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初夏, 淺金色的光線落在紅木柱上，嫋嫋茶霧從假山旁的廊亭升起, 幾個精神抖擻的老者正在裡面喝茶閒聊。
“怎麼，老洛不過來了？”
太師椅上一位身穿唐裝，氣場凜然，面色略顯冷硬的老者開口。
“說是外孫女來了，忙著陪孩子沒空理會我們這些老家夥。”
另一旁衣著考究的老人慢悠悠開口，縱使年紀大了，骨子裡依然透著矜貴，他放下手裡的紫砂壺, 轉頭調侃紀韞章。
“老紀，你這老妹夫可真不夠意思啊。”
沒等紀韞章開口，唐裝老人哼道：“跟誰沒帶過娃似的, 這也值得炫耀。”
認識大半生，也互相明裡暗裡鬥了半輩子，誰還不知道誰？一聽就明白這老洛頭在耍什麼花槍。
不就是暗戳戳炫外孫女嘛, 非要披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虛偽！
“老顧，如果我沒記錯，你這能止小兒夜啼的凶臉, 彆說景修哥倆，就是他們父親小時候見了你也得繞道走吧？”
剛剛開口的老人搖搖頭，還帶娃，可真逗，他顧鶴川像是會帶孩子的人嗎，彆轉頭把孩子嚇傻了。
“好你個老陸——”
唐裝老人眼睛瞪著這個老損友，見天胡說八道敗壞他的名聲。
“行了, 一把年紀消停點，人家享受天倫之樂，還要你們批準？”
紀韞章不是為自己妹夫辯解，純屬覺得二人聒噪，年輕時話也沒這麼多啊。
誰知“戰火”並沒有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
“在怎麼樣我也是他們祖父，平時裡總要為兒孫忙碌些，我可沒有某人享清福的命，悠閒度日，瀟瀟灑灑。”
顧鶴川毫不客氣陰陽起來，被戳到肺管上誰都不能保持鎮定。
他家情況和老紀家有點相似，可人老紀好歹還有個軟和小孫子紀霏，能讓他體驗養娃娃的快樂。
他呢？木頭大兒子生了根小木頭，外帶一個傲嬌小鬼頭，除了喊聲“爺爺”外沒啥用，指望他們撒嬌賣乖，還不如指望母豬上樹。
至於小兒子，就知道工作工作，眼瞅著就要步入中年男人的隊伍，彆說成家了，媳婦的影子都不見，也不知他在為誰辛苦為誰忙，圖什麼？身邊連個花他錢的人都沒有。
做男人可真失敗，一點兒都不像他！
老陸：“……”
此刻他好像無法反駁，被老顧頭噎住了。
他確實整天閒得要命，年輕時風流浪蕩，老了浪不動，加上老婆早早走了，唯一的兒子性格繼承了他，遊戲人間玩世不恭，至今為止還是條閃閃發亮的大光棍。
偌大的陸家，就隻有他們倆父子。
“鹹吃蘿卜淡操心，先管好你自個，聽說你又張羅著給庭瀾相親了？”
老陸喝了口茶，不就比他多兩個孫輩，瞧把他能得，拋開這還不是“大哥不笑二哥”。
當然他堅決不會承認，自己心裡到底是有絲絲羨慕，年紀大了，無論性子多看得開，偶爾也會向往兒孫繞膝之樂。
不行，今天回去他也要跟老顧學，壓著家裡的不孝子正經談個人家。
“彆提了。”
見老友說起自己的倒黴小兒子，顧鶴川瞬間喪失了抬杠興致。
打也打過罵也罵過，任你說破了天，人家主打一個油鹽不進，充耳不聞，相親的話就當個屁放了。
前些年兒子和舒家閨女的事，他也七七八八聽了個大概，過程不清楚，隻知道舒家閨女後來出國嫁人，兒子好像自此沒了七情六欲似的。
既然那麼愛自己心中的“白月光”，當初乾什麼吃了，真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
顧鶴川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現在對兒媳婦的標準低到不能再低，隻要是女的沒結過婚，倒黴兒子看對眼就行。
老陸對眼前滿臉褶子的苦瓜臉，十分感同身受，兩人不約而同借茶消愁。
“……”
紀韞章也不是很能理解，人到老年，曾經在商場上殺伐果決的決策者變成了拉咕家裡長短的碎嘴子。
決心不摻和的他，準備拿起自己的魚竿垂釣去。
“老紀，你那是什麼表情？”
顧鶴川頓時不爽了，仔細想想，老紀確實是他們幾個中日子過得最舒心的一個，都是老夥計，不“有難同當”說不過去。
紀韞章老臉紋絲不動，眼皮都不帶眨：“人心醜惡，看什麼都是壞的。”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老紀，你家紀霄真的要去打什麼遊戲？以後萬訊怎麼辦？”
老陸適時溫聲詢問，語氣看似挺關心友人家小輩的。
“……”
