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也的回答, 像在腦袋裡抽彈噴花筒,讓人開心到要抖腳腳。
但等冷靜下來,她又對原也的學科專業取向心起顧慮, 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決定。
她局部地翻動兩下:“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原也問:“考慮什麼?”
春早像個小老師一般語重心長:“就選學校的事情啊, 畢竟你是理科生, 如果想搞工科的話清華應該更合適吧。當然北大理科搞學術也很不錯, 而且我看了下地圖,兩所學校挨得很近, 很方便見面。你不要隻想著我, 也得為自己的將來做打算吧……”
說著說著, 氣息和語調還不自覺加急。
而那邊沒了動靜。
喋喋不休的女生停下來:“誒!”
原也低低的鼻音叩過來:“嗯?”
春早問:“你在乾嘛,聽我說話了嗎?”
男生似微微抽了下氣,聲調還有點兒浮散:“在想事。”
春早心思他應該是聽進去了,不再大腦過熱, 認真斟酌起之後的誌願適宜,因而讚同:“對, 好好想一想, 這可是人生重大決策。”
原也:“嗯。”
春早:“就知道嗯。”
原也笑, 咬字變重:“好——知道了——沒問題。”
……
翌日, 春早依舊起了個大早。
她準備假借“找兼職”溜出去看原也。
她覺得自己完蛋了,一頭栽進“戀愛”這個大坑。就像媽媽曾經說的,心思全落另外一個人那裡了。日有所思, 夜有所夢。她猜自己睡著後嘴巴都是傻憨憨翹著的。
不然為什麼醒來後臉這麼的酸。
肯定是表情肌做了一整夜的上揚訓練。
父母已經在餐桌前用早餐, 見她出來,春父困惑加關心:“你怎麼不多睡兒啊?”
春早撓撓翹著的劉海:“生物鐘,睡不著了。”
春初珍在廚房做厚蛋燒,香氣滿溢:“醒了就來吃早飯吧。”
用打濕的梳子把劉海壓下去, 春早吸取昨日教訓,不再披頭散發,打開小紅書,依樣畫瓢學習上面的丸子頭技巧。
眼睛是學會了,但手殘無藥可解。折騰了好半天,每根頭發都有自己的想法,都像在跟她作對。
連春初珍都疑神疑鬼,過來敲兩下門板問她:“怎麼還不出來,便秘了?”
鏡子裡的少女痛苦面具:“沒有!”
春初珍不悅::一聲不響的,嚇不嚇人?”
春早:“……”
最後絕望作罷,依舊紮了個普通潦草的馬尾辮出去。
春初珍替她斟上溫好的牛奶:“廁所待那麼久乾嘛呢。”
春早接過去,抿一口,決定臨時求助場外觀眾,誆哄老媽:“媽,我想出去找兼職,但感覺紮個馬尾太學生妹了。你會紮丸子頭嗎?”
春初珍挑眼:“什麼丸子頭。”
春早從手機裡調出視頻給她看:“就這個,特彆難。”
春初珍秒悟:“你剛就在廁所琢磨這個?”
春早點頭,再點頭。
春初珍將那則短視頻粗略一瞟,不屑:“我當什麼呢。這還不簡單?”
春早雙眼放光。
春初珍隨即起身,去衛生間取來大齒梳,三兩下將女兒頭發握成一把托上去,繞扭幾道,要來她手腕上的黑色發繩,固定好。
又就著視頻末尾處的講解,有模有樣地處理一些細節。這邊提一提,那邊鬆一鬆,耳畔不忘抽出兩綹碎發當點綴。
“好了。”春初珍把梳子交給春早:“去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那種。”
“這麼快?好了?”春早雙手摸摸自己腦袋,狐疑起立:“我去看看。”
說著就疾步跑向盥洗室,看到鏡子裡加倍清爽的自己,她心滿意足,歡欣鼓舞地跑出來:“啊啊啊啊媽媽你手好巧!”
