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露和王女士在甲板聊了一刻鐘就進去了。
晚餐正式步入尾聲,眾人轉戰吸煙室。這是從前西方人的習慣,漫長的晚餐過後,男士集中到某個房間抽煙,順便聊聊國家大事,其實就是一個休憩室,抽煙隻是個說法。
盧克由管家服侍著抽起了雪茄,王雪爾要了一杯咖啡,尹丹頓喝起了茶,並點評茶葉的產地與香氣。
鹿露頓覺無聊,窩進單人沙發刷平板。
——現在都是可折疊的超薄平板,折好後隻有火柴盒大,手環是智能中心,對接綁定後就能多平台處理,完全沒有以前一個手機、一個平板、一個PC三端的煩惱了呢。
她無聊地劃來劃去,喬納森瞧見便走過來,手搭住椅背,偎坐在沙發的扶手邊,與她耳語:“你說,韓國人懂茶葉麼。”
飯後易困,他的聲音也懶洋洋的透出散漫,此時說來,彆有一番揶揄。
鹿露差點笑出來,可身體剛剛一晃,就笑不出來了。
她背靠軟墊,平板就擱在膝蓋處,左手自然地搭住沙發扶手,很舒服放鬆的姿態。然而,喬納森就坐在她左邊,他人高腿長,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往裡頭坐得比較深。
鹿露的手背就緊緊貼著一團緊實飽滿的東西。
之前蒙著眼亂抓還沒感覺,現在卻是能感受到其無與倫比的彈性和弧度了。
她看看他,不知道該不該挪一挪,騰出點地方。
“這好像是咖啡曲奇。”喬納森好似渾然不覺,拈走冰淇淋球上的小餅乾,“你助理和我說,你不能吃含□□和酒精的東西。”
鹿露:“呃……”
“不客氣。”他把曲奇塞進了自己嘴裡。
黃油、咖啡和糖的香氣融化在唇齒,秒殺蔬菜葉子和白煮雞胸肉,喬納森回味許久:“很久沒有吃過餅乾了。”他聊天似的展開話匣,“我養父母家的廚房櫃子裡,就有這種口味的餅乾,我長得最高,從小就是我偷偷開櫃子幫大家偷拿來吃。”
鹿露不由同情:“那你要吃冰激淩嗎?”
“這是禁忌。”喬納森輕輕白了她一眼,水晶燈清透的光點落入眼瞳,猶如珍惜的蘇紀石,不僅不令人生氣,反而想多看兩回,“不過,機會難得。”
他接過她手中的白貝殼勺,小小挖了半勺香草冰激淩,放進口中。
冰涼的奶油令人眩暈。
“真甜。”他真情實意地歎息。
鹿露趁機縮回了手。
喬納森有所察覺,彆有深意地垂下目光,然後起身走開了。
米蘭達和姐姐米琪拉輕快地上前,詢問道:“喬納森,我們合個影好嗎?”
名流與富豪總是形影不離,喬納森沒少參加富豪們的宴會,有時是女兒生日,有時則是結婚,總有主人的親朋好友要求合影。他習以為常,環顧周圍的燈光,指指屏風:“當然可以,那邊的光線好。”
米家姐妹露齒一笑,手挽手走到
屏風邊,打開手環的拍照功能,投影自拍。
喬納森被夾在兩位女孩中間,嫻熟地輕笑。
取景框閃爍,表示照片定格三次,米琪拉前後翻看兩遍,自言自語似的:“好像缺了點什麼。”她看了兩眼喬納森,笑道,“我知道了,你的領子沒有翻好。”
說著,自然地伸出手,解開他衣領的扣子,中指和無名指不經意地撫平褶皺,恰好是胸口的位置。
“我自己來。”喬納森抬手,輕巧地擋住她的動作,潦草撫平,“可以了嗎?”
米琪拉聳聳肩,又拍了兩張照片。
貝恩琳遞給米蘭達一杯香檳,胳膊肘搗搗她:“你姐這是乾什麼?橫刀奪愛啊?”
“這可是喬納森啊。”米蘭達做鬼臉,“你知道的,她是個收藏家,看見好看的東西就想‘收藏’。”
她並沒有讓姐姐退讓的意思,畢竟能和貝恩琳成為密友,雙方的家世自然相差得不算太多——她們的母親是著名的腦神經醫學家,所在的團隊曾屢次提名諾貝爾醫學獎,父親是傳媒行業的著名人士,與政界來往密切。
米琪拉從小就活躍在收藏界,七歲就拍下了自己看中的名畫,也是高定秀場的常客,與各大品牌都關係良好,米蘭達則一路名校,參加運動比賽,儼然是為今後從政鋪路。
她們想要和超模發生點什麼超越友誼的事,壓根不稀奇。
“那是我爸爸的客人。”貝恩琳也直接,“不過是一個男人,彆礙事。”
“為什麼不讓他自己選呢?”米蘭達也不是笨蛋,“喬納森有些麻煩,琪琪能幫他。”
她們的聲音不大,卻也不算竊竊私語,總有一字半句漏進喬納森的耳中。他想起她們父親的身份了,主導出版過不少名人自傳,最有名的是為前前任總統出版的自傳,人脈廣闊,哪怕和時尚圈隻是沾邊,也算如雷貫耳。
“今天的新聞我也看到了。”米琪拉將合照發在社交平台,直白地暗示,“不過是落井下石,你彆放心上,都是小事。”
喬納森短暫地思考一會兒,鹿露屢次回避,一舉一動都在告訴他,她似乎對他沒什麼興趣,在這種情況下,轉向米琪拉是明智的選擇。她就好像他所熟悉的名流精英,今夜酒酣,你有情我有意,純粹為情也可以再為些利,假如相處好了,也不是不能成為長期的伴侶。
米琪拉能為他帶去人脈,他能為她帶去名氣,互惠互利。
但說實話,到了喬納森的位置,類似的選擇有很多。美貌是最高級彆的通行證,無視金錢,跨越階級,像他這樣有自己事業的人,更是半隻腳就在富豪圈門口。
再者,既然是跟著鹿露過來的,撇下她另投他人懷抱,無疑是一種出賣。
他還沒掉價到這種地步。
“謝謝。”喬納森撣撣不存在的灰塵,微微一笑,“現在,我隻想好好享受今晚的宴會。”
米琪拉的笑容消失了,有點生氣,也沒有那麼生氣,假如超模也像三流模特一樣容易得手,還
有什麼意思?她想要的並不是一夕奉承,遂控製住心底小小的不愉:“那祝你愉快。”
“也祝你愉快。”
喬納森回到屋裡。
鹿露正在與主人道彆:“我該回去睡覺了。”
盧克十分紳士:“祝您晚安。”
“晚安。”
鹿露溜之大吉,經過門口看見喬納森,腦中閃過剛才他和米家姐妹談笑的場景,鬆口氣,又有點遲疑:“你走不走?”
