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玥手裡的兩條紅薯連一點蟲蛀或者被老鼠咬過的痕跡都沒有, 堪稱完美,煨好後散發陣陣香氣,從中間掰開, 橙黃的內心更是誘.人。
時玥吃下半條紅薯,遠遠聽到劉翠花由遠而近的腳步和叫罵聲, 她連忙將紅薯皮扔到土灶下,把沾著黑灰的手指在旁邊草葉子上蹭幾下, 完美解決清除偷吃的痕跡。
旁邊的三人一看她這番舉動,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小丫頭的紅薯是從家裡拿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藏在草地裡,也幸好沒有老鼠叼走。
白躍無奈地看一眼時玥,默默擦手,起身迎上去。
時玥還垂著腦袋, 往土灶裡看,確定看不出紅薯皮才抬起頭,露出小花貓似的臉。
“噗……”孫笑笑沒忍住, 先笑出來。
時玥還疑惑了一下,“怎麼了?”
眼瞅著劉翠花就要過來,離她最近的岑肆探身過來,一手掐在她下巴上, 將她臉蛋固定,另一隻手在她嘴巴四周輕輕擦過, 將紅薯皮留下的黑灰蹭掉。
時玥任人宰割一般保持不動。
等他放下手,她瞟一眼過去,當即羞紅臉,她臉上蹭這麼多灰啊……
“老二你做人要有良心啊, 分家前說好的,你隻要這兩間屋子,可你怎麼偷偷拿家裡的東西呢?”
劉翠花一邊嚷著,那雙眼睛也一個勁兒張望著,氣憤又著急。
白躍也不攔著她看,但是神情間有幾分不耐,“偷拿的罪名不小,話可不能亂說,家裡什麼情況,有些什麼東西,早上那會兒您就已經列好清單,我和玥玥離開家的時候,您也檢查過幾次,現在可不興憑白來誣陷人的。”
劉翠花一時變啞巴,有苦說不出,她藏在灶房裡紅薯,單獨存放的兩斤臘肉,還有紅糖罐……全都不見了!最讓她心痛的是,她藏在牆縫裡的錢也少了十張大團結!
她知道白躍不是會做那些偷偷摸摸事情的人,他一般都是光明正大直接拿,那病秧子更加不可能有膽量……那還能是誰啊?!
她總不能懷疑自己孩子偷拿的吧?
白躍繼續說,“您少了什麼,如果貴重的話,可以發動家裡人一起再找找,要不然,我去給您報警?”
“……也、也沒什麼。”劉翠花跟吞了黃連似的,事情鬨大,丟臉的是她,要是讓白躍知道她手裡還有四百多塊錢,指不定還要來分走。
她瞄一眼土灶的方向,見風口處的時玥捂著嘴咳嗽個不停,好像隨時會倒下似的,她連忙轉手就走,還不忘啐一口。
她越想越覺得可能是未過門的兒媳煽動老大偷拿了那些東西,畢竟在這兒之前,老大就沒少偷偷拿東西補貼那邊……她回去得好好收拾一下他!
時玥本來是裝咳嗽,後來就變成真的,好一會兒都沒緩過來。
孫笑笑給她遞來搪瓷杯。
白躍也連忙走過來,伸手在時玥背後輕拍,“彆著急,慢慢喝。”
好一會兒,時玥才好些,她剛放下杯子,迎面就砸來三個字。
“白時玥。”
時玥下意識坐直身體,看向面前難得對她冷臉的哥哥。
岑肆也坐在白躍身旁,但是他此時微微垂著眸看著灶口,對時玥求助的視線當做沒看到。
孫笑笑知道白躍要教訓人,也將目光移到彆的地方去,保持沉默。
“你還瞞著我什麼事情?”白躍問。
時玥微微抿唇看著他,倔強地沒有說話,眼眸濕濕的,讓人不忍苛責。
白躍也心疼,可是他又不能放任著她胡來不管,所以依舊黑著臉唬人,“快說,都藏哪兒了?”
