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也就是正月十六晚上,《北洲百家紀事》的主筆官樹春老夫子,找上了李往矣。
在《天下逸聞》邸報建立起來以前,《北洲百家紀事》底下的風聞使者,便是寒山書院最大的情報來源。
換句話說,這位負責《北洲百家紀事》的官樹春老夫子,便是書院的“情報頭子”。
這是一位境界雖然不算高,但是文才卻十分敏捷,且善於從一堆細碎信息中,找出關鍵所在的老先生。
不僅在一眾教授夫子中,頗有名望,連原來的周冷溪、董斜陽、柳不鳴三位副山長,也對其很是尊重。
來到聽溪園裡,見無有他人,管老夫子直接開口道:“李山長,墨門三脈之一的少矩子相裡引弓死了,死在北洲南境迎春國柳葉郡,死相極慘,且被剝去了大道本源。”
“這是一件需要注意的大事!”
李往矣自然知道相裡引弓這位墨門少矩子,年僅十八歲便已登上了去年頒布的最新一屆,也是最後一屆中土神洲大道人榜,乃是中土神洲成名已久的絕世天驕。
有天資,有背景,未來還有很大希望成為墨門矩子,統率天下墨徒,這樣的絕世天驕,必然有大氣運在身。
結果卻突然橫死在北止戈洲?
官老夫子頷首道:“我也覺得神主娘娘、韓老夫子等至強者,留下那些‘年輕’的聖人,有給九洲天驕當磨刀石的意思。”
李往矣笑道:“放心吧,我和謝家子都不會給他們機會的,至於小芊君,就先不讓她離開書院了。”
而“非儒即墨”的墨門,則分為三脈。
“與咱們有關係?什麼關係?”
李往矣好奇:“怎麼了?還有事?”
不過以防萬一,還是先不教小芊君下山了。
“官夫子,你讓下面的風聞使者,繼續關注各域的動靜吧,等《天下逸聞》那邊搭建好後,其他八大洲的事務先移交過去,鞭長莫及,咱們書院的重心還是應該放在北洲。”
“不過,這未嘗不是留給年輕天驕們的一份磨礪,亂世將至,唯有蹚過此劫的年輕天驕,才有可能肩負起拯救人間天地的希望。”
官老夫子神情有些古怪,回道:“山長,我說相裡引弓之事,是一件需要注意的大事,除了他身份不凡外,還因為這事與咱們書院有點關係。”
“如今諸聖離去,年輕天驕們再無宗親老祖護道,偏偏又留下了一批十境之上的聖人、劍仙、道君、佛陀、武神等,暗中打殺年輕天驕的事,隻怕不會是一起兩起。”
“神主娘娘與韓老夫子、大道君、劍蒼生等至強者,留下那些證道少於五十年,年齡少於百歲的大神通者,本意是想讓他們留守人間,鎮壓邪魔,但也留下了隱患。”
“不過李山長您和謝山長,還有小芊君,都應該小心一點,你們都是聞名天下的絕世奇才,或許有些心懷不軌的大神通者,正在暗中窺視你們呢。”
官樹春老夫子點點頭,卻沒有馬上離去。
李往矣回道:“之前各家各宗互相製衡,想不守規矩也不敢,如今諸聖離去,那些心思不正的大神通者,卻有可能按捺不住暗下黑手,這也是接下來九大洲的亂象起點之一。”
官樹春老夫子說道:“在諸聖飛升之前,不以大欺小,對年輕天驕出手,乃是九大洲不成文的規矩,各家各宗又都有前輩大能給年輕人護道,互相製衡,多年以來大家也都基本遵守了規矩。”
尤其還是死在驚變之夜後的首日,這肯定不是一個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為之,的確值得注意。
“我還以為各大勢力會先觀望一陣,看看九洲局勢,沒想到這才第一天,就有人按捺不住了。”李往矣感歎道,“就是不知道這是外人所為,還是墨門內部人乾的。”
相裡引弓作為其中一脈的少主,在墨門中的地位不言而喻,不管是死在外人手裡,還是被自家人暗害,都必會引起巨大的風波。
佛門分為大乘佛法、小乘佛法,道門有十大道宮,儒家亦有先古八派,後來又發展出了理學、心學等新儒學。
實際上,有李往矣這位斬殺過不止一尊聖人的大師兄,和葉歸人在,應該沒有哪位大神通者,敢打小芊君的主意。
“畢竟沒有經過風雨摧折的樹苗,是成為不了蒼天大樹的。”
官老夫子神情更加古怪了,不過也沒繼續賣關子,解釋道:“外面都在傳,相裡引弓此次出現在北洲,是衝著山長您來的。”
“我找人問過了,相裡引弓的確曾當眾說過,他跨海北上,是要與山長您這位獨登《驚世名錄》的儒門奇才,論道爭鋒。”
“現在他剛來北洲,就死了,有一些人覺得或許是您,或者咱們書院做的,不敢與他正面論道,便提前將他謀害。”
李往矣很是無語。
他都根本不認識這個相裡引弓,對方就算要找他論道,也還沒過來呢,八竿子打不著,怎麼就能扯上他?