春初珍得意:“你跟你姐小時候的三股辮,四股辮,哪個不是我梳的,那時幼兒園裡你們發型最漂亮,這丸子頭算什麼。”
春早頓住。
她幾乎都記不得了呢。
女孩子的快樂總是很簡單,哪怕隻是解鎖一個簡易的新發型。
春早比以往食指大動地吃完早餐,換了白色及膝連衣裙,挎上包,腳步輕盈地走去玄關。
勾上鞋後跟,她又小心發言:“我中午可能不回來吃飯……”
望向鮮少如此有生命力,梔子花一樣的女兒,春初珍把下意識的嘮叨和質詢堵回去,隻叮嚀:“晚飯我給你帶的哦,早點回來。”
春早:“嗯。”
她選出一把姐姐的小巧防曬傘。春暢丟三落四,常把陽傘雨傘落家裡,之後又一把接一把地買,玄關櫃裡都快能開間傘廠。
臨近九點,外面天還不算熱辣,風裡鼓噪著綠意,沿途皆是人間煙火氣。
春早在原也小區門口買了份早點,打包帶上。
她沒有提前告知原也,停在樓梯口摸出鑰匙串,昨晚她在鑰匙上扣了個魔卡少女櫻的鳥頭杖掛件作為裝飾——“小的樓下,大的樓上”——回念著男生昨天毫無保留的交代,她情不自禁地笑出來。
笑意持續到上樓。
貼在門上聽了聽,內裡安靜得跟空屋一般,她才以最輕最慢的速度插入鑰匙,旋開鎖孔,然後躡手躡腳地潛入室內。
客廳似乎被屋主連夜打掃清理過一遍,裡裡外外都整潔嶄新。
鞋架上多了雙兔子頭造型的粉色涼拖鞋,春早偷捂住嘴巴,害怕自己發出六親不認的大笑。
她輕拿輕放,換好鞋,往裡走。
將早餐包裝袋擱置到廚房,她折去臥室。
卻沒想到原也房門都沒關,門板半開半合,呈四十五度角。
這人睡覺不會不自在沒安全感嗎?
春早疑惑地想。
隨即以一根手指慢慢抵開門,伸頭偷窺一眼。
原也果然還是睡覺。
男生濃厚的睫毛耷掩著雙眼,灰藍色的薄被也不好好蓋,隻遮住腹肚,白T淩亂地糾纏在他身上,胸膛起伏勻穩。
春早看到他寬大中褲下的小腿,結實修長,在遮光簾後的晦暗環境裡都白得乍眼。
這是她第一次直擊原也的睡相。
……不得不承認……
又乖又帥的。
春早憋得有些受不了。
撇過頭去,努力不讓自己嗤嗤出聲,悄無聲息地宣泄了好一會。
再看回來,男生姿勢面貌均未變。
睡眠質量這麼好……
怪讓人不爽的,憑什麼就她春早還過著高考前的作息時間表。
春早心生惡趣味,小心翼翼貓移到他床邊,0.5倍速坐下,然後從連衣裙兜裡摸出手機,打開軟件,一個字一個字地……搜索關鍵詞:“蘋果手機鬨鈴……”
鎖定其中一首,她調大手機音量,回過上身,磕緊下唇,悄悄把手機探向原也耳邊。
下一刻,肘部忽被捉握著,下拽,力道還極重,她重心不穩,徑直趴栽到男生胸口上。
指節一軟,作案工具——手機,從他漆黑的發梢滑下去,落至枕畔。
春早本能地想要撐坐起來,又被他用臂彎挾回去,不容置喙,也讓她動彈不得。
臉抵的地方,剛好在男生頸窩邊,鎖骨鋒利的長壑橫在那裡,近到有些過分了。
春早頓時心亂如麻。
“想偷襲我?是不是?”原也濕熱的鼻息灑在她耳後的皮膚上。又透又薄,很快變得跟西瓜紅的膠脂一樣。
男生嗓音微微喑啞,連同他的鉗製,有點兒壓迫,也有點從所未有的輕浮。
講話時,能嗅見清新的薄荷香。
顯然不久前剛刷過牙。
春早看不到他的臉。觸覺處,隻有他的皮膚,他的體溫,他濕熱的氣息。
感官的刺激變得異常大。
春早神思劇烈搖動。
體內有懵懂的情緒在竄流,致使腳趾和手指都有幾分軟麻。
到底誰偷襲誰,她試圖昂起頭,脫離控製。又被原也眼疾手快地從後頸的位置壓回去,說什麼都要扣押住她。春早不依,掙動糾纏間,兩人呼吸都變重了,男生骨節分明的手指不經意拉扯到她腦後一根頭發,春早吃痛,不由嗚了一聲。
原也聽見後,旋即鬆手,關心:“怎麼了?”
