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泮一直說“阿澈是我的朋友”,但事實上,他很清楚自己沒有朋友。
保育院的男孩很多,拉幫結派實屬常事,膽小懦弱的自懂事起就不斷受人欺淩,跑腿搶食還是小事,毆打辱罵也並不罕見。林泮因為生得好又聰明,很小就受到班主任和院長關注,時時詢問,小團體怕他打小報告,倒是不敢明著欺負,可孤立是少不了的。
七歲前,他除了上課,就是獨自一人在室看書,連朋友是什麼都不知道,隻知道這裡有老師看守書籍,沒人敢打架,著實算一方淨土。
等到上了小學,因為是公立學校,生源混雜,也沒什麼聊得來的同學。他們大部分人也就能進D類中學,好一點知道上進的搏一搏C類、B類,A類中學的概率少之又少,有時候幾l年都沒有一個。
但林泮在一年級就一水兒的滿分。
老師們很意外,不太敢相信,可班裡沒有比他成績好的,作弊也做不來,隻當是這孩子聰明,因而愈發可惜。
公立學校教學資源差,學習氛圍也差,再聰明的孩子也給耽誤了。
沒想到二年級也是。
三年級也是。
老師們相信自己運氣好,碰見了天才,多多少少更照拂些,有教材的幫他弄點教培材料,有時間的讓他下課到辦公室問題,雖然沒有遇見對他特彆好的人,可積少成多,林泮默默汲取著他們手指縫裡漏出來的幫助,在七年級也維持住了自己的成績。
人人都知道,這所不怎麼樣的公立小學裡,有個小孩兒升學模擬考都是滿分。
大概是把所有力氣都用來學習,林泮的社交幾l乎為零,他有太多的知識需要從頭學起,實在沒有功夫交朋友。
千辛萬苦七年,終於考上A類中學。
自此開始寄宿生涯,終於有了一兩個還算熟悉的同學,可惜,A類學校競爭殘酷,同學不是同學,是對手,升學名額隻有這麼多,每一次考試,每一次比賽,都值得使出渾身解數。
最初沒人把林泮這個公立小學出來的孤兒放在眼裡,他倒也收獲了一二施舍般的友善,可隨著第一次期中考結束,他名列前茅,同學們立即意識到他是勁敵,不敢再透露任何消息。
哪個補習中心好,升學考試的附加分從哪裡來,哪個老師會悄悄出現在周六培訓班……他們朝夕相處,一起吃飯,一起討論功課,乍看上去都很友好,可誰也不會說真心話。
林泮不能和任何人說自己的迷茫與畏懼,如果說了,傳到老師耳中就是“抗壓能力弱”,也許本屬於他的競賽機會就會花落彆家。
如果彆人主動問題目,必須耐心解答,這樣才能得到“待人友好,有領導氣質”的評語,同時,小心守好獲取知識的途徑,不能告訴他在某一本習題裡有很詳細的解題思路。
因為彆人也不會告訴你。
初中三年,猶如黑暗森林,跌跌撞撞,直到高中才能透口氣。
A類高中的前途已
略顯光明,不是A類大學,至少也能有B類保底,而且,隨著大家身體發育,性彆意識萌芽,升學之外的另一件事逐漸分走了注意力。
戀愛。
A類高中崇尚純白戀情,很多初戀的情侶就此走進婚姻。
是以,認為考入A類大學無望的男生,會將精力分給中意的女孩,這時候,友誼就備受考驗了。
雄性動物爭奪配偶的戰爭一向激烈,他們還沒有學會和平共處,為女孩反目成仇的朋友數不勝數。林泮看著他們大打出手,再看向作壁上觀等待決出勝負的女生,總覺不寒而栗。
他謹慎小心,除了和蕭曼接觸,與其他女生不怎麼說話,相熟的男生看到他的作為,如果瞄準的目標不同,倒是能收獲一些友誼。
脆弱的、蒼白的友誼。
林泮偶爾會說一些功課上的煩惱,請教他們一些旅遊、地球度假的事,維持自己在班級裡的社交網,但從未和他們說起過真心話。
哪怕他們問起蕭曼,他也隻是輕聲說:“我們是朋友。”
傾訴最多的,說不定還是柏澈,可林泮每次說起自己的打算,不是在追求建議,也不是在訴說煩惱,更多的是讓柏納德知道,我有自己的安排,我未來會有價值,我必然償還你的恩情。
他永遠都心有成算,就算偶爾露出一些軟弱,也是讓柏納德更信任他,願意幫他。
林泮知道自己不是好人,故而對柏澈頗有愧疚,願意花力氣傾聽他在虛擬世界的喜怒哀樂,幫他出主意,卻不想給他增添煩惱。
但這不是真正的朋友。
林泮一直都知道,他沒有朋友,再多心事也隻能自己消化,再多苦澀也必須自己咽下。
鹿露又何必這樣呢。
“我沒關係的。”他說,“您有什麼事都能和我說。”
說實話,他感覺不出上班和下班的區彆,上班的時候為她工作,下班繼續學習,為的也是更好地為她工作,既然沒什麼區彆,聽她說說話有什麼不好的呢。
有時候獨自在房間,那種空曠的寂靜感令人窒息,他睡不著覺,也看不進書,隻能強迫自己做兩道題。
還不如此時此刻陪在她身邊,時間有了重心,人反而舒緩了。
林泮想及此處,倒了一杯熱茶給她:“什麼都可以,我也沒什麼事。”
鹿露到嘴邊的話就咽了回去。
她真不想當資本家,雖然已經是了,但至少可以剝削得少一點兒,讓手下能早點下班睡覺。可面前的人是林泮,不是CC、鐵姨她們,他看起來……有點可憐。
沒有朋友是一種什麼感覺?她隻是暫時沒什麼好朋友,就憋悶得很不得開小號上網叭叭,他卻從小到大都沒有過交心的友人。
他是不是也想試著做個“朋友”,聽朋友的煩惱呢?
