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荀什麼都沒說, 站在陰影裡，眉眼間的也落下一層陰翳，他嘴裡說著不會殺人, 但是渾身展露的氣息卻充滿戾氣。
時玥察覺高等級異能者身上的威壓, 心臟仿佛被巨石重重壓著，一時喘不過氣來。
“你說這些違心的話, 不難受？”她低聲問。
他既然知道糖糖的存在, 應該也去看過, 至於他有沒有對糖糖做什麼，她現在不知道。
他看起來，更像是刻意忽視糖糖的存在，他讓她把孩子帶在身邊, 如果她真那麼做, 他可能下一秒就會爆發。
他有理智的時候, 時玥相信他不會亂來, 但是他失控的時候, 就不一定了。
“你還會管我難不難受？”晏荀的回應遲鈍了許久。
時玥聽出他話裡的譏諷和潛藏的酸澀, 她對上他視線，柔和安靜的目光破開他眼底的寒意。
“那你，讓不讓我管？”
晏荀眼瞳裡的冰霜如同透明玻璃般碎開，他握緊拳頭, 指腹碰觸著冰涼的玉戒, 哪怕情緒在不斷變幻, 他的臉依舊是病白而木然的。
她總能這樣輕而易舉挑動他的情緒。
上一句讓他置於冰冷的尖刀，下一句又朝他拋出誘餌，像是隨時可以將他擁入懷。
他凝著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薄唇開合, “沒人可以管我。”
從小到大，沒人願意管他，包括他的父母，他們厭惡他。
外面走廊傳來步伐統一的腳步聲，時玥將鐵門打開，走廊裡些微的光投進昏暗的室內，緊接出現的是林沐高大的身影。
時玥剛起床，還沒收拾自己，那瓷白如溫玉的臉蛋抬起時，對面的林沐以及他身後的兵都恍惚了一瞬。
哪怕是在秩序最穩定的北方基地，在男女比率嚴重失調的情況下，女性的地位儼然也在發生著變化，基地會給予女性相當多的照拂。
以面前這女人的外貌條件，哪怕異能再雞肋，在南方基地都不至於住在這麼個魚龍混雜的地方。
林沐之前已經看過淩時玥的照片，但是照片給他的衝擊，遠不如現在這一刻。
“砰！”鐵門忽然被一股力量強勢地摔上！
時玥一怔，伸手摸自己的鼻梁，門差點撞上她鼻子。
她轉頭，便看到晏荀裹著冰霜站在不遠處，黑眸也迸發凜冽的寒意。
“好像是林沐少將。”時玥說。
“咚咚。”鐵門被敲響。
時玥懶得掩飾自己，再次將門打開，目光掃向林沐一眾人。
“少將是來找我的？”
經過剛才的晃神，此時的林沐已經恢複平靜，深眸先是看她一眼，隨後落在晏荀身上。
他派人盯著晏荀和淩時玥，誰想到當晚就有兩個人喪命，而且目前還看不出來他們到底是怎麼死的，那外露的皮膚已經被腐蝕，生前應該遭受過極大的折磨，但是附近住那麼多人，竟沒有人聽到任何動靜。
林沐便想起精神係異能者，而且，自從晏八來到南方基地吼，這幾天基地就沒安寧過，連淩士懷都那麼忌諱他不是嗎？
林沐收斂心思，朝時玥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
時玥：“？”
不過林沐好像真的隻是為了說這句話，隨後他又帶著人離開。
走廊上各家紛紛探出頭來看，而時玥已經將門關上。
林沐這是已經確定她身份了？
她感覺大腦神經開始緊繃，感覺接下來再也不會有平靜，不過……這樣也好，她也不想一直迷迷糊糊地過日子，她也想找回以前的記憶。
時玥回頭，發現晏荀已經不在屋裡，隻有窗戶是打開的。
她換上外出的衣服，又把自己整成臟兮兮的假小子，準備出去打探消息。
她先去張婆婆那裡，一關上門，糖糖就小跑過來將抱住她的腿，“媽媽~”
張婆婆平時很少出門，還經常幫時玥帶著糖糖，住在這樓裡的人隻以為糖糖是她孫子。
時玥將糖糖抱起來，仔細看著他的小臉蛋，“最近會不會不舒服？”
糖糖身體弱，好幾次無緣無故暈倒，把她嚇得不輕。
糖糖搖頭，伸出胳膊抱住她，在她耳邊說著悄悄話，“媽媽，糖糖吃很多。”
時玥讓他靠在自己肩上，摸著他後腦勺說，“那就好，下次還給糖糖帶蘋果。”
糖糖看起來比同齡小孩要瘦小一些，但是開口說話早，平時也乖巧聽話。
“好~”
這邊張婆婆憂心忡忡地問，“玥玥，那個男人……”