他知道劉翠花藏了不少好東西,畢竟是一家人,他不欲追究,日後劃清界限便好,可是他沒想到妹妹會跑去拿。
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要是被劉翠花抓到,被她那把嘴一宣揚,那妹妹以後便洗不清了。
在白躍嚴肅的審問下,時玥垂眸,一邊掉眼淚,一邊伸手在軍大衣口袋裡掏。
掏出來一網兜拇指大小的土豆,約莫有一斤。
白躍語氣絲毫沒有好轉,“動作快點。”
時玥掀眸看他一眼,又默默在另一個口袋,拿出兩個罐子,紅糖和蜂蜜,是上次白躍回來時,給她帶的,後來被劉翠花拿走了。
白躍喉嚨微梗,“繼續。”
她身上的軍大衣對她來說很寬大,她在大衣裡頭還摸出一兜花生,幾顆奶糖,糧票,十張大團結,紙張包著的臘肉,三個雞蛋,一個小南瓜……
到最後白躍越發沉默,孫笑笑咬著唇,把莫名的笑意壓下去。
岑肆也幾次側目,眼皮微微抽搐,小丫頭委屈巴巴掉眼淚,手上動作也不情不願的,好像被迫掏出家底的小鬆鼠。
他就沒見過這麼能藏東西的人。
“沒了。”時玥吸著鼻子,抬頭看向白躍,還強調一遍,“真的沒了。
本來嚴肅的氛圍,再也維持不下去,白躍輕咳一聲,嗓音緩和幾分,“藏著這麼多,走路不累?”
時玥紅著眼睛點頭,“很累。”
隨即又嘟囔,“我隻拿了一點,真的……盒子裡還有四百多塊呢……”
白躍看著她越發委屈的臉,實在繃不住了,伸手給她擦眼淚,“想要什麼,哥哥會給你買的,哥哥以後幫你提。”
“……”時玥看看他,再看地上的東西,“那這些呢?”
白躍說,“你辛辛苦苦撿到的,算你的。”
時玥以為他會繼續訓她偷拿東西,沒想到他反而鬆了語氣,於是也露出一個笑容,“好。”
岑肆瞥一眼白躍,覺得他太心軟,但是也沒多說什麼。
畢竟剛才如果換作他來,他也不知道怎麼對付這小丫頭。
明明做了錯事,偏偏眸光清澈。
作為旁人都不忍說重話,更何況是作為哥哥的白躍。
白躍從網兜裡,挑幾個大點的土豆,放到灶裡的炭火旁,其他的一通收拾,拿到屋裡放好。
劉翠花來過一次,什麼也沒討到,可能還會偷偷來。
白躍再出來,便讓時玥靠近灶頭取暖,他將她的大衣脫下,小心整理一下,才重新給她披上。
妹妹是相當小心了,竟然沒有弄臟衣服。
時玥將脖子縮在衣領中,手指也收回袖子裡,繼續烤火。
實際上那些東西,她都是放在空間裡,哪有什麼累不累的,更彆說會弄臟衣服。
她本來沒想過全部拿出來,可是白躍和岑肆兩人好像有火眼金睛似的,她一樣沒掏乾淨,他們都看得出來。
如今她的空間是真的什麼都沒了。
晚上岑肆離開前,猶豫過後,還是往時玥手裡塞了什麼。
屋裡隻有煤油燈,時玥沒看清楚,隻是疑惑地抬頭看他。
岑肆說:“彆跟你哥哥說我給的。”
時玥看清是肉票後,又吞了一把口水,但是她還是將票子塞回去,悶聲道,“騙不住哥哥的。”
岑肆:“……”這倒也是。
“你們在嘀咕什麼?”白躍湊過來。
時玥又是拋出一句,“秘密。”
隨後小跑回屋。
白躍看岑肆,“秘密?”
岑肆將肉票揣回去:“……嗯。”
隨後他發現白躍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正常,像是防狼似的。
白躍朝他揮揮手,開始趕客,“不早了,你趕緊走。”
岑肆一邊離開,一邊平靜地說,“你讓我乾活的時候不是這樣的態度。”
白躍:“現在不是沒活乾嗎?”
