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飯店的菜式都很清淡, 時玥點了西紅柿炒雞蛋和兩碗綠豆糖水。

剩下的是卓陸點的，一條清蒸魚和炒土豆片。

點完後，卓陸跟老板囑咐了一句, “不用放太多鹽。”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 時玥掀眸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綠豆糖水很快被送上來, 誰想到竟然是冰鎮的, 時玥臉上露出些微欣喜。

不過她剛拿起勺子，卓陸的手臂就伸過來，當著她的面, 將碗拿走。

“少點喝涼的。”

他雖然平時不怎麼跟她在一起，但是她嫁給他之前, 虞家父母給他說過她身體要注意的一些事項。

飲食上也要注意, 比如不能重油重鹽，辣椒和冰涼的刺激性食物都要少吃。

往常他去飯堂給她打飯，也都會注意一下。

畢竟她自己根本不會在意這些。

時玥悶悶地看著他的動作，視線落在那碗冰涼的冰鎮綠豆糖水上，“我又不是天天喝，喝一口怎麼了？”

隨著越來越多人進來，飯店裡仿佛就成了鍋爐。

哪怕沒有打腮紅，她臉頰上也浮現一層粉色, 眼眸水汪汪的，嘴唇不悅地抿著, 好像卓陸做了多對不起她的事情一樣。

卓陸見此, 重新將她那一碗遞回去，卻說，“兩口。”

時玥：“……”

“嗤。”她不屑地笑一聲, 拿起勺子。

到她嘴裡的食物，他待會兒還想拿走不成？

她舀了很大一口，冰冰涼的甜滋滋的綠豆湯從喉嚨滑下，頓時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她一個激動，雙腳忍不住跺了幾下地面，差點就忍不住搖頭晃腦起來。

卓望往桌底下掃一眼，看到她那孩子一般的滿足的小動作，心中有些好笑。

再看向她的臉，她卻還是端著大小姐的架子，沒有露出多餘的表情，隻是眼眸明亮了幾分。

時玥又舀了第二口，緊接著，卓望便伸手過來，將綠豆糖水拿走。

說兩口，就是兩口。

時玥瞪著眼看他，而男人木著一張臉，將碗直接送到嘴邊，仰頭咕嚕幾下，喉結上下滾動，愣是將剩下的綠豆糖水給解決了。

他將空碗放到一邊，才開始喝自己那碗。

時玥手裡還握著勺子，嘴裡塞滿綠豆渣，想要說點什麼也張不開嘴。

她啪地放下勺子，抬起腳，往他小腿上踢一腳。

以表達自己的不滿。

“太甜了，不好喝。”卓陸開口，沒跟她計較她那一腳。

結果大小姐二話不說，又抬腳踹向他。

不過她這次沒踹中，因為卓陸適時伸出手，握住了她的腳踝。

她這回的目標是她不能踢的地方。

“彆鬨了。”卓陸微微皺眉。

“你放開。”

“我放開，你不能亂踢。”

他的這個姿勢，太方便她使壞，要不是因為他警覺，她剛才肯定要得逞。

“知道了。”她點頭，“還不放手？”

卓陸卻覺得她的話不可信，但他總不能一直抓著她，被彆人看到的話，像什麼樣子？

他鬆開手，女人將腳縮回去，還真的就不鬨了。

她伸手拉幾下裙子，臉頰比起剛才更紅了。

卓陸第一個念頭便是，她很容易臉紅。

她一臉紅，卓陸便忍不住反思自己剛才的行為，他那樣抓著她腳踝，的確不太好。

但，他和她現在是名義上的夫妻，應該……也不是什麼逾矩的動作。

不管怎麼說，他似乎今天才真正地開始了解她。

卓陸將綠豆糖水喝完，也沒能消暑，覺得整個人要熱炸了。

老板很快將菜送上來。

時玥熱得受不了，一邊吃一邊用手扇風，鼻梁上已經沁出一層汗。

這鬼天氣真的要把人逼瘋，她以後還是乖乖呆在家裡吧。

時玥吃了個七分飽，就不再碰，卓陸從來不浪費食物，快速地光盤。

“走吧。”時玥一秒鐘都不願意多呆。

卓陸付錢走出飯店，時玥正站在陰涼處看著大街儘頭發呆，眼神有些恍惚。

她眼睫毛很長很翹，眼睛大而明亮，因為清瘦而顯得柔弱，但是往人群裡一站，依舊是矚目的存在。

她望著的是西邊的天際，一片橘紅色將城市染上異常瑰麗的色彩。

卓陸沒出聲，在一旁站著，感覺周遭的喧囂忽然都已經遠離他們。

“好像沒有那麼熱了。”時玥忽然說。

卓陸愣了一下，發現她是在跟他說話之後，微微頷首說，“嗯。”

