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隱憂與道名(1 / 1)

二月二,龍抬頭。

寒山上下了一場春雨,料料峭峭,淅淅瀝瀝的,讓整個寒山書院都籠罩在一股濕冷之中。

聽溪園裡,李往矣站在書房窗前,看著院子裡幾株淋雨綻放的臘梅。

師娘跟著先生飛升後,聽溪園裡的花叢和菜地,便歸小芊君管。

好在之前小芊君就經常跟著師娘打理花草樹木,不用擔心師娘將來從天外歸來後,會交出一個潦草荒蕪的園子。

不過此時,園子的新主人小芊君,卻待在書房裡,熟練地為大師兄研墨。

今天是新一年開山納新的日子,既然答應了二師弟、鐘老夫子他們,要給新生員們開一堂課,作為代山長,李往矣自然不好食言,要做一些準備,寫一些東西。

正好也能躲開迎新接舊等各種庶務。

作為北洲四大儒家書院中,第一個招納新生的書院,有很多新生、家長慕名而來,不少都出自北止戈洲各大王朝或者修行世家。

其中一些陪同而來的長輩,與上代山長老陸頭、他家先生,或者董、柳二夫子有交情,需要他這位新山長出面接待。

李往矣向來最厭煩這種事情了,以前當弟子的時候,就經常找借口開溜,現在當了山長,當然也不願管。

他一說要靜下心來寫東西,不管是為了給新生員講學備稿,還是參研新道,鐘老磬、韓勵兩位副山長便都不來打擾他了,所有事項都由他們負責。

不過他這也並不完全是多清閒的借口,他的確準備趁著大動亂未至,抓緊時間係統地歸納、整理一下【變之大道】。

變之一義,博大精深,他隻開了一扇門,領悟了些許真義,便讓他這位聞道十境,可與十二境大聖人爭鋒。

若是能夠將其完善,成為世間一新學,隻怕十三境都攔不住,就算無法與三教祖師比肩,也足以與百家諸子,站在同一境界上。

當然一個新事物,一門新學問,【變之大道】的出現,肯定不會被所有人歡迎,有很大可能會引來不小的風波。

不過李往矣對自己,對這門新道有信心。

從北境歸來後的這段時間,他已經與書院裡的幾位老夫子,還有韓勵、二師弟餘渡白等好友,交流過【變之大道】了。

大部分夫子,對於這門新道,還是持肯定態度。

少部分比較保守的夫子,雖然不怎麼讚同,但是看在同為寒山一脈的份上,也沒有怎麼反對。

而韓勵、二師弟餘渡白,包括下院的一些年輕夫子,則對【變】之新道,極為擁護。

每到晚上,吃過晚飯,處理完各自手頭事務後,年輕的夫子們都會聚在李往矣的院子裡,共同探討新道。

寧小枝、小芊君二小,也會跟著,一個負責煮茶,一個負責準備點心。

餘喜書也會在,不過她更多的時候,是在看自己的書,偶爾聽大師伯、先生、夫子們討論幾句,然後便開始發呆。

也不知道是聽進去了在思考,還是單純地神遊天外。

大家都已經習慣她動不動就發呆的樣子了,連小芊君、寧小枝二小,也不會叫她乾活打擾她。

“大師兄,墨已經研好了,可以下筆了!”小芊君突然脆聲道。

李往矣收回遊離的神思,回到書桌,提筆開始書寫起來。

小芊君沒有離去,跟以前一樣,化作一株翠綠劍草,飄到筆筒裡,安靜地陪著大師兄。

到下午的時候,春雨已經停了。

李往矣也放下了筆,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長衫身影,踩著濕漉的青石板路,走進了李往矣居住的小院子裡。

小芊君聽到動靜,立即化作一道翠影,從筆筒飛出,落地的時候變作一個漂亮小姑娘,迎了上去。

“郭師兄,你來找大師兄?”

來人是郭暗,已是不讓七境的他,除了是下院講席外,還是《天下逸聞》的第一主筆,最近經常因為邸報的事,來聽溪園。

看到精致漂亮,充滿靈氣的小芊君,郭暗露出了一個和藹的笑容,問道:“小芊君,你大師兄忙完了嗎?”

小芊君甜甜地回道:“嗯嗯,已經寫完了一篇,正在休息。”

就在這個時候,李往矣從窗戶裡探出身子來,說道:“子明兄,我已經忙完了,請進!”