岑肆:“……”
岑肆離開後,白躍也送孫笑笑出門,夜裡冷,他沒讓時玥跟著。
走出一段距離後,孫笑笑回頭看,時玥還倚在門邊,身形小小的,眼巴巴看過來。
一旁的白躍已經朝那邊招手,“玥玥,過來,出去走走。”
“現在又不怕她累著了?”孫笑笑小聲嘀咕。
白躍笑了笑,“屋子剛收拾好,我怕她一個人呆著會害怕。”
時玥很快跑了過來,白躍本來要牽她走,但是被她甩開手,“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可以走。”
“那你自己看路。”白躍無奈地說。
時玥已經擠入他和孫笑笑中間,“知道啦知道啦。”
一路上孫笑笑不怎麼說話,白躍察覺她的異樣,等到了她家門口,他才拉著她走到一邊,低聲問,“哪裡不舒服?”
孫笑笑搖頭,“沒事,你走吧。”
但語氣還是很生硬的。
在她心裡,此時的確很彆扭,誰都不想未來丈夫眼裡將彆人看得更重,哪怕那人是小姑子。
“是因為玥玥?”白躍知道自己猜中了。
孫笑笑卻不想再提這個,“你們回去吧,收拾一天挺累的。”
白躍隻能點頭。
他感覺她心裡忽然多出一個結,跟玥玥相關的結。
可是時玥忽然走上前,在兩人詫異的目光下,她問孫笑笑,“嫂子,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她是在晚飯的時候才改口叫嫂子的。
孫笑笑聽罷,也不看她,直接回道,“沒有。”
這一世,白時玥什麼都沒做,讓孫笑笑不舒服的,是前世的她。
時玥定定看著她,清淩淩的眼眸好似黑曜石,她的聲音十分篤定,“可你明明就有。”
孫笑笑啞言。
白躍嗅到一絲火藥味,連忙道,“玥玥,彆亂說,回去吧。”
時玥撇嘴,看向白躍,“哥哥,你又是幫嫂子……”
“玥玥……”
孫笑笑卻惱了,一把推開白躍,就對時玥說,“他哪裡是幫我?他那麼關心你,分家也帶上你,你是看不到嗎?你還想要他為你做什麼?世上哪有他這麼好的哥哥?”
時玥被吼得一怔一怔的,眨著眼問,“我哥哥這麼好的話,你為什麼還總跟他生氣啊?”
孫笑笑一噎,又聽到時玥糯糯地說:“我知道了,是我惹嫂子生氣的,你們是因為我吵架……”
時玥遂轉向白躍,紅著眼睛問,“哥哥,是我哪裡做錯了嗎?嫂子是不是不喜歡我呀?”
白躍連忙解釋,“玥玥,沒有這回事。”
孫笑笑卻被時玥的語氣氣得夠嗆,重生後積壓的情緒一股腦湧上來,她厲聲喝道,“白時玥!你能不能收起你那裝可憐的樣子!你除了會挑撥離間,你會什麼?”
“笑笑!”白躍喝止她,拉住她的手,“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孫笑笑卻用力甩開他,“你就會心疼你妹妹,你心疼她身體不好,你時時、處處縱容她,哪怕你知道她故意說話氣我,你也要我忍讓嗎?”
白躍哪裡遇到過這種事,此時隻覺得頭大,他問道,“玥玥做什麼了?”
時玥眼睛更紅了,“哥哥,我沒有……”
孫笑笑啞言,剛才時玥那些話,在她聽來就跟前世一樣,陰陽怪氣的,事實上時玥如今的確沒對她做什麼。
她總是會將兩世的白時玥聯係起來,想起前世窩囊受氣的自己。
“對不起。”她朝時玥丟出一句,隨後快速轉身走進院子,她需要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不能總是被白時玥牽著走。
“笑笑,你——”
“白躍,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
白躍看著孫笑笑的背影,半晌沒動。
時玥瞪他,哼了一聲之後,也轉身就走,那步子忒快。
白躍:“……”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回去的路上,白躍揪住時玥的肩膀,給她解釋孫笑笑的事。
事實上他也解釋不清楚,他就知道,肯定是誤會,而他夾在中間,兩頭都不是。
“知道了,我沒生氣。”時玥蔫蔫地回他一句。
“真沒有?”白躍這會揪住她的辮子。
時玥推他一把,“你還是去哄嫂子吧,我真沒事。”
白躍訕笑,“你這話,我聽著怪怪的,我一轉頭,你怕不是又要氣鼓鼓的了?”
時玥被逗笑,“那你就不怕嫂子生氣?”
