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鄒氏研究所。

看完手中的那遝報告，鄒老便隨手摘下老花鏡，不緊不緩地將其折疊起來，放進上衣口袋，看著桌前坐著的陳玄，開始了點評：

“你這個總體思路是沒問題的。

如果‘情轉符’能再搭配一道刺激禦靈情緒產生的符籙，甚至直接合二為一，同時具備‘情緒產生’和‘情緒轉化’的能力。

那麼，對於禦靈的種族評級，確實是極為顯著的。

並且，成功進行推廣普及之後，還有極大概率改變目前禦使選購禦靈時‘唯種族評級論’的思潮。

因為部分情緒感知比較敏感的妖靈種族，在這種加持下，將獲得獨一無二的優勢。

其戰力提升之大，不僅可以彌補種族評級的不足，乃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且，當今科研界的領頭羊效應非常明顯。

一旦你在這方面取得了巨大突破，那麼就會有很多學者進行跟進效仿。

可能是在這個方向上進一步延伸、拓展，探索不同種情緒對戰力提升的差異，比較不同情緒的轉化效率...

光是這一係列的衍生課題，足以養活一大批人了。

更彆說，可能還會因此產生一些專項的資金，支持學者觸類旁通、另辟蹊徑，研發其他能夠穩定提高禦靈臨時種族評級的符籙。

如此一來，不僅扭轉了禦使的固有思潮，更是引領了今後學界的研究開發進行轉向。

為世界作出這麼巨大的貢獻，以後你的名字出現在中學生教科書上，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呃...”

被誇得一愣一愣的陳玄，不由有些遲疑地問道：

“我這份提案真有那麼好？您過譽了吧？”

誰料，鄒老卻是一點也不客氣，方才的和藹笑容，瞬間變為面無表情的撲克臉：

“確實是過譽了，我剛才就是畫個餅，讓你聽著開心一下，不會真信了吧？”

“...”

陳玄無言以對，心裡默默落淚。

提案寫得不好就直接罵唄，還故意拐個彎。

難怪每天早上都看你這老登在練太極，確實是會陰陽啊...

看著陳玄的臉色變換，鄒老不由笑了笑，才繼續道：

“雖然關於前景方面，我倒是沒亂說，確實是一片大有可為的藍海。

但你隨便從所裡揪過來一個師兄師姐，他們剛開始做研究的時候，基本都有寫過這種類似的宏偉課題。

這些課題但凡做成一個，貢獻程度不說千古留名，最起碼也是能被寫進教科書的。

可這麼多年下來，卻是沒一個人做成，這些課題大多都胎死腹中。

即便有那麼幾個人，真正將這些設想落到了實際層面。

可終究也沒有什麼太過實質性的進展，課題始終處於停滯不前、半死不活的狀態。

因為眼界和能力不是同步的，你能看到遠方，不代表你就能去到遠方。

畢竟光是看的話，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錯覺，覺得終點好像離自己沒多遠，走兩步就能到。

隻有真正去做了，才會發現：

不僅距離比想象中的還要更遠，而且好不容易費勁千辛萬苦地抵達後，才知道那居然隻是海市蜃樓，真正的終點另在他處。

這種隻有付出、沒有回報的日子過久了，大多數人都不會再繼續死磕，而是直接放棄或是暫時擱置。

所以...

每次我開組會的時候，總是一再跟你們強調要務實，步子不要邁太大，就是不希望你們因此消磨了學術熱情。

如果是跟一些公司企業談生意做PPT彙報的時候，想要順利拉到投資，那確實需要繪聲繪色地去賣力描述這片遠方有多美，宛若世外桃源。

但做學術的話，還是得腳踏實地，切忌好高騖遠。

你這提案的預期進展，著實有些太快了，不妨設置得再慢一些。

在整個研究所裡，就屬你的年紀最小，跟我這種半截身子進黃土的人比起來，時間有得是，不需要這麼急躁。

何況，提案裡面的一些閃光點，我看了都是眼前一亮，足以說明這個課題的含金量了。

隻要你願意沉下心，哪怕需要在這個課題磨上好幾年時間，那也完全是值得的。

因為隻要做成了，光憑這麼一個課題，就足夠你以後在學界混吃混...咳，站穩腳跟了。

這份提案你拿回去吧，除了預期進度過快外，其他也沒什麼問題了。

到時候我會調點人手、撥點資金，以後就由你來負責這個課題的研究了。”

“...好的，謝謝鄒老師。”

陳玄本想還想據理力爭地證明一下，自己完全能夠勝任這麼快的科研進度。

可對方都已經答應這個課題的開展了，那也沒必要多此一嘴了。

因為課題既然由自己負責，那進度什麼的也都是他來安排。

隻要定期完成預設目標，平常作為大忙人的鄒老，一般也不會多問。

畢竟，也沒人知道自己腦海裡有一堆超過當前世界版本的卡包，可供隨意參考和借鑒。

並且，將預期進展的速度放緩，其實反倒給他增添了更多的自由度，可以把時間花在其他事情上。

“嗯，那就提前預祝你進展順利了，獎勵你去買瓶飲料解暑。”

鄒老笑著遞過幾枚硬幣，“讓下一個小兔崽子進來吧。”

“好嘞。”

陳玄點頭應聲，當即轉身退至門口，興衝衝地對等待的師兄喊道：

“小兔...咳，小塗師兄，老師讓你進去了。”

嗯...幸好沒順嘴喊錯...

...

在離開研究所前，陳玄找了台自動售賣機，用鄒老給的幾枚硬幣，買了一瓶汽水準備在路上喝。

剛出大門，少了隔音圍牆的阻擋，便能清晰地聽到一聲聲從不同方向傳來的蟬鳴。

夏日，蟬鳴，橘子汽水...

