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1 / 1)

翠翠知曉這位六爺是厲害的,卻沒曾想到他會這樣厲害。

她本也是被大家從死路上拉拔回來的人,來時便下定了決心,將自己剩下的那點體己全都帶了過來。

可不過兩把功夫,不隻是翠翠的家底,連帶著紅芍和旁的姑娘也都輸了個精光。

陸懷熠是半點也不憐香惜玉:“這麼快就輸完了?嘖,回去自個兒琢磨清楚再來吧。”

翠翠倒也不輕言放棄,雖在陸懷熠跟前輸,可還是日日都到小院裡“上私塾”。

再過幾日,狗春兒果然又來敦促著翠翠去上牌桌子。

隻不過這一會,翠翠當真是橫下了一條不成功便成仁的心,她將身上最後那點值錢的鐲子釵子都薅下來,寧願賠上身家打這一回。

多日來刻苦學藝的執著加上翠翠這破釜沉舟的氣勢,一時竟當真鎮住了人。

隻這一宿過去,從前隻有受欺負份兒的翠翠,破天荒地賺了足足五十兩紋銀。

翠翠一戰成名,遠蘿樓裡頭頓時炸開了鍋。

此後但凡是要在遠蘿樓裡頭湊局子打馬吊的恩客,沒人敢點翠翠的大名。鴇母自然也不敢拉翠翠來陪客,就連帶著狗春兒都招了鴇媽好一頓臭罵。

芫娘和紅芍還有旁的幾個姐妹,自然無不替翠翠高興的。

先前是山重水複疑無路,誰竟知如今會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翠翠一朝揚眉吐氣,倒是從沒忘了芫娘跟紅芍這群患難與共的舊友,時不時還要遣人送各種各樣的好東西回來,從紅芍她們平日裡少不得的香粉首飾,到芫娘做飯要用的珍貴食材,翠翠全都考慮的面面俱到。

後來隔過幾日,芫娘再見著翠翠的時候,翠翠早已是容光煥發,再不複從前的絕望。

翠翠和紅芍她們帶著陳釀的秋露白,還有在香海使錢也難買,午後才從秦王島送來的各類新鮮海獲,並著幾樣時令的水果,一齊有說有笑地進了小院的大門。

翠翠自然是走在最前頭的,她才見到芫娘,就忙不迭快步上前:“芫娘,我就知道你在。”

“我早先就想來謝你跟六爺了,隻是這幾日門子裡頭忙,難得今兒抽空,我就來了。我可不是空著手來,你得留我吃頓飯吧?”

芫娘登時蘊出一臉笑意:“且吃就是了,一頓飯還能不依著你?”

大家笑得花枝亂顫,跟芫娘湊進廚房裡頭自是好一陣忙活。

直等得日頭西沉,桌上已經擺的滿滿當當,點心瓜果自不必說,最點眼的還要數桌中間那滿滿一盆冷汁海八仙。

這菜名字取得講究,擺在桌上自然也足夠壓軸。雖然隻一例菜,但卻足以顧及上所有人的口味,即便是先前對海獲滿滿嫌棄的陸懷熠,如今也能面不改色地用下好些。

八種海獲依次排列在盤盞中。

新鮮的鮑魚、海白蝦、花螺、魷魚、黃蜆、竹蟶、梭子蟹、蘭花蚌都用摻了花雕的蔥薑水煮到斷了生,又用芝麻,香醋,檸檬、芫荽、米椒等各色佐料調和成令人食指大動的料汁。

煮熟的海獲用這料汁灩灩得醃上一陣子,早已經醃得滋味十足。

海獲的腥衝被料汁徹底轉化為鮮香,咬上一口,酸辣勁爽的滋味便一下在口中漾開,最後才透出新鮮魚蝦的清甜。

翠翠斟兩盞水酒,先敬陸懷熠,再敬芫娘。笑意從她的眼角彌漫而出,恍惚這十幾年來,她從沒有似今日這般快活過。

幾杯水酒下去,姑娘們各個興頭正盛,便拉扯著芫娘一起去搓馬吊。

瞧著大家高興,芫娘自然也樂得忙前忙後。隻是忙了好一陣子,沒顧上吃什麼東西,方才得閒坐下,撬出一整塊改過花刀的鮑魚飽腹,這下子又被大家牽著放下筷子。

誰知還沒起身,陸懷熠卻驟然捏住玩慣了的骰子,恍若無意地伸手撐住桌子,攔下芫娘的去路。

他側目望向一邊的牌桌,懶聲道:“騰個位,手癢。”