“我明天一早過去看看,你到時候好好在家呆著,彆讓我擔心,知道嗎?”白躍無奈地囑咐。
時玥點頭,主動拉住他的胳膊說,“那就辛苦哥哥啦。”
“改天我帶你好好鍛煉才行,這樣以後可以幫我乾活。”白躍笑著說。
時玥點點頭,“好啊。”
白躍見她乖巧,心情也稍微放鬆一些。
時玥看著他側臉,心裡歎息一聲,這個哥哥真的是勞碌命啊,而她,的確是他的累贅。
孫笑笑重生後,就打著讓白躍丟下她這個累贅的主意。
孫笑笑有上一輩子,但是原主可沒有。
這輩子時玥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孫笑笑的事情,自然沒有想過要委屈自己討好她,更沒想過要洗白自己在她心裡的形象。
時玥現在面臨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活下去,才能考慮以後的問題。
——
新收拾出來的房間窗戶朝南,比之前時玥在白家住的房間要明亮和暖和。
時玥自己學著剪幾張窗花,糊在窗口,顯得屋子沒有那麼死氣沉沉。
她也不知道白躍有沒有哄好孫笑笑,反正她好幾天沒見到她人影。
白躍去鎮上購置東西,滿滿當當拖了一板車回來,米面油鹽和新的被褥,甚至還有時玥的嶄新的紅棉襖。
劉翠花知道後,還敢跑來要,時玥出來咳嗽幾聲,把人給嚇走了。
劉翠花總是覺得時玥的病會傳染,也覺得晦氣,忌諱得很。
村裡大多還是土坯房,也有人建起了磚瓦房,比如岑肆家裡。
白躍有意在年後翻新房子,但是水泥需要批條,磚窯廠那邊也還沒談,一切都急不得,兩兄妹隻能在土坯房裡暫時住著。
白躍忙前忙活,基本上沒停下來過。
時玥大多數時候幫不上什麼忙,為了不給白躍拖後腿,她倒是學會燒幾個菜。
青豆村地處南方,冬天裡幾乎不會下雪,但是隔三差五就下雨,刺骨的寒意讓人根本不想走出大門,她儘量不讓自己受寒,定時喝藥。
天氣不好的時候,她日常感到胸悶氣短,太陽出來的時候,她才外出散步,當做鍛煉,想著能把免疫力增強一些。
一來二去,青頭村的村民經常能看到一抹瘦弱又養眼的身影到處晃悠,偶爾還跟村裡的小破孩一起用彈弓打鳥。
白烈的喜宴辦得很簡單,時玥沒去。
當然,劉翠花本來也不想讓她去。
下午出了點太陽,不過遠處的天看起來還是很陰沉,白躍拎著兩斤豬肉回家,沒看到時玥的身影,又屋前屋後找一圈,心下有些著急時,就看到小路上時玥小碎步往回走的身影。
走近後,時玥將手裡漂亮的彈弓亮出來,“哥哥,看我的彈弓。”
“誰做的?”
“陳樂送的。”
白躍回想一下,腦海中出現這麼一個人,陳家也算是村裡的大戶人家。
他一邊將彈弓收走,一邊說,“這個不太好,哥哥再給你弄個好的。”
時玥:“可是……”其他小孩嫉妒得眼睛發紅,怎麼可能不好呢?她可是能將石頭打得最遠的!
“走吧,今晚給你做紅燒肉。”
時玥的心思馬上從彈弓轉移開,“好嘞!”
回去路上,白躍又問,“怎麼認識陳樂的?”
妹妹可彆被一個彈弓給騙走了。
“路上遇到的。”時玥更關心的是,“我可以要一個虎皮蛋嗎?”
