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各有所執(1 / 1)

“我是一個男人,你也是。”咖啡是無糖無奶的黑咖,喬納森抿了口,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男人最了解男人,你告訴我,是你沒有意識到,還是你不想承認?”

這個問題相當刁鑽。

林泮暫避鋒芒:“我不理解你問這個問題的意義。你是你,我是我,我隻是鹿小姐身邊一個普通的助理,她發給我薪酬,我為她做事。如果她不需要我了,我向她要的也隻會是一封推薦信。”

“你以為我在威脅你?”喬納森搖頭,“那你可誤會我了。”

林泮定定看著他,不置可否。

喬納森也不需要他表態,支頤思索:“我也很喜歡鹿露,假如可以,我願意一直和她在一起,她的顧慮我理解,很多女人都不能忍受男友工作太忙,她更特彆一點——總而言之,我的關心並不見得比你少,我不會傷害她,今天叫你出來聊聊,是因為我有點擔心。”

他抬眼看向林泮,紫色的眼睛在充足的光線下變淺,像蔚藍的海,“你不擔心嗎?”

林泮當然擔心。

擔心鹿露分手了卻難過,還覺寂寞,可這應當不是喬納森的意思。

“這是鹿小姐深思熟慮的結果。”他不動聲色,“我想該擔心的人是你。”

喬納森失笑,林泮看著沉默忍受,沒想到這話綿裡藏針,並不好對付。不過,他不是來吵架的,開門見山:“牽君的新聞你應該聽過。”

林泮微蹙眉頭。

他不關心娛樂圈,隻悶頭讀書,卻也聽過玉女牽君的芳名,她是全民偶像,十年前火遍大街小巷,彼時還是虛擬藝人當道的年代,她殺出血路,可見其美貌與能力。

但她臨死前,居然債台高築,入不敷出,個中原委說到頭,無非是被受人欺騙。

不是一個兩個渣男,是每一個男人都在她身上吸血。

她父親早逝,在姨媽家中長大,姨媽家裡困窘,日子當然不好過,姨夫對她也不好,非常缺愛。一次機緣巧合,她被星探看中出演電影,一炮而紅,賺錢無數。

可年紀小的時候,經紀人以照顧為名困住她,成年後好不容易與對方分手,又被同在圈內的男星蒙騙,一直供養對方生活,直到對方賭性難改,鋃鐺入獄。

牽君傷心之下遇見了第三個男人,家中小有資產,算是富二代,本以為這樣總不會再圖錢,可結婚後男方一味消耗她的名氣和故事,頻繁要求參加真人秀節目,還故作委屈,說牽君的玉女稱號名不副實。

“都說她心思單純,從來沒有腳踩幾條船,是現在少有的好女人,其實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她和我結婚以後,還和很多男人不清不楚。”男人當著鏡頭聲淚俱下地控訴,使得牽君陷入公關危機,抑鬱症加重。

沒到半年,她就自殺了,人們爭相報道,這才發現丈夫家中生意不好,她賣掉自己的房產替他維持體面,結果卻被背刺一刀,終於不堪忍受選擇離開。

大家都說,為什麼牽君沒有遇到一個

好男人呢?

因為她太渴望溫暖,又太能賺錢,還偏偏暴露了自己的弱點。

她在節目中一遍遍說:

“他(經紀人)像爸爸一樣照顧我,從來沒有人接我回家,給我準備晚餐。”

“他(第二任)的性格有點小孩子氣,特彆依賴我,平時不愛出門,就在家裡等我回來。”

“他(丈夫)對我很好,每次出門都要牽著我的手,我們離不開彼此。”

愛有踟躕、有彷徨、有思量,欺騙卻隻有甜言蜜語,百般溫存。

她被最絢爛的火焰所吸引,卻不知道多變的顏色成分複雜,有些東西是有毒的。

而鹿露隻會比牽君更加危險。

牽君掙錢要時間,她的賬戶裡卻躺著唾手可得的財富。

“我對她都不算貼心,她對我已經這麼好了。”喬納森見他沉默,知道他明白了,問,“你對她這麼好,她又會給你什麼呢?”

林泮冷靜道:“聽起來你在懷疑我?”

