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的挪威冰天雪地,寒風刺骨,但度假彆墅的室溫高達二十四度,穿短袖誇張了點,單衣卻絕對沒問題。
鹿露沒有露天泡澡的習慣,老老實實在主臥的浴室跑了個熱水澡,按部就班地上床休息。從衛星城飛到地球,再飛幾個小時到挪威,再舒服也有點疲乏。
但早早爬進被窩,也不能馬上入夢,先上社交媒體瀏覽熟人今天的動態。
新年將至,不是團圓就是酒會,東方樂發了一堆趴體合照,東方康出席美藤的跨年晚會,和校長、院長合影,像俞總這樣的大忙人乾脆還在出差的路上,喬納森和娜拉都出席衛星城的跨年夜表演,慶賀新年的到來。
鹿露滿頭問號,心想這不是還沒過12點麼,發愣半天才回過神。
衛星城用的北京時間,和挪威有時差!
她還沒跨年,他們已經跨完了。
鹿露忽然落寞,爬到喬納森的動態下留言。
衝浪的小鹿:【挪威好冷,記得多穿點衣服[貓咪農民揣.JPG]】
喬納森回複她:【新年快樂,睡一覺我就到了】
鹿露略感欣慰,又清晰地意識到,喬納森就算千好萬好,都隻有一點不夠好。
明天就來有什麼用,今天才是跨年夜啊。
唉——鹿露心底歎口氣,準備關掉界面睡覺,就在這時,門外響起腳步聲,隨後便是“篤篤篤”的敲門。
“進來。”
林泮推開門:“鹿小姐,服務台打來電話,說十到十五分鐘後有概率觀賞到極光,您要看看嗎?”
鹿露本來都困了,一聽能看極光,瞌睡蟲不翼而飛:“現在?這麼快?”
“是的,運氣很好。”林泮道,“我已經把樓下的天窗都打開了。”
“我下來。”鹿露跳下床,趿拉拖鞋,“走走,我還沒有親眼見過極光呢。”
林泮不得不提醒她:“您慢點。”
鹿露卻已經跑下樓梯,鑽進最佳觀賞位。
巨幅的玻璃窗和廣闊的天幕映滿夜空的璀璨,白雪一望無垠,看著就覺冷意逼人,好在床和家具都是深暖色調,給人無邊溫暖。
鹿露爬上這邊的床鋪,也很軟,被子不是鵝絨被,而是焦糖色的毛毯,厚實地捂在身上。
天幕鋥亮透明,幾乎察覺不到還有一層玻璃,隻有兩邊隱約的水流是雪花的葬禮。
“極光呢。”她問,“在哪裡?”
林泮打開智能模式,天幕忽然出現明亮的線條,在北邊的角落勾勒出大致方位:預測極光區。
“這麼智能,好先進。”半年多了,鹿露還是偶爾會被科技震到,“能拍照嗎?”
“可以用望遠鏡。”林泮蹲下來,調試角落的天文望遠鏡,自動對焦預測區,星空以一種震撼人心的方式懟到眼前,驚豔無比。他也是頭一次這麼觀賞星空,怔了會兒才回神,“您要看嗎?”
“你看吧。”鹿露
說,以前看到過嗎?
他搖頭。
那我們一起看。她拍拍旁邊的空位??[,“坐,地上多冷啊。”
觀賞室的床是略高於地面的地台,能當床,也能當榻榻米。林泮遲疑一刹,順從地起身,卻說:“我去倒杯茶。”
“噢。”
他快去快回,沒一會兒就端著兩個骨瓷杯回來,裡頭是熱騰騰的紅茶湯。但最吸引鹿露的卻是一個薑餅屋,焦糖咖啡餅乾和純白的奶油,草莓鋪滿房頂,籬笆是堅果巧克力,活生生的童話場景。
“這是酒店送的?”鹿露稀奇,“有這個嗎?”
林泮微微笑了笑,輕聲道:“新年快樂。”
鹿露一怔,明白了:“你做好了帶過來的?這麼遠。”
“不占什麼地方。”他避重就輕,“請用吧。”
鹿露拆下一塊籬笆,是榛子巧克力,又掰掉一片屋頂,酥酥脆脆的黃油餅乾。林泮轉過骨瓷杯,她拿起來啜口紅茶,嘴裡的香甜剛好被化開,半點不膩。
她心裡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想說什麼,忽然聽他提醒:“極光來了。”
鹿露忙不迭抬頭,果然在預測區看到了一抹淡淡的綠色。
和大多數照片裡的豔麗不同,她看見的綠意淺淺的,稍不留神就可能錯過,但過了會兒,顏色像是深濃了些,看起來更清晰的,如同雲霧一樣在天際湧動。
鹿露說:“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今天的比較尋常。”林泮寬慰,“遇見極光爆發就好看了。”
鹿露點點頭,也沒有很失望。
大自然的風光捉摸不定,心情好就賞一頓視覺盛宴,心情不好就吝嗇得什麼都不給,到挪威第一天就能碰見極光已經很幸運,總比來一趟一次都沒看見得好。
“可惜喬明天才能來,今天看不到了。”她說。
林泮道:“等他來了,也許會有更好的。”
鹿露搖搖頭:“那是另一回事了。”
人活在當下的這一刻,而不是活在對未來的期待之中,今天的極光並不是最震撼最美麗的一場,可卻出現在了她的面前,所以,她不會記得其他的極光,卻一定會銘記此時此刻。
其他事也是一樣的道理,突如其來的雪花,偶然邂逅的花園,始料未及的一場暴雨……都是自然界的平凡瞬間,區彆在於與誰分享,和誰在感受。
生命就是被這樣點點滴滴的時刻累積,從而與眾不同。
“滴答”“滴答”,牆壁古老的掛鐘響起十二下。
挪威的零點姍姍來遲,宣告新一年的到來。