“兩個也行。”白躍瞥著妹妹的神色,心裡鬆一口氣。
誰想到沒幾天,竟然有媒婆找上門,說是為陳家老三來說親的。
劉翠花也在,笑嗬嗬的就要答應,最後還是白躍冷著臉將人趕出去。
往常村子裡的人都暗地裡瞧不起妹妹,私下說她是小病鬼,想來是這段時間,妹妹在村子裡走動,落在一些人眼裡了。
這個陳家的家境不錯,陳家老三就是玥玥認識的那個陳樂,之前跟白小雪一起讀高中,現在還托關係進了糧管所,看著就大有所為。
不過白躍現在沒有考慮過妹妹的婚事,這兩年最重要的是要把她的身體養好。
這兩天一直下雨,氣溫更低了,時玥半夜咳嗽起來,一直沒有停歇,心口發慌刺痛。
白躍聽到動靜過來,匆忙間將她背起離開家。
兩人住的屋子左右沒有鄰居,走出一段路後,才看到其他村民的屋子,白躍平時跟村裡的人相處還不錯,很快借來一輛騾車。
鄰居大嬸手裡捏著白躍給的兩塊錢,看到車上裹得嚴嚴實實,面色蒼白的女孩,默默搖頭,何必花這冤枉錢呢……
騾車越來越遠,徹底消失在夜色中,大嬸才將院門關上,跟自家夥計嘮叨,“不知道能不能撐過去,看著挺嚴重,得去醫院吧……希望彆在路上沒了。”
騾車顛簸,速度慢,白躍找到岑肆家。
岑肆父親在肉聯廠上班,剛買了一輛解放牌汽車。
岑肆出來便看到門口的兄妹兩人,目他光一掃,瞬間淩厲起來。
“岑肆,幫幫忙!”白躍喊話的聲音微微顫抖。
“等我。”岑肆轉身拿了車鑰匙出來。
時玥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休克,某一刻她感覺自己從身體裡脫離出來,看著自己被推進手術室。
她意外地淡定,畢竟這樣的場景對她來說,也是經常經曆的事情。
急診手術室外,白躍靠著牆蹲下,精神緊繃著,一雙眼睛猩紅。
岑肆低頭看他,問了一句,“怎麼會忽然這樣?”
“她最近感冒,我也以為跟以前一樣,吃藥就能好,可是她今晚忽然就……”白躍沒有再說下去,像是已經喪失所有力氣。
妹妹最近活潑許多,他甚至產生一種她快要恢複健康的感覺,原來不過是假象而已。
在他看不到的時候,她不知道多難受,但也硬生生撐到了現在。
岑肆看向手術室的方向,沒出聲,剛才是他將她從車上抱下來的。
她那身體濕冷濕冷的,沒有意識,呼吸也近乎消失。
他很難將她跟往常笑著喊他肆哥的女孩聯係起來。
現在,也隻能聽天由命。
孫笑笑大半夜就得知了消息,村子很大,但是有車的隻有岑肆家,車子一發動,大家就忍不住出來嘴碎幾句。
於是她就聽說是白家那個病西施不知道得什麼病被送走了,也不清楚她能不能得到及時治療……
她呆呆站在門口,看著左鄰右舍走回去,孫媽在一旁歎息,“讓你有主見吧,你非要挑白躍,他如今又是被撤職,又是分家的,還帶著那麼一個妹妹,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背後說些什麼……”
孫笑笑沒有給白躍解釋,他不是被撤職的,但是村裡早就這麼傳開了,再解釋又有什麼用呢?他們隻相信自己相信的。
“媽,彆說了,我明天去醫院看看。”
“你去了能有什麼用?我就覺得那又得是一筆錢,你彆那麼傻啊,什麼都往裡貼錢。”
孫笑笑沒有心思再說,躲回房間。
一夜輾轉難眠。
第二天孫笑笑趕著最早一班的汽車來到鎮上,手裡拿著鋁製飯盒。
緊趕慢趕,等她來到醫院,已經是大中午。
上一世白時玥這時候也生過一場大病,孫笑笑嫁入白家後,照顧她很久,她才好起來,但是如今她的病情顯然更加來勢洶洶,暴發性心肌炎,又是休克又是心力衰竭,昨晚差點沒搶救過來。
孫笑笑沒記錯的話,她上輩子就是因為多器官衰竭死掉的,在那之前,她也經曆過各種讓人猝不及防的大病小病。
白躍所有的雄心壯誌,都被妹妹的病痛磨滅,所有錢花在她身上不說,最後還為她把受傷的左腿摔斷……
孫笑笑怨恨白時玥,但是這些天以來,她看到的隻是一個如同白紙一般的孩子,白時玥對什麼都好奇,說話直接,對白躍有一些占有欲,不過她對自己沒有惡意。
上一世劉翠花她們在那張白紙上寫上了惡,可如今那白紙上依舊是乾乾淨淨的。
孫笑笑也想嗬護那一方潔淨,想讓她再多看幾眼這個世界,讓白紙上充滿歡樂的色彩。
可是當孫笑笑看著憔悴不堪的白躍,她心裡又遭受了狠狠一擊,她想起白躍為了白家,為了白時玥,而遭受的苦難,她害怕那個結局重現。
——
時玥醒來,發現自己還在醫院裡,她肚子很餓。
大廳裡床位很多,隻用簾子隔開,吵吵嚷嚷的。
好一會兒,才有護士發現她醒來,給她檢查一下吊瓶,又匆忙離開。
死而複生的感覺,讓時玥腦子一直是懵的,她這身體比她想象中還要差很多,怪不得活不過十八歲。
走廊上,白躍抓著手裡厚厚一遝單子,對孫笑笑說,“笑笑,你先回去吧,我在這裡就好。”
“你一宿沒睡,又忙活一天,休息一下吧。”孫笑笑扯住他的胳膊。
“我沒事。”
“可是你看起來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啊!”孫笑笑語氣重了起來,“你能不能先關心一下你自己?”
