認,這的確就是我要的……”
“好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一番交談之後,少女下定了決心,她定定地道,語氣沉沉,
“你那裡能起草一份文件嗎?一式兩份,我跟他都需要簽字。”
“在A國沒關係,我等下等早上大家都開門了去做公證。”
掛上電話,不一會兒,家庭律師就發來了草本,兩人反複核實沒有什麼問題之後,少女將文件打了出來。
她低頭一言不發地盯著它。
逐行逐句,一個字一個字地對著正文默聲念讀。
“林小姐,您確定嗎?這可是人生的大事……”
“我確定。”
戴著戒指的手,牢牢地攥緊了紙張。
-
賀枕流有點慌。
就在一小時前,發生了件讓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當時是在林加栗的臥室裡,他們倆玩著牌,他單方面被血虐,勢頭被完全碾壓——然後的然後,他就突然被林加栗按著肩膀物理上真的壓倒了。
自己還沒反應過來,林加栗盯著自己,就問出了一句話。
……
當時,賀枕流的CPU的混亂程度達到了巔峰。
非要說的話,接下來自己的反應並不能算他的錯,但當時情景十分緊迫,林加栗的氣勢也跟以往一樣非常懾人,尤其她直直盯著他,很明顯就是要聽他的回答,形式迫在眉睫。
但這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難了。
賀枕流心臟跳得太快,他眉頭皺得甚至都有幾分猙獰,震驚、驚訝、alpha身份的羞怒,踴躍的真心——無數的情感一瞬間全部從內心湧了出來,都糅雜在一起,畢竟他做夢都沒有想到林加栗會問他這句話!
林加栗說:“你出個嫁?如果可以,我想把你買下來”。
賀枕流:“……………………”
他手都在抖。
……豈有此理。
豈有此理!!他是一個Alpha!一個堂堂Alpha,他怎麼能受這種氣,怎麼能被人宣布出嫁?!
賀枕路出離憤怒了。
這是羞辱!這是赤.裸裸的羞辱!林加栗自己就是個alpha,所以她知道怎麼才能更好地打擊另一個Alpha,把人的自尊心往地上踩!
賀枕流氣得面色鐵青。
這種無理卑鄙的羞辱,這種厚顏無恥的要求,他賀枕流就算單身一輩子,就算從這56層跳下去,也絕對不會答應這種——
“也不是不行。”
……
操,嘴先說話了。
……
林加栗看著他。
他看著林加栗。
賀枕流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林加栗沉默地盯著他,也很驚訝,停頓了一會兒說,“如果你也同意那就再好不過了。隻是我本來還以為,要試圖說服一下你。”
賀枕流:“……其實你也可以再嘗試……”
但林加栗已經站起了身往外走,“我去讓律師那裡把文件發過來,我們倆都簽字,就可以把這事情敲定了。”
“不是,等下……”
嘭。門關上了。
……
然後就到了現在。
足足一小時後,明明已經一晚上沒睡,並且連賀枕流搞不清楚自己身體現在處在哪個時差——但他毫無睡意。
窗外天已經亮了,賀枕流坐在客廳的桌前,呆若木雞地直視前方。
林加栗剛把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放在了他的前方。
兩人各在桌子一邊,面對著面。
“表格上你的個人信息,我是根據剛剛你告訴我的那些資料填的。”
林加栗手點在文件上,將它推到了他面前,“你檢查一下有沒有不對的的地方,這樣我們還可以提前調整。”
“等外邊開門了,我們可以直接去找人公證一下,這份文件就能生效了。”
賀枕流拿文件過來的手臂都在微微顫抖,他不得不努力繃緊肌肉,才能不露破綻。
“嗯。那我看看。”
而就在他要翻開的前一瞬間,啪地一聲,林加栗的手按在了他的手上,用了很大的力。
“賀枕流,”林加栗盯著他,語氣平淡,但字音鄭重,“我這麼做,都是為了能在法律允許的範圍裡達成這個目的,我希望你能理解。”
賀枕流手緊了緊:“我知道了。”
“但隻要簽下這份文件,我們就有法律承認的關係了,你明白了嗎?”