想到她不久前的話，他又更正自己的話，“不熱。”

時玥來了興趣，“我們繼續逛一會兒吧。”

“好。”卓陸還沒找到機會和她細談。

他的本意是，讓她先安份地在他身邊呆兩年，等到她心思再成熟一些，等到虞家那邊答應，他可以跟她離婚。

雖然比較困難，但那也好過她這樣折騰下去。

無論是對誰，都不好。

眼見女人往前走，卓陸問，“不上車？”

時玥腳上還穿著一雙方跟的小皮鞋，並不容易走路。

她頭也不回，朝著西邊的街道走去，“我就喜歡走路，你一個大男人，走兩步都不行？”

“……”卓陸眸光釘在她背影上，緩緩邁步跟上。

她還是將長發紮在頭頂，蓬鬆的一團，碎發撒落下來，在夕陽的照耀下，變成金色透明的顏色，裙擺輕輕拂動，身影纖細苗條。

哪怕是一個背影，也讓人覺得明豔動人。

她就這樣朝著夕陽的方向走去，斜陽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一直蔓延到卓陸面前。

仿佛從這一刻起，她這個人也漸漸地滲透到自己的人生軌跡裡來。

卓陸從沒想過會這樣一天，兩人能心平氣和地吃飯，逛街。

不對，她並不算心平氣和，她的情緒總是很變化很快。

這樣其實對她的身體不太好。

卓陸不疾不徐跟在女人身後，直到天邊的橘紅色越發深重，女人停下腳步。

他才走到她身側，許是因為夕陽太美，許是因為兩人之間的氣氛太好，他的嗓音也不自覺的放緩，“不走了嗎？”

有那麼一瞬間，他有了一種初為人夫的感覺，但是那感覺消失得太快，他根本抓不住。

“我累了，沒什麼好看的。”時玥搖頭，忽然又想起什麼，“聽說州市的晚上滿大街都是舞廳和酒吧，我們這裡有嗎？”

卓陸舉目望向兩邊的街道，“我記得是有的，但我沒去過。”

那是剛興起的年輕人的夜生活方式，卓陸沒去過。

卓陸也不可能讓她去。

時玥聽了，又繼續往前走，“那我們找找吧。”

說一出就是一出。

隨著餘暉消失，路燈和商店裡的燈火接連亮起來，行人沒有絲毫減少，反而越來越熱鬨了。

有些人光著膀子就坐在門口乘涼，還有推著小孩兒出門玩的夫妻，路邊也有人在叫賣，熱鬨至極。

對於時玥或者卓陸來說，這都是一次新鮮的體驗。

因為行人太多，卓陸怕跟時玥走丟，已然走到她身旁。

“虞時玥。”卓陸斟酌後開口，“我們談談吧。”

時玥抬頭看向他，男人那刀削斧鑿的臉，剛毅的眼神，都透出嚴肅的意味。

他看向她，認真道，“我在蓮花區買了房，你可以在那邊住。”

時玥眨眼，“什麼意思？”

“這樣你就不用天天坐車出來，你想要逛街的話，也方便，到時候再找個保姆就好。”卓陸將自己的打算說出來。

“哦，你嫌棄我丟人，不想我跟你一起住了？”

卓陸側過身來，低頭看她，棱角分明的俊臉，在夜色中有幾分無奈，“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事已至此，你需要好好接受現實，或許等個兩年，你就可以自由了。”卓陸覺得自己的暗示已經很明顯。

“你要跟我離婚？”時玥定定看著他，語氣帶上一絲嘲諷，“我們才結婚兩個月，你就已經想到以後離婚的事情了，卓陸，你真行。”

卓陸張了張嘴，再次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維。

他和她沒有感情基礎，她明明也不願意留在他身邊……

他覺得他剛才的提議，並沒有任何不對，也不知道怎麼就刺激到她了。

時玥分明已經不想跟他說話，繞過他繼續往前走，小皮鞋踩得噠噠響。

卓陸幾步跟上去，見她繃著一張臉，他也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可能是……他剛才那些話傷到她的自尊了？