“我能有什麼事?笑笑,彆鬨了。”白躍神情疲憊。
“我關心你,你當我在鬨,白躍,你真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嗎?你要是垮了,誰會幫你照顧你妹妹?我跟你說,我很討厭她,你彆奢望我能幫你!”
“孫笑笑。”白躍喊出她名字,卻不知道要說什麼,他現在滿腦子就是想讓妹妹好起來,並不想跟她討論這些,“我知道我在做什麼,笑笑,換做她是你的妹妹,你能停下來休息嗎?你能眼睜睜看著,卻什麼都不做嗎?”
孫笑笑聽完,一下子哭出來,“可是,我也擔心你啊……”
白躍頓時手足無措,“笑笑對不起。”
轉角處,時玥後領被人扯一下,背後又撞上那堵牆。
岑肆繞到她面前來,低頭看她,“偷聽是不好的習慣。”
“我還偷過東西呢,偷聽算什麼。”時玥悶聲回道。
“偷東西也不值得自豪,而且,你那不算偷,你哥哥說的,是撿。”岑肆的神情難得溫和。
時玥揚唇笑。
岑肆見她面色白如紙張,便道,“回去躺著吧。”
時玥搖頭,好一會兒,她扯著微啞的嗓子說,“大家都說,我活不久了。”
“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岑肆的嗓音儘量保持著以往的沉穩。
時玥老成地歎息,“在醫院裡,哪裡算的上好?”
岑肆沒有接話。
她忽然拉開這個嚴肅的話題,“哥哥說,你很缺老婆。”
她這話有點奇怪,不過他還是一律否認,“我是不著急。”
時玥:“養老婆是養,養我也是養,不如你養我吧?”
“……”岑肆被她的邏輯整得愣住。
她還眨著眼問,“肆哥,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岑肆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第一次被堵得不知道說什麼。
在他愣住的時候,她張開雙手抱住他的腰。
過於親昵的舉動,讓岑肆往後退,背後抵在牆上,但是身前女孩卻也壓過來。
剛好有護士經過,看到這一幕紅著臉低頭走過去。
在這個年代,聽一首情歌都能讓人遐想翩翩,偷偷臉紅,如今兩人的舉動的確太過開放。
岑肆反應過來,便掐著她肩膀往外推,她一點兒力氣都沒有,輕易就被他推開。
不過她馬上又軟軟抱過來,眼淚還吧嗒吧嗒地掉,一張臉也直接曾在他身前衣物上。
“你養不養?”她帶著哭腔問。
岑肆忽然有點理解小丫頭心裡的想法。
她不想成為哥哥嫂嫂之間的衝突的因素,她也不想再拖累她哥哥。
岑肆雙手懸在空中,半晌才搭在她肩上,他直白地說,“你再哭,就真的要死在這裡了。”
隨著他聲音落下,懷裡的人深呼吸著,似乎沒能緩過來,身子忽然軟倒。
岑肆連忙將她接住,隨即看到匆忙走來的白躍和孫笑笑。
“岑肆,你……”白躍有些怔愣。
岑肆又是有口難辨,隻能道,“先讓醫生看看。”
——
時玥在醫院裡呆了將近一個星期,又坐著岑肆的車回到村子裡。
當天下午,大家看到她在門口曬太陽時,都紛紛咋舌稱奇,畢竟這幾天在村民們的嘴裡,她已經死過無數回,各種病都患了一遍,堪稱村裡的傳奇人物。
一個斯斯文文的男子鼓足勇氣來到時玥身後,溫柔喊一聲,“玥玥,你現在還好嗎?”