六爺發話,大家沒有敢不當回事的。

更何況一旁已然酒酣的翠翠聽到陸懷熠發話,登時拍著桌子高聲笑起來:“六爺來了?六爺來了才好,今兒我坐莊,高低也要胡一把。”

“我要胡一把!”

圍坐的姑娘們霎時間笑成一團。

大家便也不再糾纏芫娘,轉而紛紛圍繞去到陸懷熠身邊。

芫娘望著筷子欲言又止,隻得瞄向被眾星拱月的陸懷熠。

隻見得他遊刃有餘地帶過馬吊牌,並不同身旁的姑娘們說笑,也不分一點視線到旁處,唯有垂眸仔細打量著手中的牌面,唇邊跟著勾出幾分弧度。

“成,你們三家隻要有一家胡,今兒就算我輸。”

“我若輸了,在場的一人發一兩銀子紅封,趕明兒我再請你們一起來吃飯。”

“好,六爺闊氣。”

陸懷熠一發話,大家紛紛來了勁,斟茶的,奉點心的一擁而上,鬨嚷嚷地圍著牌桌打量起熱鬨來。

唯有芫娘扁了扁嘴,這定是她多慮了。

芫娘認同自己似得小幅度點了點頭,隨即兀自笑出一聲,又自顧自夾起鮑魚慢吞吞吃起來。

陸懷熠在這裡玩樂是天經地義,她怎麼會有他在幫她的錯覺?何況陸懷熠這人眼高於頂,怎麼可能這麼好心。

落日西沉,餘暉好似在院落裡蓋下一層金色的紗。

桌前頭圍坐的人,還正三三兩兩若有所思地摸著剛抽進手裡的牌,卻與院落融成一體,皆被鍍上了一道兒金邊。

院子裡熱熱鬨鬨,歡聲笑語,一時竟好似過年。

也不知是過去多久,虛掩著的院門忽而被人“砰嗤”一聲用腳踢開。

院落裡愉悅的氣氛被這動靜驟然打斷,芫娘最先察覺這動靜,便不由自主回過眸瞧過去。

隻見得狗春兒大喇喇地站在門前,一雙眼珠子滴溜溜轉一圈,隨即惡狠狠地盯在翠翠身上。

“好你個翠翠,你天天往這院子裡頭跑,到底找的是什麼人?先前鴻運坊的人來咱們遠蘿樓,你在柴房裡頭藏的又是什麼人?”

“難怪才短短幾日的功夫,你竟能賺上五十多兩銀子?原是私下裡頭養著個相好的。我因著你挨鴇媽的罵,你可怎麼給我賠罪?”

翠翠一滯,酒意瞬間醒了大半。

院中的熱鬨戛然而止,她怔怔地同狗春兒四目相對,一時之間好似沒了主意。

狗春兒見狀,隻當是猜中了,登時越發盛氣淩人。

他掛上幾分小人得誌的笑意,忙不迭回過頭,往門邊竄過去:“大博頭,快來,你快帶人進來瞧瞧。”

“你們要找的人,興許就藏在這院子裡頭。”

坐在一旁的芫娘不由皺起眉頭。

先前陸懷熠被鴻運坊攔住的過往仍曆曆在目,如今她雖知陸懷熠是個錦衣衛,可他一貫四體不勤,更何況如今是單槍匹馬,如何能同鴻運坊裡頭那些打手應對?