因為他暗示她，以後可以跟她離婚。

——女人不喜歡男人主動提離婚吧。

卓陸摸不準女人的心思，而且，他比她大上八歲，和她差了至少兩個代溝。

兩人一直這麼沉默著，也不知道走了多遠。

“找到了。”

時玥忽然抬頭看向一塊招牌，眼眸微亮。

卓陸應聲看去，當即皺眉。

隻見一個裝修奢華的拱門近在眼前，炫彩的字體很突出，“百藝歌舞廳”。

往門口一站，隱隱約約還能聽到裡面傳來音樂聲，格外吵鬨。

見她要進去，卓陸伸手拉住她胳膊，“裡面吵，你身體不好，彆去了。”

時玥去推他的手，沒能推掉，“你放開我，我就看兩眼，能有什麼影響？”

“首……你爸媽囑咐過，你彆任性。”卓陸嗓音嚴肅。

“卓陸，我是你老婆，不是犯人，裡面又不是什麼修羅場，看兩眼就能要我命，再說了，你不是也在嗎？哥哥說挺好玩的，我進去看一下也不行？”

她一開始的語氣還挺強勢的，說到最後，態度卻不自覺地放軟。

卓陸理智上覺得應該拒絕，但最終還是點頭。

兩人走進那扇門，鐳射燈刺眼的光線照射過來，卓陸全身緊繃，下意識打量周圍環境，掌心用力拽著女人的手腕。

剛才還雄赳赳氣昂昂的女人這時候似乎也有些不安，身子往他身旁貼，另一隻手輕輕抓在他小手臂上。

卓陸心中歎氣，任由她貼著自己。

明明也害怕，還進來這裡做什麼呢？

歌舞廳裡基本上都是穿著時髦的年輕男女。

大廳裡整體昏暗，燈光閃爍，煙味酒味香水味汗味夾雜，卻刺激著年輕人的感官，所有人肆意釋放著身體，跟著爵士樂律動。

這跟後世的酒吧不能比，感覺更亂一些，時玥聞到空氣中的氣味時，就已經對這裡失去興趣。

穿著u型緊身T恤，和喇叭褲的女人，豐乳肥臀，電著黑色卷發，她在看到卓陸的時候，就扭著腰朝他走來，完全忽略時玥的存在。

“大哥，要來跳舞嗎？我教你啊~”

不過在女人摸到卓陸胸膛前，卓陸就先一步躲開，他本來抓著時玥的手，變成握在她肩上，將她半抱在懷裡。

女人掃一眼兩人，似乎覺得沒趣，翻一個白眼便又離開。

卓陸低頭去看懷裡的人，她眼神發懵，看著不遠處擠在一起瘋狂的人群，似乎被嚇傻了。

所以連她被他抱在懷裡，她都沒發現。

卓陸心中閃過奇怪的念想，卻是沒有鬆開她，等聽到她低低咳嗽一聲，他才帶她走出去。

重新站在門口，還沒等卓陸開口說話，時玥就從他臂彎裡出來，皺眉說，“還沒呆兩分鐘呢，你該不會怕了吧？”

“是誰怕我就不說了。”卓陸目光掃過她，又拉起她的手臂，走到路邊的公共電話亭裡。

因為怕她亂跑，他將她也拉進去。

悶熱幽暗的電話亭，隔絕了外界大多的噪音，兩人面對面站著，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和吐息。

卓陸微微側身，將視線停留在按鍵上。

“這裡悶，我要出去。”時玥說完就要走。

卓陸剛按完電話，連忙伸手拉著她，嗓音比平時要嚴厲，“就在這裡呆著。”

遇到正事的時候，他都是這麼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樣，周身氣勢壓迫著她。

時玥沒法掙脫他的手，聽著他舉報酒吧有青色交易。

從頭到尾都是一副剛正不阿，勢必要弄死所有不發份子的模樣。

他的手掌滾燙，已經熱出汗，好像一塊粘在她手腕上的鐵。

她用手摳幾下，也沒能將他的手摳掉，隻能放棄。

卓陸打完舉報電話，再低頭看沉悶不做聲的女人，說道，“走吧。”