時玥回頭看,“是你啊,陳樂,你又休息嗎?”
“嗯,我聽說你回來,所以想來看看你。”陳樂笑著在她身旁蹲下。
他長相斯文白淨,穿著也很時髦,彆人穿著灰撲撲的棉襖,他都是穿呢子料的大衣,絲毫看不出是村裡人。
白小雪還喜歡過他來著,但是他看不上村裡的同齡女孩,前段時間倒是對跟在小破孩後面玩的時玥一見鐘情。
陳樂聽過白時玥不少傳聞,但是見到她的時候,著實被蠱惑到,他也不想管那麼多,即便知道她身體不好,他也還是想把她娶回家,而且等他再攢一點錢,就能帶她去大城市看病,說不定能讓她好起來呢?
“謝謝你關心。”時玥說。
陳樂看一眼她手裡的草片,伸手拿過來,三兩下編出一隻小鳥,重新遞給她,“送你。”
“你的手真厲害。”時玥象征性地誇獎。
“我之前讓人提親,不過你哥哥拒絕了。”陳樂說著,看向她的臉,又一次被跳躍在她臉上的微光驚.豔到,她完全符合他夢中情.人的條件,是詩經裡讓人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的淑女。
“哥哥說什麼就什麼。”
時玥情緒沒有絲毫起伏,談論這個話題,臉蛋都沒紅一下。
陳樂以為她還不懂,於是著急之下問,“玥玥是什麼想法?你想跟我在一起嗎?”
時玥這才將目光放在他臉上,目光清澈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碎光,她還沒說話,陳樂就難以抵擋她的眼神,急忙錯開視線,心臟怦怦亂跳。
“你想跟我處對象?”時玥問得直接,聲量也不小。
此時屋裡的兩人倏地起身。
“陳樂,少跟玥玥說這些有的沒的。”白躍從屋裡走出來,皺眉盯著陳樂。
岑肆也在他身後,此時俊臉上也隻有沉靜和審視。
在兩人目光的逼視下,陳樂仿佛頂著千斤重的壓力,緩緩起身,他尊敬地喊一聲,“躍哥,岑大哥。”
陳樂是讀書人,對當兵的兩人都很是佩服和尊重,更彆提白躍是他喜歡的女孩子的哥哥。
他走到兩人面前,清一下嗓音,忽然變得有些靦腆,他說,“我是認真的,我也知道玥玥年齡還小,但是我們可以先訂婚,我家裡都答應了,我會負責玥玥以後所有治療的費用,一定會讓她好起來的。”
白躍瞥到好奇看來的妹妹,示意陳樂走到一邊。
“這些事,你彆再跟玥玥說,她還小,至於以後她身體的問題,也有我負責,你小子以後彆再來了。”白躍想都沒想就拒絕。
陳樂是什麼樣的人,白躍還不了解,但是陳家的勢利眼是出了名的,他們怎麼可能容忍得下玥玥呢。
所以不管現在陳樂說什麼,哪怕他是真心的,白躍都不可能讓他和玥玥發展出點什麼來。
“躍哥,我和白小雪還是同學呢,她知道我為人,我真的會對玥玥好的。”陳樂一著急,聲音也大了一點。
時玥從凳子上站起,但是卻被岑肆給擋住視線。
“怎麼認識的?”岑肆出聲後,才發現自己似乎沒有立場這麼問。
但是他很快給自己安排合理的身份,他跟岑肆關係不錯,所以她也算是他半個妹妹。
“他陪我聊過天。”時玥老實回答,又探頭看一眼陳樂的方向,小聲說,“他好像很有錢,身上的衣服也好看。”
“然後呢?”岑肆面無表情地問。
“我聽到他的話了,他想娶我,還想帶我去治病,是個好人。”
“你現在沒什麼大病。”岑肆強調道,“醫生說你需要好好休養就行。”
兩人說著的時候,白躍也已經將陳樂勸走。
“玥玥,彆聽陳樂胡說八道知道嗎?”白躍也過來囑咐一句。
時玥搖頭晃腦,重新坐回凳子上,“不聽不聽,誰的都不聽。”