春早豎直上身,捂住後腦殼,面紅耳赤地控訴:“你弄到我頭發了。”
原也也忙坐起來,雙手捧住她臉,將腦袋往一邊撥,嚴肅觀察:“哪?”
春早挪開他手:“我怎麼知道,那麼多根。”
痛意消散如風,但後果亟需自負。
春早撥弄起頭頂東倒西歪早已不成型的散亂“丸子頭”,佯慍:“我的發型全被你毀了。”
原也困惑地掀眉:“什麼發型。”
春早氣哄哄:“我的丸子頭。”她寶貴的丸子頭,此生第一次的丸子頭,欲哭無淚。
原也皺一皺眉心,仔細端詳:“現在這樣也很好看啊。”
“才沒有呢。”春早一把扯掉皮筋,抓兩下蓬亂散落的頭發,起身要去衛生間。
然而又被原也拉住,一屁股回到床沿。
“彆走啊。”他並靠過來,把面色不佳的女生攬回懷間。
另一隻手,細長的五指附上她後腦,替她梳理起柔順黑亮的頭發,哄慰:“我錯了,還不行,嗎?”
“讓你裝睡。”春早搡他,重複一些沒營養的惱言:“讓你演!讓你裝!”
原也順從地接連後靠幾下,投降示弱:“我隻是想……”
“嗯?”春早甕聲甕氣。
男生迸出一聲清越得逞的鼻音:“踐行一下……昨天晚上想的事。”
……在床上,抱著她。
因為女生語音裡,近到亂人神思的,微弱的呼吸和氣音。
還有被子發出的窸窣輕響。他會忍不住地想象,想要真真正正地切身聽一下。
啊,他好變態。
說完,自己先羞恥難當地笑倒在她肩頭,上身聳動不停。
春早反應過來,才稍微恢複本色的耳朵再度緋紅。什麼人啊,讓他好好考慮學校專業的事,結果腦子裡都裝著些什麼肮臟廢料。
“臭流氓。”腦子裡無緣蹦出這個詞。
春早立即將它化為現實,指責他行為不端圖謀不軌。
原也無可辯駁地放開她。
好了,現在他可能不光是變態,還是抖M。
因為被女生這麼嬌嬌氣氣,嗔似的一罵,竟然毛孔舒張,還有點難以一言蔽之的舒爽。
原也咳一聲,抓了抓頭發,靦腆抿笑,眼睛清清亮亮,無辜純潔到極點,寫滿“我不是我沒有你彆亂講”。
春早深吸一口氣,不跟他多計較:“好了,出來吃早飯吧。”
—
一邊玩手機,一邊陪著原也吃早餐時,春早仍對“丸子頭毀滅大事紀”耿耿於懷:“今天頭發還是我媽幫我紮的呢。”
她沒好氣剜一眼吸豆漿的男生,暗磨牙根:“晚上回去怎麼交代?”
原也薄薄的眼皮從碎劉海後一掀:“什麼樣子的發型?”