他鬆開她的手，看到手背上被她的指甲摳出了兩個指甲痕。

女人氣衝衝走出電話亭，像小炮彈一樣往前走。

卓陸站在電話亭旁，對著她背影說，“走錯了，我們該回去了。”

“我不回！”女人丟下一句，之後便不想搭理他。

卓陸輕歎一聲。

他掏出煙盒，問路邊的大叔點燃，才慢吞吞跟上去。

他腿長，沒多久就靠近了時玥。

不過他始終跟她拉開兩米遠的距離，左手指間夾著煙，基本上是不抽的，偶爾一兩口，能讓他拉緊的神經放鬆下來。

風從身後吹來，時玥聞到空氣中淡淡的煙草味，才停下腳步轉頭看去。

路燈下，行人來往，男人眼眸沉靜幽深，薄唇輕吐煙圈。

灰白的煙霧如同一層濾鏡，模糊他的輪廓，唯有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看到彆人心裡。

對上她眼神，他將手裡的煙掐滅，往垃圾桶上方扔，隨口說，“八點了，回去吧。”

本來他講問她想不想回虞家，但她最近還跟家裡鬨彆扭，應該是不想聽到他提起虞家。

“哦。”時玥兩隻腳酸得厲害，感覺腳後跟都磨破了，也沒再鬨脾氣。

她站在原地沒動。

卓陸也沒動，靜靜看著她。

“往哪兒走？”

時玥皺眉問。

卓陸睨著她，低笑一聲，“得往回走。”

“你笑什麼？”時玥質問。

卓陸不解釋，看一眼她的鞋子，繼續說他，“先坐公交回我放車的地方，走路的話有點遠。”

許是因為他語氣太溫和，嗓音在夜色裡格外動聽，時玥沒跟他計較，點點頭朝他走過去。

卓陸等她走回來，才轉身走在前面，跟一開始相比，她走路慢很多，一直皺著眉，顯然是腳不舒服。

但是她愣是一聲不吭。

好像怕他取笑她。

經過路邊一個地攤，卓陸忽然停下，花四塊錢買了一雙玫粉色水晶拖鞋。

他今天帶出來的錢，已經花得差不多。

家裡有個女人，還真的挺費錢的，他心想。

時玥看著那雙鞋，嘴角抽搐，“卓陸，你什麼眼光？這些土死了！”

卓陸在她面前半蹲下來，將拖鞋放到她面前，“你穿不穿？”

時玥一掃旁邊那地攤，全是這樣的水晶拖鞋……

要是放在平時，她當然可以不穿，但腳實在不舒服。

卓陸已經站起身，幽幽看著她，等她選擇。

“把手給我。”她對卓陸說。

卓陸疑惑地看她，伸出手掌。

時玥伸手搭在他手上，穩住身形，才脫鞋，將腳套進拖鞋裡。

誒，這拖鞋是醜了一點，但是如今正流行，彆說，鞋子軟軟的還挺舒服。

卓陸放下手，不自覺蜷縮起手心，低眸時瞥到她微翹的嘴角。

臭美。

他收回視線，彎腰拿著她那雙小皮鞋，繼續走在前面。

女人跟在他後面，來到公交站。

卓陸研究著路線，對時玥說，“11路，四個站。”

“哦。”

正說著話，11路就晃悠悠地來了。

公車竟然是木質地板，看起來十分老舊，車廂裡也是熱烘烘的，但是幸好車上沒幾個人。

時玥找個位置坐下，卓陸坐在她身後。

一開始他都是看著車窗外，後來眼神落在她側臉上。

她也盯著外面看，睫毛卷長，眼瞳中映著不斷變幻的光線，小.嘴微微抿著，始終是一副驕傲的模樣，給人一種距離感。

可是經過今天的相處，他發現，她其實就是一個刺蝟公主，很好哄。

隻要找對方法，她身上的刺就會軟下來。

前面的女人忽然轉過身，雙手扒在座椅上，眼眸狐疑地盯著他，“你是不是在偷看我？”

卓陸眨眼，下意識地撒謊了，“沒有。

時玥也沒有轉回去，而是繼續盯著他。

卓陸坐得端正筆直，好像筆挺的鬆柏，“你看我做什麼？”

時玥把那句話還給他：“我沒有。”

卓陸：“……”

卓陸索性將目光重新看向車窗外。

女人似乎覺得無趣，好一會兒，她轉了回去。

卓陸無形中呼出一口氣，手心又沁出熱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