“我能理解。”
原來這就是這一天了。
鋼筆筆帽被打開,賀枕流下定了決心,一咬牙,抓住鋼筆翻開面前的紙張,找到了簽字處就要簽上自己的名字。千鈞一發之際,他餘光一掃,瞟到了文件的標題:
《領養協議》
-
……
我很不理解。
我真的有些困惑了。
我真傻,真的。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剛剛隻是正常地把文件拿給了賀枕流,按照約定地拿過去給他簽字,我甚至還給他解釋了我的良苦用心——但他居然就要跟我決裂!
他甚至面色鐵黑地一巴掌拍在了那份文件上,就這樣揚長而去!
“林加栗你有病啊!!!”
他甚至還罵我!
嗚嗚,怎麼會這樣,我明明一切都是好心!
這不就是把他買下來嗎!!我隻是說到做到了,我甚至還為了達成這一目的谘詢
了法律顧問,務必做到一切合法合規,我一切都是我們兩人的未來!這就是我的言出必行——
在法律範圍內能登記,關係能捆綁,甚至還有從屬性——我想做他名義上的長輩有什麼錯!
有什麼錯!
但問題在於,在我理直氣壯地告訴了賀枕流我的邏輯思路之後,他臉色唰地一下黑得更厲害了,我甚至都能聽到他的後槽牙快被他磨碎的聲音,
“林加栗……”
“乾嘛!”
“你今——今晚彆跟我說話了!”
“可是現在已經早上了——”
“滾啊!!!!”
紅發美人惱羞成怒,把他臥室的房門砰的一聲摔在了我的臉上。
摔門都帶起一陣風。
我對著緊閉的房門,緩慢地退了一步,眨了下眼。
我:“……哦。”
-
看了眼手機。
這個手機是管家新給我買來的,插著張新電話卡,難得沒有任何人找我,我竟然還有點不習慣。
不過想起我哥——我打了個哆嗦。
都換了新手機他應該找不到我吧。
隨手把手機扔在一邊,還沒有那麼困的我開始在酒店套間裡遊蕩。
56層的酒店高空俯瞰景色還不錯,我先在落地窗前蹲了一會兒,看了看底下的迷你小人在各條路上來來回回。
然後我又去了酒台,端詳了下酒單,評估了一下這個酒店管理人的品味。
接著我又晃蕩到自己的臥室,在浴室和臥室之間來回踱步,欣賞了一下它的室內裝潢。
……
最後我來到了賀枕流的房門前。
我覺得他應該是已經睡了。
畢竟他不像我,之前已經靠裝昏睡過了小一覺,現在腦袋勉強還在運轉。
這麼一想,他從國內飛到N城,又從N城飛過來,這麼長途十幾個小時又格外折騰的飛機,肯定把他折磨得不行。就算是一個體力很好的alpha,這樣一套下來也得累得夠嗆。
何況他還又小救了我一下。
何況他還陪我吃了草莓冰淇淋。
何況他還跟我去了賭場。
何況他剛剛還陪我打了撲克牌。
理論上,我不應該現在打擾他。
我的手握上了門把手,慢慢地握緊了。
我……
我推門唰地就走了進去。
……
我都說了,我的腦袋隻是“勉強”還在運轉。
那麼我手本能乾出的事情,和我林加栗有什麼關係!
我抱著這個念頭,信心陡然提升!
臥室裡很黑。雖然外面已經天亮了,但是酒店的遮光窗簾效果很好,所以室內仍然漆黑又安靜。是一個非常適合睡眠的環境。
而賀枕流真的已經在睡了。
一頭紅毛窩在柔軟的枕頭間,在昏暗的室內
像是很暗的紅色。
我在床尾站了一會兒。
感覺自己呼吸有點輕。
而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他本能地醒了下,那雙眼皮很薄的桃花眼微微睜開來,見到了我,他沙啞道,
“林加栗……”
“你怎麼……”
我直接膝蓋抬起來壓到床尾直接上了床。
賀枕流眼睛睜大,怒目罵道,“林加栗你乾什麼!”
我說:“長輩看看你睡得好不好。”
“……你滾啊!!!”
我直接另一條腿也邁上來,整個人往kingsize的床上一滾,正好陷進了柔軟的被子裡:“你讓我滾就滾我不是很沒面子,憑什麼我得往外滾,往裡滾也是滾!”
“你聽聽你自己這像話嗎!!——”
“騰騰地兒,我也要睡。”
“誰讓你在這睡了!你自己不是有床!”