官樹春老夫子變得肅然道:“最重要的是,墨門內部也有放出話來,說咱們書院需要為相裡引弓的事,負一定的責任。”
李往矣卻仍是很淡定,輕搖折扇問道:“是北洲不攻閣說的,還是中土神洲那邊說的?”
“是中土墨城,北洲不攻閣這邊倒是沒說什麼,隻派人收斂了相裡引弓的屍首,保護好了現場,等墨城那邊來人。”
李往矣明白了,道:“看來是有人想要挑起我們寒山書院,乃至整個儒門,與墨門之間的紛爭啊。既然北洲不攻閣這邊沒有發聲,那就先不管吧。”
“不過也要提醒書院上下,近些日子先少說話,靜觀其變,當然要是有人直接找上來,則直接打回去。”
“咱們書院不惹事,但也不怕事,這個時候可以退,不能弱。”
官老夫子回道:“行,我這便去安排。”
待老先生走後,李往矣開始施展大易天機術衍算起來,不過很快就停下了,驚變之夜剛剛過去,天機一片混亂,根本無法衍算。
可能那謀害相裡引弓的凶手,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才敢下手。
“雩國好像離迎春國不遠?也不知道蕭野那廝,回家過年了沒有。”李往矣突然想起了那位心性豪邁,誌向高遠的青年武夫。
他直接神念傳音,詢問還沒走遠的官老夫子。
官樹春告訴他,常駐雩國附近的風聞使者,有在年前看到過這位雩國三皇子的身影。
回北洲了就好,李往矣立即修書一封,請蕭野去幫他看看。
他雖然並不擔心,寒山書院會被相裡引弓之死波及,但是既然有人向他身上潑臟水,他還是想將對方找出來,談談心的。
……
西淨土洲,某地。
一身雪白儒衫,豐神俊秀的謝嘉樹,已經從那個儘是妖媚舞娘的廟宇中出來了,他騎著一頭瘦驢,行走在一條小道上。
他手裡拿著一份剛收到的家書,神情輕鬆,嘴角含笑。
“李更新想讓我早點回去當山長?”
“還是不了吧,當山長有什麼意思,哪有在這外面雲遊好玩?”