芫娘忙不迭望向紅芍,紅芍自然也極快察覺到了芫娘的用意。她絲毫不耽擱,隻隨即衝著大家道:“快拉住他,把門關上。”

“等鴻運坊的人進來就遲了。”

情勢萬分緊迫。

午後跟著翠翠一道兒來的姑娘本就不在少數,聞言自然都接連起身,跟著狗春往門邊追去。

狗春兒連叫帶喊,一個勁地往門外跑著求救。

可誰知狗春還沒跑到院門外頭,整個身形便沒來由頓在原地。

芫娘正凝著緊張的神思,疑惑院子外頭到底出了什麼事,便見有人擋在狗春兒眼前,迫著狗春兒生生退回院子。

擋住狗春兒去路的,是位年輕郎君。

他年紀瞧著不過二十三四歲,膚色算不得白皙,眉宇間儘是不近人情的冷冽與堅毅,讓人瞧著便會心生敬而遠之的忌憚。

饒是狗春兒在白玉巷裡頭是出了名的潑皮無賴,此時也不敢不避其鋒芒。

那年輕的郎君緩步往裡,狗春兒自然也連連退回幾步。隻是眼見得又要站回院子,狗春兒始後知後覺地振作起底氣。

狗春兒作勢仰起頭來:“嘿,我就納了悶了,你是哪來的孫子?敢擋爺爺的路?”

“等大博頭他們來了,信不信老子抄了你家門路,刨了你家祖墳?”

門前的郎君面色一沉,慢悠悠地步子一頓,隨即抬起手來便是一刀柄。

說時遲那時快,院中登時傳來一聲悶哼。

狗春兒還未顧得上再做絲毫的反應,就見什麼東西從他眼前頭生生飛出門外,“啪嗒”一聲跌在地上。

再定睛一看,就望見地上躺著兩顆血絲呼啦的門牙。

血霎時間從狗春兒嘴裡頭湧溢而出,沾滿了他一整張臉。他尚想要撲上去再抵抗,誰知卻被一腳踢翻在地,合著滿臉的血,直挺挺躺著,再也不動了。

院中隨之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站在最前頭的幾個姑娘花容失色,儼然早已經被這滿是血光之災的場面嚇得呆若木雞。

芫娘不知狗春兒是生還是死,自然也被這驟然發生的意外驚地渾身僵了僵。

她這才瞧清楚,那年輕郎君的手裡頭握了刀,刀鞘是用鯊魚皮蒙的鞘,刀旌上的一排絲絛隨著他的步子左右搖晃,著實點眼。

而他的刀,甚至還沒有出鞘,方才隻是給了狗春兒一刀把子。

至於躺在地上的狗春兒,他好半晌才終於在地上抽了抽,似是有了些意識。

帶刀的郎君冷冷垂眸睨向狗春兒,隻惜言如金了一個“滾”字,便索性將連滾帶爬的狗春兒踢出了門。

至此,這位帶刀郎君居高臨下的目光,終於梭巡回院落裡頭。

昏暗的夕陽映著他幾無神情的面龐,越發往小院中渲染上幾分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氛。

滿院子的姑娘無不瑟瑟發抖,大家明知來者不善,有心跟著狗春兒一道兒出去,可見得那立在門口的人,終究是誰也不敢妄動。

眼看著這凶惡冷酷的帶刀人安步當車朝著院子裡頭走進來,院中徹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芫娘瞧著他帶著他的刀越走越近,驟然間便也連大氣都不敢再出,隻能下意識咬著唇瓣將手越攥越緊。

她下意識用餘光瞥向坐在牌桌上的陸懷熠和翠翠紅芍她們,隻覺得心跳加速,滿心的擔憂幾乎要將她吞沒。

誰料來人卻在牌桌前頭停下步子,轉而斂起刀面無表情地作了個揖。

芫娘不由得衝著他作揖的方向凝了凝目光。

隻見坐在牌桌正中的陸懷熠這才懶洋洋地將目光從牌面上挪開,仿佛不曾看到方才發生過什麼,端起茶杯輕呷一口:“陸巡?”

“你來的正是時候,坐下搓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