春早調出小紅書裡的視頻教程:“就這個。”
原也接過去,眉頭緊鎖地看完全部,而後成竹在胸:“這麼簡單,馬上給你還原到一模一樣。”
半小時後,春早仰臉,跟這個與自己水平不相上下的“手殘二號”面面相覷。
青銅裝什麼王者。她嗤之以鼻。
“彆瞎折騰了。頭發都快被你薅掉一半了。”她歪歪身,將自己的發絲從他手裡解放出來。
原也微訕著垂下手,另謀他法,片刻,他瞟一眼手裡的黑色發繩,雙手將其完全拉伸開,再一用力,直接將它繃斷。
春早甚至沒來得及阻攔:“喂!”
原也泰然自若地坐回去:“就跟你媽說,質量不好,不小心斷了。”
春早微怔,眨了眨眼。好像也不是不行。
原也微微一笑,將那隻發繩收回褲兜裡。
上午到中午,原也都陪著春早在外面閒晃外和谘詢兼職。路過那家對他們而言與眾不同,堪稱人生地標的史詩級咖啡店時,兩人默契相視一眼,並肩走進去,重溫彼此的藍海明信片。
午飯後,他們買了顆冰鎮西瓜回家,各人一半,靠坐在茶幾前,用原也的平板看電影——當然,最中間的口感最佳的兩瓣紅瓤自然都留給春早。
睡意上湧時,好像坐在午後寧靜而顛簸的巴士車廂裡,春早打個哈欠,昏昏沉沉地歪向原也肩膀,男生頜部向她那側貼靠幾分,又垂眸瞥一眼,旋即將影片調節為靜音模式。
日暮西斜。
終要歸家。
縱有萬分不舍,春早還是嚴格遵守規矩,實行三不讓政策:
不讓送出門,不讓送下樓,不讓送回家——出分後再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另做更改。
原也無奈地陪她走到門口。
他猜,他可以給自己頒一個“史上第一憋屈男友”獎狀了。
他懶懶立在那裡,垂眼看躬身換鞋的女生。
腦袋毛乎乎的,跟啃榛果的小鬆鼠一樣,看起來手感極佳。
好想伸手揉一下。
原也曲了曲指節,意圖克製,不過,他為什麼要克製,她已經是他女朋友了好嗎,於是再不猶豫地,欠欠上手。
被這麼猝不及防地使勁一搓,春早詫異揚眸,滿臉“搞毛啊。”
她三兩下撫平蓬亂的發絲,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原也身量高她不止一頭,追逐打鬨時還得蹦起來才能碰到他腦袋。
男生爽朗地笑著,邊跑邊避,最後被逼靠到牆邊,在春早的怒視裡,他沒轍了,老老實實俯低上身,讓她肆無忌憚地報複回來。
兩人第二次回玄關道彆。
春早回身,正要去開門,忽的,門把被一隻手提前握住,青筋凸出,顯然在使力。
原也體型差偏大的身形直罩而來。隻是略一抬手,就如危牆將傾,將她困於其中。
春早鼻息微緊。
他們當下的間隙,都沒辦法輕易回頭問句怎麼了。
背後的人也沒出聲。難以捉摸,也呼之欲出。
空氣裡難舍的膠著就是謎底。
對峙了幾秒,春早決定先發製人。
她在極為有限的空間扭轉回身體。
在對上男生夜色般深黑的眸子的同一刻,他就劈頭靠過來。
春早心跳驟停,呼吸驟停。
原也吻了她。
一個很草率,很輕微,也很迅疾的吻,毫無征兆,連發生都不那麼真切,像是氣泡破裂,像一片細小的雪頃刻融化在她唇邊,甚至是——都沒有親準位置,隻貼到了她的嘴角,以他同樣涼而軟的唇。
但依然如過電。
背脊大片地發麻,腹部也是,末梢神經失序,腳尖都忍不住繃緊。
兩個人的臉都洶湧地紅起來。
春早怔然失語好多秒,才抬手摸住嘴唇:“你……”心臟懸顫到卡殼,無法質詢出聲。
原也靜了會,不自然地解釋:“我想先問的。”
他是想先問的,要不要吻彆。——這是借口,真實是,他想吻她,不可抑製地想吻她,沒有理由,無關一切。
所以,在她回頭的那一秒。
他一個字都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