郭暗立即走進了書房,他的手臂夾著一個牛皮紙袋,裡面是一卷邸報新稿。

不過進來後,他卻先看了一眼書桌上,筆跡尚未乾的手稿。

“你真是在梳理【變之新道】?”郭子明有些意外地說道。

“當然,難道你以為我是在找借口偷懶?”

“是的,而且不止我一個人這麼認為。”

李往矣翻了個白眼。

不過也沒法說什麼,畢竟他閒散憊懶的性子,整個寒山上院的老人們都知道,風評已然是這樣,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改過來的。

他趕緊轉移話題道:“今天來書院的各方耆老多麼?”

郭暗點頭:“多,他們大部分都是衝著你來的,想要見一見你這位新山長,好聯絡一下感情。”

“如今人間動亂將至,又有黑天聖殿這樣的邪惡組織,在暗地裡興風作浪,很多王朝、世家、宗門,都有些焦躁不安。”

“而山長你聯絡風雪崖葉歸人、兵勢峰趙白馬、天禪寺三悟、琅琊學宮王守拙、邀月宮柳飛星,一舉鏟出黑天聖殿北洲分殿,大出風頭,所以大家都想與書院結一份香火情。”

“這是鐘夫子知我有事來找你,托我帶過來的一份名單,您看看有沒有哪一位,有興趣見一下。”

郭暗遞過去一張紙條。

李往矣接過來掃了一眼,這開山納新第一日,趕到的各大王朝、修行世家、一流大宗的代表,竟然有上百名,還真是熱鬨。

還好他提前找借口,躲在了這聽溪園裡,要是露面的話,光是一個個跟他們打招呼,就不知道要耗費多少口水。

倏地,他眉頭微挑,道:“這上面怎麼沒有南楚皇朝的人?”

南楚皇朝位於南境,乃是北止戈洲最強盛的大國之一,該國出了一位堪稱傳奇的女太子風舞雩,與謝家子情緣頗深,乃是寒山上下認定的未來謝家夫人。

按說寒山書院在北洲各大聖地中,第一個開山納新,風舞雩當派使團前來,順便送幾個皇室弟子入書院才對。

郭暗回道:“南楚皇朝確實未有使團抵達,據書院派往南境的幾位風聞使者傳回的密信看,南楚皇朝局勢詭譎叵測,迄今還沒有定下新皇來。”

李往矣更加意外:“南楚新皇還沒有出來?風舞雩不是當仁不讓的太子麼,這是上代楚皇幾年前就立下的,怎麼生出波折來?”

上代楚皇,也就是風舞雩的父親,也飛升上天了,如寒山書院一般,需要另立新主。

風舞雩不僅深受上代楚皇的寵愛,而且在十八歲那年擊敗了一眾皇叔與皇兄、皇帝,贏得了南楚太廟的認可。

此外,她還是北洲神主雲暮色的記名弟子。

有南楚太廟和北洲神主加持,誰能挑戰她的地位,競爭這南楚新皇?

郭暗聞言搖頭道:“本來南楚朝廷上下,也擁戴了舞雩太子為新皇的,但是不知道為何南楚太廟,卻遲遲沒有送出登基詔書,所以此事也就一直耽擱著。”

李往矣不解:“國不可一日無君,此等國之大事豈能耽擱?再說了,南楚太廟裡供奉的曆代帝皇,不是早就認可了風舞雩的儲君之位嗎?在九洲動蕩的今日,怎麼會出現這種延宕之事?”

郭暗回道:“此事的確蹊蹺,而且就在昨夜,南楚京城突然閉城了,護國大陣落下,誰也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

“書院待在附近大城的風聞使者第一時間趕過去,被擋在了外面,用儘各種秘術也進不去,隻能通過天機羅盤,觀察到城中可能出現了聖境大戰。”

“這個消息,是剛剛傳回來的。”

郭暗又從牛皮袋裡,拿出了一封密信,遞了過來。

李往矣打開之後,發現南楚皇朝的情況,果然如郭暗所說,事發突然,局勢叵測,外人誰也不知道城中發生了什麼。

“看來南楚京城是真的出現了變故,南楚皇朝關係著整個南境的穩定,舞雩太子又是謝山長的心上人,未來的山長夫人,咱們不能坐視不管,說不得我得再走一趟南境。”李往矣思忖著說道,很是擔心南楚皇朝的局勢。