鹿露21歲,林泮20歲了。
她捧起微燙的茶杯,注視澄澈的茶湯:“林泮。”
“嗯。”他小心地應著,心情莫名忐忑。
她會說什麼呢。
期待又彷徨。
極光在天空緩慢地變幻,像天女舞動的絲帶,也像大海洶湧的浪花,儘態極妍。
天地卻一片寂靜。
“新年快樂。”最終,鹿露說的卻是這麼一句祝福語。
林泮五味陳雜Θ,既鬆了口氣,又難免失落,但他慣於掩飾心情,面容永遠平靜:“您也是,新年快樂。”
“給我個橘子。”
“我去切。”
“不用。”她強橫地阻止了他,自己出去拿了個橘子回來,費勁地扒皮。
皮薄但結實,不好使力道,難免摳破幾瓣橘瓤。
鹿露扒完看了看,發現坑坑窪窪太多,避無可避,乾脆隨便一分為二,遞給他一半:“給你。”
林泮半點不嫌棄,道了聲謝,接過來品嘗。
“噦。”他才剛嘗到味道,她的臉皺成包子,“好酸。”
林泮顧不得許多,伸手遞到她面前:“快吐出來。”
鹿露愣了下,下意識地吐出了亂糟糟的果肉。
他拿出去扔掉,沒忘記擦乾濺開的果漬,回來端了杯溫開水不說,把漱口水也帶過來了。
鹿露哭笑不得,隻是被酸了一下,他怎麼這麼認真?但看著他為自己忙碌,又有說不出的觸動。
她知道自己非常富有,足夠讓身邊的每個人圍著她轉,可打工人再敬業也隻是儘職儘責,換做CC或者茜茜,第一時間倒杯溫水過來就算是有眼色。
他們不會把手心遞過來,讓她直接吐。
隻有爸爸媽媽會。
鹿露記得自己幼兒園的時候生病,上吐下瀉,彼時家裡剛買車,爸爸還沒怎麼過癮就被她弄得亂七八糟。可他們一點不嫌棄,媽媽抱著她,口中不住說:“想吐就吐,靠媽身上舒服點。”
醫生護士不嫌棄病人,是因為職業道德。
工作人員仔細周到,是要賺這份辛苦錢。
但這都有限度。
她不相信林泮做到這份上,隻是因為恪守職責。
“林泮。”她再次開口。
“怎麼了?”他問。
這回,鹿露沒有忍住衝動,直接問他:“如果你要結婚,我不同意,你怎麼辦?”
林泮鬆了口氣。
他最怕的問題是“你願不願意跟我”,這實在難以回答,他的理智說不願意,可內心又很情願。幸好不是,結婚這個問題再簡單不過了。
“我會放棄。”他說。
鹿露:“為什麼?”
“不為什麼。”林泮看看天空,極光快消失了,“您該睡覺了。”
鹿露板起臉:“我一個人睡不著。”
他反問:“那您希望我怎麼做呢?”
鹿露哽住。
這要怎麼回答?總不能說要他陪床吧,她才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人。
“我知道您累了,如果抱您回去,您可以睡覺嗎?”他打商量。
鹿露瞪他,真的要抱嗎?他什麼時候這麼豪放了?噢,對,其實已經抱過好幾次了,不然怎麼會睡前在看電視,次日卻在臥室醒來。
她不說話,林泮當她默認㈠[(,俯身抱住她,輕輕鬆鬆端起來。
鹿露聞到他身上的香氣,也感受到他平時從未被觸碰過的肢體,熱力蓬勃。
太奇妙了。
林泮給她的感覺一直是克製的冷色調,他的皮膚永遠藏在得體的製服後,與她最多的接觸就是手指。指尖一點點的肌膚接觸好似蜻蜓點水,自然像溪水一樣清涼。
這會兒被他抱著,胸膛緊緊依偎著她的臉孔,熱量便難以抵擋。
好溫暖。
可惜,度假彆墅太小,樓下到樓上的套房不過半分鐘。她還沒有過癮,就被放到了床鋪上,臀部陷入柔軟的床墊,讓人恨不得馬上躺平。
但那是平時,此時此刻,床對鹿露的吸引力遠不如身邊的人。
她坐下的刹那,突然蹦起來,反身抱住他,還說:“你好暖和啊。”
林泮倏地頓住身,千頭萬緒閃過腦海,說出口的卻是:“房間有點冷的話,我再去拿條毯子來。”
有點冷?拿條毯子?鹿露眨眨眼,靈光一閃,什麼都明白了。
她面前的家夥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居然自欺欺人。
“毯子太重了。”她說。
林泮平靜道:“把暖氣調高一點兒可以嗎?”
“會熱。”
他沉默了。
鹿露趴在他肩頭,雙手老實地在他背後交握片刻,忽然捂住他的後頸:“我的手冷不冷?”
不冷,二十幾度的室溫,剛剛捂過紅茶杯,能冷得到哪裡去?當然也不熱,她才從冷凍中蘇醒半年,循環差,肢體末端總是涼涼的。
但他熱得發燙,恨不得奪門而出:“鹿小姐——”
“嗯?”
林泮說出了他這輩子最可笑的借口:“我忘記給您倒水了。”
“啊?”鹿露心情棒極了。
如她所料,隻要給這個笨蛋一個理由,他就能騙自己接受。
可是,為什麼呢?她想不明白他飲鴆止渴的理由。
“我去倒水。”林泮看她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小心翼翼地拉開距離。
鹿露想了想,怕過猶不及,真的嚇跑他。
“好吧。”她鬆開手,“是該睡覺了。”
捕獵在於一瞬間的撲殺,種花卻是細水長流地照看,她不著急,花總會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