這、這就不好拒絕了。
但和喬納森的煩惱實在說不出口啊。
鹿露捧著熱茶,憋半天才道:“這裡的事忙完就該回衛
星城了。”
“您不舍得嗎?”他問。
“是有一點,但我也挺期待上學的。”鹿露想到了合適的話題,精神抖擻地開啟新話題,“大學嚴格嗎?要不要天天上課啊?”
林泮道:“劍獅的情況我不清楚,駿澤是按照學年收費,不按課程,所以我選了很多課,您不想太累的話,隻要選必修就好了。“
鹿露私心想多聽他說說自己:“你課選這麼多,上得過來嗎?”
“我每個學年儘量選同一個專業的課。”林泮沒有起疑,如實回答,“這個學期多選法律類的,下個學期就選金融方面的,教室按照課程安排,通常在一個教學樓,也不是很趕。”
鹿露:“中午吃什麼?附近有食堂嗎?”
“劍獅每個學院都有自己的食堂,您不喜歡吃學校裡的,我可以送過來。”林泮回憶下發的入學指南,“或者您申請一間高級宿舍,有獨立廚房,我可以為您做些簡單的。”
鹿露卻問:“我問你呢,你那時候吃什麼?”
“我習慣在食堂打包兩份三明治。”
他每天隻去一次食堂,就是早上的那頓,吃一頓飽飽的早餐,打包三明治、飯團和雞蛋,灌滿一整瓶的冰美式,然後接下來的一天就在課室間穿梭,偶爾在走廊的長椅坐一坐,沐浴著陽光吃完手裡的午飯和晚餐。
如果夜間下課晚又餓了,路邊正好有餐車,就吃份薯條或者麻糍,撫慰疲憊的大腦。
“一年級可能有晚課,如果下課晚,您想吃什麼,我提前為您送過來。”他井井有條地安排。
鹿露:“你以前都很晚下課?有多晚?”
林泮道:“九、十點鐘吧。”
鹿露下意識地看向鐘表,快十一點了:“你們宿舍幾l點熄燈啊?”
“十一點,不過自習室會開到十二點。”林泮沒仔細說自習室的事,顯然覺得鹿露不會這麼好學,“劍獅對學生管理肯定沒有駿澤嚴格,您彆擔心。”
彆看駿澤的名聲微妙,學風管束卻很嚴格,每天晚上都有宿管點名查寢,無事不得夜不歸宿。上流社會喜歡的好情人,可不是作風浪蕩之人,而是識趣、懂事、乖順的男孩兒。
劍獅的文學院相反,多是貴族名流家的孩子,開趴體也好,出門耍也罷,誰會管呢。
然而,他本意是寬慰,鹿露卻聽出了他過往的辛苦,不由問:“你經常去自習室嗎?”
他點頭。
駿澤的住宿費十分昂貴,一到夏冬,取暖費和冷氣費更是不菲,他能省則省,白天圖書館,晚上自習室,十二點熄燈回房,洗洗就睡了。
“那幾l點鐘起床?”
“五點半。”
鹿露:“……唉!”
怪不得他不懂怎麼好好休息,可能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真正關心過他,讓他照顧好自己。
“您怎麼了?”林泮關切。
“沒什麼。”知道他自尊心強,鹿露不想表露太多同情,免得讓他更加難受,而是道,“差不多又快要複診了吧?你預約個體檢套餐,到時候你們都去檢查一下,就當員工福利。”
林泮對於這種團體好事兒向來不拒絕:“我記下了。”
鹿露稍稍欣慰,想想時間也不早,哄他睡覺:“你今天早點睡,養足精神明天才好幫我看合同。”
林泮點頭:“好。”
“真的嗎?”鹿露以前不管他下班以後的生活,可現在覺得不能不過問,這個傻子真的會把自己累到猝死的,“你不會背著我回去繼續看書吧。”
林泮罕見地遲疑了一瞬,沒錯,他是想回去再查查相關的條文。
鹿露一臉難過:“你怎麼騙我呢。”
他隻好保證:“我今天肯定不看了。”
她不作聲,擺明了依舊不是很信他的口頭保證。
林泮心臟微微收縮,立時道:“我明天給您看睡眠數據。”
21世紀的手環都能記錄睡眠時長,莫論24世紀的科技,監測誤差極小。鹿露自己也在用,知道它十分可靠,立即展露笑顏:“一言為定。”
他暗暗鬆口氣,心臟徐徐落回胸膛:“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