“不應該麼。”喬納森氣定神閒,“你對她有多無微不至,我有眼睛看得見,不該好奇你的目的?”

“那是你的事。”林泮不輕不重地回敬,“從她手中獲取大筆錢款的人,似乎不是我。我的薪水並不比其他人高多少。”

喬納森言簡意賅:“我不會也不能否認這點。”鹿露驚人的財富就好像深夜的篝火,不斷吸引著飛蛾撲就,他不過是翅膀絢爛些罷了,“但你要知道,我是開始,不是結束。”

林泮沉默。

“很殘酷,對不對?”喬納森有些感慨,“比起她本人,我們先看見的都是她的錢,不止我是這樣,東方康難道不是嗎?他也一樣,錢就是她的一部分。”

他看看林泮,意有所指,“如果有人喜歡她,卻不是為了她的錢,他有什麼理由把位置拱手讓人呢?人的心隻有這麼點地方,你猶豫了,彆人就進去了。”

林泮道:“等你喜歡鹿小姐,卻不是因為錢的時候,也許你就明白了。”

“我也不都是為了她的錢,不然我已經拿錢走人。”喬納森微微一哂,道,“雖然這麼說有些自賣自誇,可你想想,我已經被分手,與其繼續在她身上花功夫,是不是現在找下家更穩賺不賠?”

林泮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道理,喬納森已經度過了轉型期最艱難的時刻,仍然在黃金期。

他繼續下注鹿露,反而是不明智的選擇。

“看來我們已經取得共識,你相信我確實關心她。”喬納森抬抬下巴,“現在輪到你了,告訴我,你對露露這麼好,難道沒想過和她在一起嗎?”

林泮抿抿唇,給了他一個明確的答複:“我沒有非分之想。”

“為什麼?”喬納森坐直身,專注地觀察他的表情,“無意冒犯,但我真的很好奇。”

“沒關係,”話說到這份上,林泮的語氣反而和緩,“我隻是不想給誰做情人。”

“因為不道德?”

然時下不乏開放式婚姻的家庭,但並不意味著沒有反對者,不少保守派就認為婚姻需要忠貞,視第三者為破壞者,理應受到道德譴責。

問題是,鹿露未婚,未婚小姐多交往幾位男友,再古板的人也不好說什麼。

林泮卻道:“我沒有那麼高的道德感。”

喬納森做了一個願聞其詳的手勢。

“我是保育院的補充人口。”林泮道,“我不是孤兒,我們有‘爸爸’和‘媽媽’,每個班都有。”

孤兒指的是失去父母的孩子,保育院的孩子不一樣,他們有生物學上的父母,也有社會意義上的父母,即是每個班的大爸爸和大媽媽,把班級叫做大家庭。

可這隻是一個美好的代稱罷了。

每個保育院的孩子都知道,他們沒有家,想要一個家,隻能去外面找。

“我想和普通人一樣。有一個自己的家。”林泮道,“所以,這隻是一份工作。”

“原來如此。”喬納森沉吟,“我理解你對家的向往,但你可能把它想的太好了。”

林泮的語氣不見起伏:“或許。”

家好不好,隻有擁有的人能評價,在從未得到的人心裡,永遠千般好。

然而,喬納森並沒有和他辯論什麼是家,直擊要害:“露露不值得你改變想法麼?”

“我也想問你同樣的問題。”林泮問,“為什麼,她不值得嗎?”

“值得,但我做不到。”喬納森坦誠,“我希望掌握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把成敗寄托與人,你呢?兩個人才能成家,你的幸福全在彆人身上,何況現在連個影都沒有,為什麼不能先和她在一起,還是說你打算不久後就辭職相親去?”

他以為林泮會被問住,誰想事實竟非如此。

“鹿小姐對我有恩,我個人的意願並不重要。”林泮早已深思熟慮,“她身邊暫時離不開人,我會留下來,直到她不需要我為止。”

喬納森揚眉:“就算那個時候,你已經三四十歲?”