“是我老公。”時玥回道。
張婆婆怔住，“啊，這……”
“婆婆，他來過？”
聽到這話，張婆婆連忙點頭，“他好像很不喜歡糖糖，那天差點就……”
時玥抿緊唇，看來她還是要跟晏荀好好聊一下，省得他發瘋。
“最近附近不太安全，婆婆記得把門窗關好，晚上也彆出門。”她囑咐張婆婆。
張婆婆臉上的皺紋更深，歎息說，“聽說死人了，這都是什麼事啊……希望基地彆出事才好。”
時玥安撫幾句，放下糖糖走出去。
糖糖算著手指頭，又爬上椅子，朝著小窗口往下看。
張婆婆站在他身後護著他，看到時玥身影消失後，才將窗戶關上。
糖糖被她從椅子抱下來，他眼前一花，又開始看到奇怪的畫面，零落不全的屍體，血腥的畫面，媽媽臉上的血痕，一幕幕交疊著，讓尚未對這個世界有清晰定義的孩子驚恐地瞪大眼，他連忙伸手捂住眼睛，嘴裡發出低低的嗚咽聲。
“糖糖，怎麼了？”張婆婆重新將他抱到懷裡安慰，“發生什麼事情了？哪裡疼？”
“媽媽……”糖糖嘴裡喊著，眼淚嘩啦啦地掉。
哪怕是這時候，他的聲音也是壓著的，他知道媽媽不在身邊的時候，不要大聲說話。
“媽媽會痛……”
張婆婆聽到糖糖的聲音，隻能一個勁兒安慰他，“不會的，你媽媽隻是出去走走，很快就回來。”
糖糖還是在哭，哭著哭著，就像是力竭睡了過去。
張婆婆將他抱去床上睡，將他臉上的淚痕和汗水擦掉。
——
當天，基地派人挨家挨戶地例行檢查，更新人口信息。
時玥看到基地發布新的任務，是調查那兩個軍人慘死的原因。
她本來以為這事會由軍部秘密調查，但是現在看來軍部應該也是想趁機警醒基地外圍居住的居民有危險。
時玥正要離開大廳，寧風咬牙切齒的聲音就從身側傳來。
“王月。”
時玥穿著灰撲撲的運動服，淩亂的碎發從帽子下冒出來微微擋住她的臉，臉頰也像是抹了灰似的，愣是將她那一身光芒遮掩，變得毫不起眼。
寧風往常根本不會注意這樣的人，也不會將她跟王月聯係起來。
“不給我一個交代麼？”
林沐讓他彆再找她麻煩，可是他哪裡是找她麻煩？他隻是想要一個答案！
“什麼交代？”時玥無辜反問，“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可以跟我說說以前的事情，說不定我會想起來。”
寧風沒有錯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的表情，她初入基地時也是這樣，眼神澄澈，像極了在街上流浪的名貴貓貓，明明身上的毛發打結，臟兮兮的，但是依舊有著讓人難以忘記的風華。
“跟我過來。”寧風冷聲說完，轉身走出去。
時玥跟上他的腳步。
她跟著寧風走到街角一處角落，還沒開口，就聽到他問，“孩子呢？”
他也有自己人脈，他偷偷看過王月的資料，她登記的戶口上卻沒有孩子。
他還問過她周邊住的人，他們對她基本上沒有印象。
這麼看來，她這幾年真夠低調的。
時玥眼神狐疑看著他，語氣卻很冷淡，“你為什麼這麼執著於我的孩子？你的？”
寧風俊朗的面容僵住，狹長的眼眸微微瞪圓，“你真忘記這麼徹底？執著於孩子的是你。”
末世後各大基地的物資並不算充沛，哪怕知道必須要提升生育率，卻也沒敢實行福利政策。
不過有數據顯示，兩個異能者結合生下的孩子大概率是異能者，所以很多異能者願意去嘗試生孩子，然而生育率依舊很低。
“我既然選擇留下孩子，那肯定是要執著的，有錯嗎？”時玥反問。
寧風一噎，臉上神色轉變飛快，“是那個男人？孩子也是他的？”
時玥一聽，心裡鬆一口氣。
“可能吧。”她微微聳肩，“以前的事情我都忘記了。”
寧風輕哼一聲，“真是渣女！”
時玥笑，“我渣過你？”
寧風嘴角僵硬，盯著她一會兒，像是要把她腦子剖開來看一般，最後他隻是說了句，“可不止我。”
時玥：“？？？”
寧風看出她的震驚，掀起嘴角的弧度說：“老大還沒來找你？”
時玥：“……”
寧風揚唇，眼裡隱約也有笑意，“你把老大也忘了，我心裡可就平衡了。”