哪壺不開提哪壺，陸懷序這老匹夫從來都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來，偏偏表面裝得比誰都好，披著小羊皮就以為自己溫和可親。
“他爸管著，我不清楚，不聾不啞不做家翁。”
紀韞章心裡嗬嗬，再過個□□年，兒子估計也要當祖父了，他個半腳踏進棺材的老頭管這麼多做什麼，不嫌累得慌！
至於臭小子，留著給他親爹頭疼去。
“老紀，我就羨慕你這份灑脫，境界高，我就不行了，一把老骨頭還得使力撐著，為景修鋪鋪路。”
抱怨般的哀歎，顧鶴川頗為頭疼歎息。
紀韞章：“……”
這是顯擺他顧家後繼有人？呸！
陸懷序：“……”
說到這話題上，他插不了嘴了，即便自己想使勁兒，現實條件不允許，未來孫子還沒有著落。
“真是夠了，你趕緊回家內涵去！”
紀韞章覺得今日聚會就是個錯誤，他還不如清清靜靜地釣魚，儘聽他們說些屁話汙染耳朵。
“老紀你的氣性還是一如既往大，老年人氣大傷身，有中風偏癱的危險，放寬心。”
顧鶴川自覺扳回一城，臉色紅潤，還不忘提提他的“養生經”。
“來瞅瞅，老洛給我發了張照片。”
忽然陸懷序的手機動了動，信息跳了出來，打開一看，是老洛頭和他外孫女的合影，附帶對方洋洋得意的語音。
【你們覺得怎麼樣？我家乖乖是不是很可愛，我也想來聚會的，可孩子纏得緊沒辦法，下次再給大家賠罪。】
老洛頭自然知道怎麼去戳這幫老夥計的心，不敢刺激自己的老姐夫，隻能發給老陸了。
簡直是“居心不良”，非常可恨！
顧鶴川眼帶不屑道：“不就是個小丫頭，誰家還沒有了，值得老洛天天掛在嘴邊，我明天就讓寧妤帶她娘家侄女來老宅玩，最好讓老洛也帶他外孫女過來交流感情。”
陸懷旭的心此刻也非常不得勁，在這個話題下他永遠都是弱勢一方。
有時候一個人生活，真的很無助，必須讓兒子年底給他生個孫輩，最好是孫女，羨慕死這幾個老家夥！
要不怎麼說個男人一台戲，年過半百歸來依舊是少年，表面風平浪靜，內心戲份足足，這該死的塑料兄弟情！
“對了，我家景文最近認了個小妹妹，還彆說真怪討人喜歡的。”
看著老洛頭的照片，顧鶴川拍拍腦袋也打開了手機頁面，當時彆扭的小孫子還特意認真向他介紹了一番，說到時候要邀請人小姑娘來做客。
難得這傲嬌小鬼願意和彆人交朋友，身為爺爺當然是雙手讚成。
紀韞章往前湊了湊，意外看到了熟悉的小身影，皺紋橫生的眼角不由自主舒展開來。
“是小櫻櫻啊。”
陸懷序順嘴問道：“你見過這孩子？”
家裡沒小輩，他自然不知道現在出圈的綜藝。
“霏霏給我看過這個節目，再說人家小女孩姓許，可不姓顧，勸某些人彆太自作多情。”
紀韞章不知為什麼，看著顧鶴川老臉上的笑容異常礙眼。
現在笑得跟朵菊花似的燦爛，也不知道之前天天冷臉的人是誰，還生性不愛笑，這可真是個笑話！
“景文認的小妹妹，四舍五入不就是我乾孫女，如果小閨女父母同意，一個乾親我顧家還認得起。”
彆太嫉妒，顧鶴川心裡舒坦了。
紀韞章懶得理會這招人恨的老顧頭，他的目光淡淡凝在櫻櫻粉雕玉琢的小臉上，眸裡儘是複雜。
當天夜裡紀韞章便做了夢，醒來時仿佛還能感覺到夢中自己，一家團圓其樂融融的心情。
輾轉難眠片刻，他披衣起身，決定去找大兒子。
而此時的紀明洵，正在書房準備開視頻會議。
自從那天見完妹妹之後，他沒有停留在淮城，唯恐逼得太緊給對方造成壓力，選擇直接回燕京。
既然心中已經百分百確定結果，有些事情必須準備一下，比如把消息告訴老父親後，他身體是否能夠承受住，又比如妹妹不肯回紀家該如何應對。
隻是沒想到，他的老父親會忽然深夜敲響房門。
“爸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紀明洵看了眼鐘表，往常這個時間點老爺子應該歇下了。
“人老了覺少，睡不著。”
紀韞章擺擺手，沒有任何廢話，把今晚來的目的告訴兒子。
“這些日子，不知道為什麼我老夢見你媽，夢裡她是笑著的。你妹妹丟了後，我已經很少看見她那麼暢快的笑容了。”
扶著老爺子坐下，見他提起自己的母親，紀明洵想起妹妹的事，也覺得大概是冥冥之中母親在指引他們。
“我想著，她應該是想告訴我什麼。”
紀韞章隨後拿出了櫻櫻的照片，自從在霏霏那裡見到了這個小姑娘，他便開始心神不寧。
“明洵，你查查這個小姑娘的家庭背景，我總覺得她和你妹妹有關係，這樣我能安心些。”
紀明洵低頭一看：“……“
不得不說，老父親還是很敏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