我說:“我床沒你床硬,睡得我腰疼。”
“你……”賀枕流怔住了。
我看他喉結滾了下,頓住了。
他彆開眼:“那要不然……”
我繼續:“你知道的,像我們這種做長輩的,對床品都很挑剔。”
“……林加栗!!!!”
在賀枕流殺人的目光之中,我倆在床上直接扭打在了一起。枕頭和被單齊飛,黑發共紅毛一色。一場大戰就這樣在一張普通的酒店的床上激烈展開。
我跟他你追我打,我拷住他的脖子,他按住我的肩膀,我腿固住他的大腿,他又反過來控製住我。
“你鬆手!”
“你鬆!”
“我就不!”
“你是不是有點毛病!”
“被你發現了——啊你壓到我的頭發!”
“對不起……操,林加栗你這都騙人!”
“兵不厭詐!”
“你神經病啊!!!”
……
酣暢淋漓,氣喘籲籲,咬牙切齒,磨刀霍霍,偏偏這酒店配的被單被子床單又格外大格外軟,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攪在我們中間,我們倆實在是很難發揮妥當——
到最後,我跟賀枕流兩人雙雙凝固在床的正中間,兩個人互相手腳都鉗製在一起,誰都咬著牙不放手,像兩根繩一樣擰巴在了一起。
局面變得僵化。
在一片黑暗之中,我喘了口氣,先開了口:“我真的是出於好心!!”
賀枕流磨牙:“誰好心會給自己抬輩分做人長輩?!”
我咬定青山不放鬆:“我這可是谘詢了法律顧問的意見!這麼一來我們就真的綁在了一起,絕對合情合理合法!”
賀枕流:“槽點也太多——合情合理到底哪裡合情哪裡合理了!”
我手箍緊了他的手臂,但是一箍居然沒箍動,氣得我直接一個提氣把額頭嗑在了他的額頭前,怒火中燒:
“難道不是因為你也同意
了被我買下來,永永遠遠成為我的東西,這樣才能治好我嗎?!”
“我什麼時候同意了被你買——”
賀枕流這時候臉上露出了凝固的表情,靠的這麼近,額頭貼著額頭,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話音突然停止。
我又問:“你難道不是答應了要治好我嗎?!”
“我——”
在幾秒之後,我能感受到面前人胸膛的起伏,
“林加栗,”
黑暗放大了一切,包括情緒,包括內心洶湧的衝動,和那些往日裡根本不可能說出來的話。
他猛地攥緊了我的手,咬牙切齒,“如果要讓我跟你一直綁在一起,永永遠遠在一起,被外人承認地在一起,”
“——你為什麼不乾脆和我結婚?!”
……
我忽地一下,愣了。
就在這麼一瞬間,我放鬆了手下的力道,鬆開了對他的禁錮。
我怔怔地向後靠了下。
拉開了這麼短短的距離,我能看到賀枕流那雙桃花眼死死地盯著我,他還在喘氣,胸膛也劇烈起伏,像是剛剛那句話都是脫口而出。
耳根滾燙,面頰燙紅,紅發美人狠狠地抿了抿唇。目光卻沒有移開。
“我喜歡你,你不知道嗎?林加栗!”
……
……
……
臥室裡很黑,也很暗。
靜謐,安靜,除了人的呼吸之外,無聲無息,像是很多東西都沉了下來。有某種引力,再牽扯著一切,向下墜。
一切,都向下墜。
身旁,賀枕流靜靜地躺在那裡喘著氣,他還在平息剛剛的衝動。
而我,撐起了胳膊。又慢慢地,支起了上身,半坐在了床上。
我把視線緩緩地垂下,落在了下面的人身上。
我的手捧住了他的臉。
兩隻手。
他還努力地抿著唇,賀枕流瞪著我,臉頰上的淡色小痣都隨著氣息起伏。
黑暗裡看不清它在哪,但我的手卻準確地找到了位置,用拇指的指腹在它上面,摩挲。
他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修長的手指用力,但微微發顫,我能感覺到他表面鎮定,內心卻似乎沒底。
心下沒有底。所以不安。但卻又不想暴露。
沒有人說話。
終於,過了不知道多久。
我慢慢彎下腰,俯下身子,將臉貼在了他的臉前。
鼻尖貼著鼻尖,我能感受到他微微繃緊的肌肉。
唇與唇之間距離很近,溫熱的氣息都緩緩交織。
我喊了一聲:
“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