“這山長還是讓李更新當去吧,正好他坐鎮書院,我負責外面的事,就他那憊懶的性子,我要是回去了,肯定什麼事都交給我,自己找地方歇著去了。”
謝嘉樹最終決定還是先不回山了,這叫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三位夫子交給他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呢,他來了這佛門大洲才幾天,都還不曾拜訪過幾位大德高僧,豈可匆匆回山。
“李更新,你就能者多勞,將書院的擔子挑起來吧,頂多某回山的時候,給你多帶幾卷書賠罪。”
如此想著,謝嘉樹便乘坐著瘦驢,優哉遊哉地前往三百裡外的一座尼姑庵。
……
寒山書院,收到謝嘉樹的回信後,李往矣都懶得看一眼。
鐘老磬與韓勵這兩位副山長,則相視一眼,都笑了起來。
這對寒山雙驕,有時候就跟小孩一樣。
不過他們也懶得去管,反正隻要有一位坐鎮書院就行。
有李、謝在,寒山書院便仍是北洲四大儒家書院之一,他們便有了主心骨。
至於這兩人誰留在山上當山長,誰在外面瀟灑,那是他們自己的事。
轉眼便是兩日過去。
來送信的小桃一,終於玩夠了,返回了秀峰山。
而中土神洲墨家祖城那邊,派來的人也抵達了北止戈洲,與北洲不攻閣,共同調查相裡引弓之死。
據說這位少矩子出事,在墨家祖城引起極大的動蕩,內部差點先打了起來。
不過當事故調查使團,出現在北止戈洲的時候,卻是表現得一派和諧,且十分強勢,當眾放言,不管殘害墨家少矩子的人是誰,有多大的神通,多大的背景,墨門必定將其揪出來,梟其首以告慰相裡引弓在天之靈。
墨門雖然推崇“非攻”,反對“不義之戰”,但是被人這麼騎到頭上來,也是不能忍。
哪怕他們內部三脈之間有矛盾,此時也選擇了一致對外。
於是驚變之夜後的第一件大風波,就這麼掀起了。
最終這道風波會刮多久,涉及多少人,誰也無法預料。
在此期間,寒山書院收到了一封來自調查使團的照會文書,文書言辭很是客氣,言明因有人暗中挑撥,故意將並不相乾的李往矣山長扯進來,為了以正視聽,懇請寒山書院聯手,共同將幕後之人找尋出來。
面對墨門送上來的善意,李往矣又召開了一次夫子議事座談會。
最終決定派出一支隊伍,與墨門使團共同行動,不過隻負責調查幕後真凶,不負責拿人。
儒家與墨門之間,雖然大道相左,多有紛爭,但卻都是維護天下安寧的重要力量,此時有人想要借機掀起儒墨之爭,雙方聯手將其揪出來,便是最好的應對方式。
同時也表明,寒山書院是真的不怕事。
有人敢將手伸向寒山書院,寒山書院便也能力將這隻黑手斬斷。
帶隊的兩位老夫子,一位姓王,一位姓張,皆是離聖人之境隻差半步的鴻儒,又攜帶了兩件半仙器和幾座陣法,就算是遇到十境之上的大神通者,也有能力一戰。
當調查使團南下的時候,來自大魏朝廷的皇家儀仗,抵達了寒山腳下。
負責看守山門的秋簌簌讓儀仗隊伍停下,以秘法通知了山上。
鐘老磬副山長,領著幾位夫子、講席,下山迎接。
“魏皇駕臨,我寒山蓬蓽生輝,未能遠迎,還請陛下恕罪!”鐘老夫子作揖見禮。
大魏新皇曹鑿空走下皇輦,抱拳回禮:“鐘夫子客氣了,寡人此番前來,隻為見見故友,多有唐突,還請見諒!”
“哪裡,陛下客氣了,李山長正在山上擺茶設宴,請!”
“夫子先請!”
隨後大魏新皇曹鑿空,便在鐘老磬的引領下,前往上院。
按照寒山的規矩,哪怕是各大王朝君主駕臨,也隻能徒步青石台階而上,不能渡空。
曹鑿空便也舍去架子,讓儀仗隊和護衛禁軍留下,隻帶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太監上山。
很快一行人便來到了上院。
李往矣在大門前等著。
“曹兄,好久不見,歡迎光臨!”
“李兄,半年不見,風采遠勝往昔啊,不愧是名揚天下的寒山李往矣。”
兩人互相見禮,因為共同經曆了洄遊之旅,很是熟悉,一點也不見外。
去到聽溪園坐下後,曹鑿空環視一圈,問道:“小芊君呢,怎麼沒在?說實話對於李兄你,我此刻更想看看小芊君,如今成長到哪一步了。”
李往矣回道:“小芊君去不鳴苑那邊玩了,吃飯的時候就會回來。”
“要吃飯的時候才回啊,要不然咱們直接去找她?”
大魏新皇開了一個玩笑。
李往矣笑了一下,也沒當真,畢竟這位來,肯定不止是為了見小芊君的。
“曹兄,不知你如此急切趕來,有何要事?咱們也不是外人,還請直言。”
“來請李兄當我大魏國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