白躍在她腦袋上敲一下,“哥哥的話要聽。”
“哥哥,我挺喜歡陳樂的……”時玥將手裡的草編的小鳥亮出來,“多可愛啊。”
白躍微笑著,將小鳥拿過去,“毫無特色。”
岑肆冷冷瞥一眼,“騙女孩子的手段。”
時玥:“……”
時玥繼續曬太陽,白躍和岑肆走到一邊,折幾根草,沒一會兒,時玥手裡多出一條威風凜凜的草龍,和展翅欲飛的鳳凰。
“岑肆,你說我妹妹是不是認真的?”白躍還是有點擔憂。
“小丫頭的話,一時興起罷了。”岑肆黑眸沉沉,隨口應著。
但是腦海裡卻想起那天在醫院裡,她抱著他哭的場景。
她問的問題,他還沒給她答案。
而她似乎也已經忘記。
——
大隊裡已經劃分好田地,讓大家抽簽的那天,白躍帶著時玥過去了。
眾目睽睽之下,時玥抽到兩塊南邊最肥沃的土地,劉翠花已經連續抽到西邊乾旱又收成不好的地,如今正憂心著呢,一見她手氣這麼好,也讓她幫忙抽,結果全是南邊的地。
劉翠花自己都懵住了,這病秧子在醫院裡死裡逃生後,還真的開始轉運?
而時玥已經走回白躍身後,當起透明人來。
可是她哪裡是能藏得住的。
她今天穿著鮮紅的棉襖,嶄新奪目的顏色卻絲毫沒比她本身的美麗比下去,反而襯得她的臉色好了一些,眨眼間有著媚人的豔色。
怪不得陳樂追著她來跑,這模樣的確很招人疼。
岑肆今天也代表岑家過來,隻是手氣不好,連續抽到山溝旁貧瘠的地。
抽簽還沒結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抹紅色身影上,他也投去目光。
陳樂這時走到時玥身旁,紅著臉跟她搭話,“玥玥,你能不能幫我家抽簽?”
時玥還沒回應,白躍就冷冷打斷,“不行,這種事情,還是你家裡親自來比較好。”
陳樂被他這麼一看,也後知後覺認為不妥,於是連忙道歉,“我沒彆的意思,就是覺得玥玥手氣好。”
“但是彆人會誤會。”白躍已經隔開他和時玥距離,說話語氣暗含警告,“還有,我跟你說過,玥玥現在還小,不適合談婚論嫁,希望你能記住。”
現在村裡所有人都知道陳樂想跟玥玥提親的事情,落在彆人眼裡,就好像玥玥是陳家預定好的媳婦一樣。
這事放誰身上,都忍不了。
陳樂聽罷,訕訕點頭,又看向時玥,眼神有些不甘。
他不知道白躍為什麼對他敵意那麼大。
明明他可以給玥玥更好的生活,但是白躍卻一直多加阻攔,他這樣的哥哥,怎麼談得上是好哥哥?
“肆哥。”時玥忽然看向陳樂身後。
果然是岑肆靠了過來,而且還吸引著場上大多數女孩子的目光。
村裡外貌條件最出色的三位男子都在這裡,的確很顯眼,更何況還有個出名的病西施在。
岑肆一來就對時玥說,“玥玥,有空?”
時玥點點頭。
岑肆道:“你手氣好,過來幫我抽一下?”
時玥沒有馬上答應,而是看向白躍。
白躍愣一下,一時不好開口,他覺得玥玥幫岑肆抽簽是沒有毛病的,但是他自己剛才卻對陳樂說過那麼一番話,真讓玥玥過去抽簽,多少有點打自己臉的意思……
這時陳樂已經開口,“岑大哥,這不太好吧。”
“哪裡不好?”岑肆冷淡地反問。
陳樂說道,“自家的事情,還是彆讓外人決定,躍哥也是這麼認為的。”
剛才白躍就是這麼一個意思。
白躍:“……嗯。”
可是時玥左看看又看看,最後也沒管那麼多,直接走到岑肆身旁,“肆哥,我幫你抽。”
陳樂連忙看向白躍,希望他能製止一下。
白躍看著天,什麼都沒看到。
而時玥已經跟著岑肆走開。
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