“是的。”他平靜道,“我的幸福沒有她的幸福重要,如果你要問,這就是我的答案。”

這一個完全出乎預料的答案。

喬納森沉默了很久。

“你對鹿小姐的擔心不無道理,但她喜歡誰,想和誰在一起,都不是我們該置喙的。”林泮道,“你如果舍不得她,就應該去挽回。”

喬納森笑笑:“聽起來你不算討厭我。”

“你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地球的時候,她很開心。”

“可我不能一直陪著她,如果一直這樣,我也就不再是我,她也未必會喜歡。”喬納森凝視他,“你不一樣。”

林泮直視他的目光:“這對你有什麼好處?你總不會是放心不下她,想離開前找個接替者吧。”不等他有所反應,篤定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喬納森似乎頗為好奇他眼中的自己:“我是什麼樣的人?”

“不越雷池一步。”林泮道

,“不該你說的話,你不會說,不該你做的事,你不會做,你很‘安分守己’。”

情人被分手,應該專注於自己能拿到多少分手費,抑或是想方設法挽回,喬納森卻都不做,反而勸他和鹿露在一起,這不符合他的處事習慣。

“你有什麼目的?”

“你猜得沒錯,這事對我沒好處,我不會多管閒事。”喬納森並未否認,可也沒有告訴他自己計劃的意思,“但你放心,我不是讓你去對付東方康,說句難聽的,露露真的和他在一起了,也就用不著旁人操心,大少爺的手段可比我們多得多。”

他仰起頭,舒服地靠在枕墊上,漫不經心道,“問題是,他們倆能成嗎?”

林泮平靜道:“也許。”

“露露想要一個每時每刻都陪著她的人,什麼都以她為中心。我翻過21世紀的資料,那時有個詞叫‘獨生子女’,那代人被稱為‘小公主’——她肯定是個被父母疼愛的孩子。”喬納森說。

是的,毫無疑問。林泮在心裡默默附和。

“父母無保留的對一個獨生孩子的愛……”喬納森的語氣充滿了時光的離奇,“這可不是能被輕易替代的東西,需要付出多少,你比我更清楚。”

林泮默然。他幾乎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除了睡眠的四小時,二十個小時都在她身邊,為她做事,照顧她裡裡外外,而之所以能做到這點,真相確實殘忍——他放棄了自己的生活。

這是難以忍受的經曆,若非他從小就慣於忍耐與辛勞,若非他真心愛上了鹿露,他也做不到。

以前讀書再忙,也能偷空看看自己喜歡的書,市政廳的工作再累,也有下班後的輕鬆,今時今日,真的什麼也沒有,連一杯咖啡也不是為自己喝的。

試問還有什麼樣的人,能夠做到他這份上呢?

要麼比他更愛她,也更不在乎自我,要麼……為了足夠豐厚的利益。

但,“鹿小姐付得起價錢。”林泮如是道。

“錢隻能買來我這樣的愛。”喬納森攤攤手,“顯然,我這樣的瑕疵品並不能讓她滿意。”

林泮冷淡道:“你沒有用心。”

“我要的不多。”他一針見血,“像我這樣有分寸的人,也不多。”

林泮啞然。

“你要明白,他們那樣的人想得到什麼,遲早都會被滿足。”喬納森道,“你好好考慮我的建議吧,我不想讓她付出太多代價,相信你也不想。”

林泮當然不想。

但他沒有接這句話,起身道:“如果沒有什麼事——”

“你急什麼?”

“還有什麼事?”

“先坐下。”喬納森在茶幾上翻找了會兒,找到一些單獨包裝的小熊餅乾。

“我就知道有。”他拆開兩片,放在咖啡杯蓋上,推到他面前,“來都來了,喝完咖啡再走,她今天不在家,你又著急什麼呢。”

林泮一怔,看向紙杯中剩下的大半杯咖啡和杯蓋裡的餅乾,很簡陋的下午茶,但陽光這麼好,照得棕色的餅乾香甜醇厚,勾動味蕾。

“雖然我不是個好榜樣,但一段關係要長久,就不能維持得太累。”喬納森拿起咖啡杯,“你太累了,稍微休息一下也沒有關係,也許她今天沒有帶你,就是想讓你歇一會兒呢。”

林泮被說動了。

他遲疑少時,坐回原位:“謝謝。”

“不客氣。”喬納森托住頭,打量他的表情,“果然,露露能說服你。”

林泮:“……”

“你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堅定。”喬納森慢悠悠地喝口咖啡,“小心,我還有彆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