三年前巡風戰隊規模還小，出任務時小隊差點全軍覆沒，是她忽然出現救了他們，她也是那時候加入巡風戰隊，她跟他同進同出，關係最好，寧風也以為她心悅自己，哪怕知道她有身孕，他也想跟她發展更進一步的關係，結果她倒好，轉頭就玩失蹤。
寧風氣的是她不告而彆，讓他整整擔心三年。
至於老大葛洲，他對她也有同樣的感情，隻不過他比較內斂，不擅長表達出來。
時玥還沒轉過彎來，寧風就丟下她離開。
她忽然感覺到熟悉的寒意逼近，僵硬地側頭，果然看到晏荀站在那兒，那猶如實質的視線，像是在她身上淩遲。
這一刻，她算是體會到寧風的惡意，媽的剛才他就是故意提起什麼老大的，故意給她塑造一個渣女形象！
她才不是這樣的人！
怎麼可能見一個撩一個！
她跟寧風有沒有一腿還未可知，跟他老大就更不可能啦！
“晏八，我還以為你走了呢。”時玥伸出右手晃一下，算是打招呼。
晏荀黑眸盯著她，緩緩走近，強大的氣場也席卷過來。
時玥尾椎骨處升起的冷意一直往腦袋裡鑽，他這眼神，好像下一秒就會有一場殺.戮，她是被殺的那個。
可是偏偏，她腦子裡那道聲音一點提醒都沒有，她都懷疑它是不是壞掉了。
不過也正因為這樣，她心中的緊張也一點點被化解。
“還渣過誰？”晏荀來到她跟前，居高臨下睨著她。
時玥搖頭，“彆聽他亂說。”
“你不記得了，你怎麼知道他是亂說？”依舊是陰惻惻的聲音。
時玥一時無語，隨後她舉起三根手指，“我相信自己的人品。”
晏荀轉動眼眸，血絲隱隱有加劇的趨勢，看起來十分可怖，他凝著她那三根手指，輕嗤一聲，“你發過很多誓。”
她忽然好奇，直望著他精致又死氣沉沉的臉龐，“那我都兌現了嗎？”
晏荀嘴角繼續往上扯，露出僵硬而病態的笑容，“哦，你轉頭就忘了。”
他和她會在一起，完全是意外，他想報複她，而她想牽製他，兩個心懷不軌的人啊，就這麼你來我往……
但是在西城那段時間，卻成了刻在他大腦裡最真切的回憶，也一直折磨他至今。
她向來最為堅定，她用漫長的時間給他編織謊言，他知道是謊言，還要往裡跳，還要說服自己，那都是真的。
“……”時玥定定看著晏荀眼瞳裡閃現的紅光。
他眼神裡晃過太多的情緒，就在眨眼間，可是她看得清楚，他一直很在意的過去。
而她占據他太多過去，所以說到底，他還是在意她，他還是想從她這裡獲取他要的東西。
時玥伸手觸摸過去，隻感覺到他臉頰的冰冷，他身上似乎總是沒有溫度。
她懷疑他是不是異種，但是能通過基地的檢測，他的身體應該沒有問題……
她輕歎一聲，眼眸裡獨獨映出他的身影，“我要是忘了，你可以提醒我。”
晏荀收斂唇角弧度，眼瞳也幽沉下來，如同深海那般危險和詭譎。
“淩時玥，你說過，你不會離開我。”他清晰地吐字，“不管發生什麼事情。”
他這是聽她的話，在提醒她，但這話對她也是極大的嘲諷。
因為事實上，她就是拋下了他。
主動的拋棄。
晏荀以為她聽到他的話，至少會慌亂或者無措，可是她還是像以前那樣，明明不占理，她還能淡定地不表露半點心虛。
哪怕記憶不在，她的性格是一點都沒變。
她放下落在他臉頰的那隻手，溫暖也離他而去。
她用最輕柔的嗓音說，“現在，我就記得啦，這個諾言會繼續生效，好不好？”
好不好？
晏荀依舊是無法給出回答，就好像早上那樣，他冷笑著避開回應，“你覺得，我還稀罕？”
時玥微微垂眸，濃黑的眼睫也耷拉著，像是思考過，她說，“……那我收回？”
隨即，晏荀就抿緊唇，咯咯牙齒咬合的聲響隱隱傳來，黑眸重新覆上寒霜，死死盯著她，“淩時玥。”
他隻是念出她名字，卻沒說其他。
時玥掀眸對上他視線，暗暗掐住手心，“嗯？我想了想，我說出的話，還是不能收回，晏荀，隻要你願意，我就會一直陪著你。”
【晏荀好感度+10！】
時玥眼神毫無波動，心裡卻像是被打開了一個竅門，隱隱抓住點什麼。
晏荀依舊是冷著臉，拂袖離開。
“你去哪兒？”時玥望著他背影，總覺得他腳步似乎有些亂。
晏荀沒回應，身影很快消失。
時玥緩緩呼出一口氣，伸手按著太陽穴，身子搖晃一下，感覺有些虛脫。
該死的寧風。
她暫時還是彆跟巡風戰隊的人有牽扯，誰知道她當初留下多少桃花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