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略顯混沌的大腦逐漸清醒，季映池眼睫輕輕晃了晃。
貝殼珍珠狀的吊燈散著暖光，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小女孩粉嘟嘟的臉蛋，可愛到連頰邊的酒窩窩都染上甜意。
一張記憶裡不存在的臉。
季映池不是沒有完全沒有意識，隻是他困惑，明明素不相識，為什麼會有人把他當受傷的小動物撿回家？
一時善意退卻，小動物終歸還是要繼續流浪的。
近距離觀察，櫻櫻覺得天使哥哥的眼睛好漂亮，就像陽光下透亮的寶石，不過他看起來面無表情，帶著點冷，這讓小社牛不敢冒冒然開口。
樓下的婆婆說過淋雨高燒會讓小孩子變傻瓜，見小哥哥遲遲不說話，櫻櫻有些糾結，小心翼翼伸出食指。
“小哥哥這是幾呀？”
季映池：“……”
愣愣的，沒反應。
完啦！
就在小姑娘一副“天塌”的表情中，聽到動靜的許清意從廚房出來，拍拍閨女的肩膀，讓小家夥彆作怪。
小孩醒來不哭不鬨，眸裡卻有著不符合年齡的冷靜漠然，似乎遊離於世界之外，像櫥窗裡沒有人氣的琉璃娃娃。
真是矛盾奇怪的孩子。
想了想，許清意放緩了語調：“彆擔心小朋友，這裡很安全。”
她自認不是什麼心思純良之人，可也沒鐵石心腸到面對幼童見死不救的地步。
“沒事乖乖睡一覺，其他我們明天再說。”
不呀，媽媽，有事！還是大事！
櫻櫻扯扯媽媽的褲腿，怎麼辦，她發現小哥哥好像不會說話！
許清意看了眼閨女，示意她稍安勿躁，不是沒發現問題，隻是這些都得等明天去醫院檢查才清楚。
母女倆眉眼官司間，季映池很快精力不濟再次陷入睡眠，畢竟現在的他不過是個身體虛弱的小孩子。
清晨空氣帶著雨後的清新，櫻櫻一大早就當上了媽媽的小尾巴，自告奮勇要和媽媽合作做早飯。
為了讓小搗蛋消停，許清意隻好學灰姑娘的後媽，指使閨女去客廳挑豆子。
嗯，選飽滿好看的黃豆，豆漿味道會更好。
季映池是在濃鬱的粥香中醒來的，點點陽光伴著床頭明媚可愛的笑臉。
“小哥哥早上好，吃早餐啦！”
沒等到回應，櫻櫻也不在意。昨天睡覺的時候，她的小腦瓜思考了很久，結合季映池的情況和平時所見所聞，有了個大膽的設想。
或許、或許小哥哥不是和家人失散的？
作為一個經常陪宋姨看法製節目的小朋友，櫻櫻知道不是天底下所有父母都愛自己小孩，有些生活困難的家庭會把生病殘疾的崽崽故意丟棄，或者偷偷放在福利院門口。
小哥哥看起來呆呆的，也不會說話，如果爸爸媽媽還不喜歡他，該會有多難過。
這樣一想，櫻櫻覺得必須把猜測告訴媽媽才行。
聰明媽媽一定能想到好辦法幫助小哥哥！
許清意可沒料到一晚的時間，自家小豆丁內心就嘩嘩演了場大戲。
“小櫻桃過來，把洗好的藍莓拿走。”
聽到媽媽呼喚，櫻櫻立馬屁顛顛去幫忙，臨走前還不忘向小哥哥推銷媽媽堪比大廚的手藝。
季映池眼皮微斂，小姑娘今天梳了雙麻花辮，發繩上的水晶墜子隨著主人動作，一閃一閃躍著光。
桌上瓷碗冒著熱氣，小鳥雀撲棱鳴叫，以及窗外隱約傳來的晨練和叫賣聲，交織成平凡真實的人間。
如此普通尋常，卻是季映池從未體驗過的，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考慮到周末，附近的婦幼醫院人可能會多，許清意收拾好兩小隻便領出門了。
“許姐帶櫻櫻來檢查？”
剛掛完號，有相熟的護士恰巧走了過來。櫻櫻是早產兒，出生後沒少和醫院打交道，特彆是兒科門診，都快成老熟人了，可以說許清意費了不少心血才把自家寶貝健康養大。
許清意笑了笑：“是親戚家的孩子。”
此時旁邊的走廊，不少人都被椅子上的兩個雪娃娃吸去了目光，好看小孩不是沒有，但漂亮到不似真人的，還挺少見。
櫻櫻擔心小哥哥害怕看醫生，拿出了必備的草莓軟糖，以前她也怕，媽媽每次都會喂她吃。
嘴巴甜蜜蜜，心情也會甜蜜蜜，自然不怕打針針。
打了針還有第二顆喔！
季映池低頭，發覺自己的手腕被輕輕碰了碰，小女孩嫩生生的手心躺著顆糖果。
“給～不用怕，醫生伯伯對小朋友很友好的！”
頓了頓，櫻櫻貼心地剝開彩色糖紙，直接塞進小哥哥嘴裡。
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季映池愣了愣，遲緩地咬住，草莓醬夾心還帶著果粒。
櫻櫻看著小哥哥微微鼓起的臉頰，白白嫩嫩像甜品店的水晶糯米團，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真的又軟又彈，再戳戳。
櫻櫻有點理解，為什麼叔叔姨姨都喜歡親小朋友的臉蛋了。
季映池：“？”
有些心虛地收回手，櫻櫻實話實話：“不好意思，你太可愛啦。”
鹿鹿姐姐說過被可愛擊倒犯點小錯誤很正常，她都沒有像親星黛露那樣親哭他。
所以櫻櫻，值得原諒！
謝謝？
季映池默了默，眼前的幼崽什麼都好，就是人太熱情。