喬納森笑笑,信步跟上:“當然,您去哪兒,我去哪兒。”
鹿露倏地閉上嘴,一丟丟後悔嘴快了。
侍應生引著他們坐進電梯,直接去客房層。這是整艘遊艇最豪華的部分,走廊金碧輝煌,掛滿昂貴的藝術品,羊毛地毯無縫拚接,落腳輕盈而吸音,完全聽不見腳步聲。
打開艙房門,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寬敞的大客廳和眺望海景的露台,然後是主臥、超大浴室、次臥、更衣室和書房的標配。護膚品和洗漱用品毫無懸念是名牌貨,睡衣和四件套則是納西索斯的產品。
無可挑剔。
但怎麼又在新的地方睡覺呢?鹿露實在搞不懂自己的情況,她好像總是不斷換地方睡覺,不斷去新的地方,怪不得都說富豪像候鳥,置辦的房產一年到頭睡不了幾天。
他們都不累的嗎?
她連同自己一道默默吐槽著,前腳剛走進臥室,忽然感覺不對勁,猛地扭頭。
喬納森還在這裡。
鹿露:“?”
喬納森輕而易舉地讀懂了她的震驚,貼心地回答:“他們沒有給我準備房間。”
鹿露再傻都不會以為是房間不夠,扶住額頭,有氣無力道:“讓他們給你安排一個不就好了。”
喬納森打亮點火器,點燃茶幾的香薰蠟燭:“你好像很困擾。”他熄滅火焰,饒有興趣地看著繞圈的年輕女孩,“無意冒犯,是我做了什麼讓你為難的事嗎?”
“呃……”鹿露擰擰眉毛,決定還是速戰速決,“我怕你非要報答我。”
他問:“你不喜歡?”
香薰的氣味是淡淡的木質調,乾淨清新。
她在芬芳中放鬆心神,踱到露台邊吹風:“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
如果做一件好事,能收獲真心的感激,這是世間的美德,無須實質的報酬就令人心曠神怡。如果幫助一個人,必須收取某種回報,大約是成人世界的利益交換,也無可置喙。
但她現在的感覺很複雜。
好像——怎麼說呢,她勾勾手指頭,說一兩句話,這樣的美人就心甘情願地寬衣解帶。
這怎麼能不令人害怕呢?
她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有承諾,隻是站在這裡而已。
金錢的魔力也太詭秘了,好像是一切的規則本源,讓她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什麼都能做到。
“唉,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解釋。”鹿露以前覺得富豪沒煩惱,可她現在煩惱的事可多了,“
你就當我是老古板好了,我不能接受這麼直接的……”她比劃手勢,“這種交換,也沒有必要,我其實什麼都沒有付出。”
她的語氣和表情都真摯極了,喬納森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糾結和煩惱。
他道:“鹿小姐,你的父母一定是很正派的人。”
“對。”不提父母還好,一提起他們,鹿露就有點落寞,“他們都很好。”
“我的養父母也是這樣的人。”喬納森跟進露台,胳膊搭在闌乾上,一副聊天的架勢,“他們認為,好男孩就該九點前回家,高中和初戀好好交往,考進A類大學,畢業之後結婚。”
鹿露語塞,這是不是太苛刻了?她以前玩遊戲還同時養幾個紙片人呢。
“我比較叛逆,辜負了他們的期望,他們不同意我當模特,我就和家裡決裂了。”喬納森輕鬆道,“小妹一直想說服他們讓我回家過新年,但他們一直沒有鬆口。”
鹿露反過來安慰他:“堅持自己的夢想不是錯事,他們會理解的。”
明月揮灑海面,波光粼粼,又不禁道,“不過,能和好的話還是早點和好。”
喬納森聽出了一點話音,試探道:“你一個人出門,也是和父母鬨彆扭了?”
“你不知道?噢,對。”鹿露差點忘了,隻有盧克王雪爾他們才知道她的底細,“我父母過世了,留給我一筆錢,我沒事乾,跟著東方樂出來玩。”
喬納森頓時恍然,之前種種怪異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抱歉。”他說,“太遺憾了。”
“沒關係。”鹿露苦中作樂,“至少我還有錢。”
喬納森:“很多很多的錢。”
“窮得隻剩下錢。”她趴住闌乾,眺望下方的滾滾白浪,“也不知道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