郭暗道:“剛剛收到密信的時候,鐘夫子和韓副山長討論過了,他們覺得舞雩太子應該能平定這次風波。”

“畢竟不管從哪裡看,南楚的天命,都在舞雩太子身上。”

“就算南楚太廟因某些原因,重做了選擇,有東華山當靠山,舞雩太子應該也不會輸。”

神主娘娘雖然去往了天外,可東華山還在,東華山神殿還在,仍是北止戈洲最不可小覷的無上勢力之一。

鐘老磬、韓勵等人,不相信風舞雩的潛在對手,真能贏得了她。

李往矣頷首道:“話是這麼說,不過此間之事還是不可大意,讓官老夫子多派幾位風聞使者到南楚國去,務必要隨時掌握南楚朝廷的動向。”

“如果舞雩太子有向書院求援的意向,必須第一時間回稟書院,不可延誤!”

郭暗點頭:“我會告知官老夫子的。”

書院散在北洲的風聞使者,歸《北洲百家紀事》管,《北洲》主筆官樹春老夫子,是第一經手人。

郭暗與餘渡白負責的《天下逸聞》,負責其他八大洲的情報、消息。

此事議罷,李往矣換了個話題:“子明兄,伱還有其他事麼?”

郭暗馬上將腋下的牛皮紙袋整個遞過去,道:“這是最新一期《天下逸聞》的稿子,按照規定請您過目一下。”

李往矣接過牛皮紙袋,將裡面的稿子都拿出來掃了一遍。

這期邸報,除了繼續發布黑天聖殿的罪證,號召各大聖地、仙宗、王朝共討之外,還有兩則重要內容。

一是向全天下通告寒山書院正式開山納新之事,離的遠的生員,包括其他大洲的有意入寒山書院的優秀學子,不用擔心已經錯過時日,隻要在端午節之前趕到,都可以通過補錄,進入書院。

二是邀請各大洲飽學之士,共赴寒山,一起研究大魏京師地宮下,超級裹屍布銘刻的那段歲月中,那位十三境大修士,留下的那一行血書。

此外還有三十六座鎮天碑,留下那些碧落天文字。

李往矣覺得,它們或許都與未來的滅世浩劫有關,需要集天下百家博學宗師之力,共同將其釋讀出來。

“稿子都沒問題,拿去付梓刊發吧。”

“如此,那我便沒事了。”

郭暗收起稿紙,準備離去,忽然他又停下,看向書桌上的那些書稿。

“山長,你要在《寒山論道》上,刊登這【變之新道】嗎?”

雖然以前有過不愉快,郭暗與李往矣之間,卻算得上是君子之交,對事不對人,自從知道李往矣悟出新道,邀請書院眾夫子、講席、優秀生員共同探討後,郭暗也加入了進來,參加過幾次深夜論道會。

李往矣點點頭:“不錯,不僅僅是《寒山論道》,我準備在《北洲百家紀事》和《天下逸聞》,也都開一個小版塊,一起宣揚。”

“這事我準備在下次夫子議事會上提交討論,你是什麼意見?”

郭暗道:“我支持,畢竟這個【變之新道】,乃是一推陳出新之大道學問,不能局限為寒山一家之學說,應該推向整個北洲,然後是整個天下。”

“若是發展下去,或許能讓整個人間天地為之一新。”

“不過,我有個建議。”

李往矣揚手:“子明請說。”

郭暗道:“山長這【變之新道】,與山長所治之《易經》關係緊密,甚至可以直接說是脫胎於易學,為了更好地宣揚,讓其他人更好地接納,不如更名為【變易之道】。”

“易者,亦有變之義也。”

“而《易經》為天下萬經之首,有它為新道托舉,能減少許多非議,尤其是對於我儒門內部的一些老夫子來說,一門橫空出世的新道,與一門出自《易經》,來自儒門自家的新學,態度顯然會有所不同。”

所有參加過【變之大道】探討會的人,都知道這門新道放大來看,其實與儒家宗旨相悖。

而當今人間九洲,最強大的力量便是儒門。

如何處理與儒門的關係,或者說如何讓尚且幼小,需待成長的新道,儘量避免過早與儒門衝突,是一件值得思考的大事。

郭暗這個提議,顯然是一個不錯的法子。

不過李往矣並沒有馬上應允,而是道:“且讓我再斟酌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