“撲哧”一聲，護士笑著搖頭，顯然看見了剛才一幕，
“許姐你家小寶貝怎麼養的？”
不得不感歎幼崽果然是人類的瑰寶。
許清意攤攤手，天生的，小嘴巴不要太甜。
“姨姨。”
見到熟悉的護士阿姨，櫻櫻高興地揮手。
護士笑了：“櫻櫻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沒有著涼感冒吧？”
“我超乖的！”
櫻櫻挺著小肚子，表示自己真的有好好聽話。
逗逗小朋友，護士知道她們此行目的，直接領著去了相應科室。
經過一係列詳細檢查，季映池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好在大都是皮外傷，沒有傷到臟器。
不過醫生重點提醒，孩子身上淤傷明顯，頭部還有撞擊痕跡，不排除出現記憶混亂等意外狀況，甚至可能因驚嚇過度造成一時失聲，脫離壓抑暴力環境後會慢慢恢複。
和自己的猜測差不了多少，許清意了然點頭。
而床邊的季映池無可避免聽到醫生談話，低垂的長睫在眼瞼處映出深深的陰影。
其實到了現在，他也不知道自己重生的意義是什麼。
令人垂涎的金錢、權勢甚至天賦，他出生就擁有，這個世界能引起他興趣的事更是少之又少。
無聊人生，重複亦無趣。
生命的意義本來就是毫無意義。
唯一確定的是，他不想回季家，也不想季家人找到他。
可……離開季家，他想去哪裡？
要尋找陌生小孩的親屬，當然得依靠人民警察的力量。
在警局做完筆錄後，辦案民警和許清意聊了聊，想著還有沒有遺漏細節，實在是信息太有限。
上月底淮城警方聯合地方警力偵破了宗跨省拐賣案件，警方趕到時，現場意外混亂，據嫌犯供認是看管不當，讓小部分孩子趁夜色逃了。
他們懷疑季映池可能是其中一員。
民警望了眼大廳外邊沉默的小男孩，他們現在連孩子的姓名都不清楚，具體來曆更是無從得知，辦案難度不小。
況且以孩子如今狀態也無法給他們提供更多有效信息，隻能先登記看看基因匹配碰運氣。
想到這裡，民警歎了口氣：“我們會暫時把孩子送往救助站，聯係上親屬恐怕要一段時間。”
救助站？
趁著大人聊天的功夫，櫻櫻當媽媽的腿部掛件聽了一耳朵。
小哥哥沒有地方去，要把他送走？
那可不可以送到櫻櫻家？
是她撿到的。
沒有爸爸媽媽的保護，獨自在外面生活的小孩很不安全。
年幼的小團子此刻腦海浮現的都是肥皂劇經典場景，大孩子儘情欺負不會說話的小可憐……
晃晃腦瓜子，想想都好可怕。
櫻櫻盤算著，家裡有客房可以住，既然賺錢養媽媽了，那她就、就努力再養個小朋友叭。
每天吃飯飯應該不用花很多錢？大不了她每天把飯分一半給哥哥QAQ
媽媽應該會答應吧？
拉拉好心媽媽的褲腿，櫻櫻仰頭眼巴巴瞅著，意思不言而喻。
閨女的視線太過強烈，想忽視都難，當媽的怎麼會不懂崽兒的意思，本來也有這個打算，許清意沉思片刻同意了。
太好惹！
她就知道媽媽是天下第一好的媽媽！
小崽崽轉頭，圓圓的大眼睛bling亮：“警察叔叔，小哥哥可以住我家。”
“這……”
民警瞧了瞧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把目光移向許清意。
一開始他們也想過，就是怕太麻煩人家。
對小孩來說，這個安排肯定比去救助站好，能對幼童施以援手足以說明對方是正直的愛心人士。
許清意點頭，隨即摸摸女兒的小腦袋：“寶貝可以去問問哥哥，願不願意和我們生活一段時間？”
是哦。
櫻櫻才發現，她沒有征求小天使的意見。
看著小朋友快樂的背影，民警笑道：“感謝許女士，如果之後有什麼消息，請及時保持聯係。”
等孩子情況好點後可以再多些線索，有更多機會找回孩子父母。
大廳長椅上，旁邊玻璃門清晰映出一個小小的身影。
記筆錄的女警員已經離開，周圍聲音漸消，隻餘飲水機偶爾咕嚕冒著泡泡。
季映池安靜坐著，下午他應該會被送去當地的救助站或者福利院。
之後呢？他忽然感到有些茫然。
“小哥哥——”
玻璃門被推開，穿著粉色泡泡袖的幼崽探出小腦袋，像顆行走的水蜜桃，襯得整隻崽都甜滋滋。
大概今天運動量過多，小團子有點累了，乾脆捧著臉蹲在小哥哥面前。
“我問個小問題噢。”
“你喜歡櫻櫻家嗎？”
家……季映池想起早上落滿陽光的房間，窗邊擺著小多肉，明亮沒有一絲陰霾之地，他應該是喜歡的。
緊接著櫻櫻語氣非常鄭重其事。
“我和媽媽想邀請你和我們一起住。”
“你願意嗎？”
放心放心，她會好好照顧新家庭成員的。
小女孩的眼睛像藏了星星，說話的時候會發光，就像昨天昏沉中隱約瞥見的太陽花小雨傘，是灰蒙蒙雨幕裡唯一見到的亮色。
不知道為什麼，季映池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很輕很輕，低不可聞。
他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