這輕標配的三要素，卻並未能給陳玄帶來工作結束後的輕鬆愜意。

因為聲音實在太大了，說是讓腦瓜子嗡嗡作響也毫不誇張。

驚蟬一族的名字裡能帶著‘驚’字，自然也不是浪得虛名。

若是無意間從其所待的樹旁路過，那突然的一聲巨大鳴響，確實是有夠驚嚇的。

“這地段的驚蟬確實多啊...”

陳玄抿了口汽水，微眯地望向遠處那背靠小山的樹叢。

鄒氏研究所的規模不小，自然不可能奢侈地坐落於市中心。

雖然位置上仍屬於市區，但卻是市區的邊緣，其實跟郊區也沒什麼兩樣。

昨晚他坐出租車經過郊區的途中，就領教過驚蟬的聒噪了。

早上來研究所時，倒是沒怎麼聽到，可能是剛好撞上了它們鳴唱完一輪後的中場休息。

現在正值傍晚，作為驚蟬最活躍的時間段，鳴聲著實讓人難以忍受。

“不哭了不哭了，咱們馬上就到家了...”

一名腳步匆匆的年輕母親，不斷輕拍著懷裡小女孩的後背進行安撫。

在陳玄身前經過時，他注意到，女孩正緊緊捂著小耳朵，眼眶哭得紅紅的。

顯然，大人都難以忍受的噪音，就更彆說小孩了。

“嗓門大就心高氣傲，碰上哥們，直接讓你生死難料...”

在那對母女走後，一口喝完飲料的陳玄，將易拉罐捏扁扔進路邊的垃圾桶，然後掃了輛共享單車，便往那處樹叢蹬去。

反正也不急著回去喂豬，剛好可以去逛一圈為民除害。

順帶的，還能試試‘抓驚蟬賺錢’這事可不可行。

“吱——！！！”

隨著自行車逐漸靠近樹叢，入耳的鳴聲也越發嘹亮。

聲音之大，令陳玄都忍不住皺眉地單手起符，給自己套了一層‘禦術·甲罩’，進行聲音的削弱與隔絕。

“讓你叫！讓你叫！讓你叫！”

“有本事叫得再大聲點，多引幾個人過來跟我一起啊！”

“怎麼不叫了？我稍微一用力你就不行了？剛才不還很狂嗎？”

某處茂盛樹蔭下，一名背著大麻袋的青年，正用小棍抽打著捕蟲網裡那足有巴掌大的驚蟬。

青年身上也套著一層‘甲罩’，隻不過僅有魚缸大小，是剛好可以包裹住腦袋的程度。

這倒不是禦能不足，或是禦術學得不到家的緣故，反倒是對禦術·甲罩使用嫻熟、遊刃有餘的表現。

能夠根據實際需要、不浪費多餘禦能地使用甲罩，光是這點已經勝過一半禦使了。

因為對於‘禦術·甲罩’，很多人都不會深入鑽研，一般學會那天的規模是多大，往後都是那麼大，唯一進步的隻有釋放速度越來越快。

“大哥，活的更值錢，你這都打得流汁了...”

陳玄忍不住出聲提醒。

“啊？”

陡然聽到有人搭話，青年有些詫異地回過頭，然後才答道：

“哦，沒事，也不差這幾塊錢。主要這貨實在太欠了，進麻袋前就裝死，裝進麻袋裡就開始鬼叫，連著好幾次這樣了，現在直接敲暈，殺雞儆猴...誒？蟬好像也叫做知了猴？”

“方不方便問一下，大哥你一天下來，能抓多少隻驚蟬啊？”

看著青年那短袖邊緣明顯黑白分離的膚色，陳玄猜測對方應該頂著太陽連續抓了好幾天。

雖然福榕市地處南方，但卻能躋身全國火爐城市的前十排名。

可想而知，哪怕是幾日的暴曬，也足夠讓人黑上幾個色度了...

“也沒抓多少，累死累活的一天下來，也就五六百隻吧。”

儘管嘴上謙虛，不過青年仍是自得地揚了揚眉，“可惜這兩天民部那邊的收購價降了，從10元一隻變成了5元一隻。明明乾同樣的活兒，每天卻要少賺兩三千，還要自己再搭進去往返的路費、時間、精力，總之就是賺個辛苦錢。”

正說著，隻聽一陣高頻率震顫的響動傳來。

下一秒，就有一隻長著蜘蛛腦袋的蜂蟲，抓著一隻被蛛絲捆綁住的‘驚蟬’飛來。

【蛛蜂，元係妖靈，種族評級2星】

‘啪嘰~’

蛛蜂那八條毛茸茸的蟲足一鬆，將其丟到了青年的身前，便毫不停留地迅速飛走。

青年也是眼疾手快，舉起小木棍便是當頭一棒，把還在努力掙紮的驚蟬給敲得六腿一蹬，直接昏死過去。

“這都已經捆得死死的了，怎麼也要敲暈啊？”

陳玄不解地發問。

在他看來，這個環節似乎有點多此一舉了。

既然已經捆好跑不掉了，直接扔麻袋裡就是，多敲這麼一下，還可能由於力度沒把握好，出現額外損失。

難不成...是為了在禦靈面前假裝自己也工作了，好讓對方的心理平衡？

這種情況並不少見。

一些比較有自我想法的禦靈，就會思考，為什麼自己累死累活地掙錢養家，怎麼到頭來花錢還得看兩腳獸的臉色呢？

由此，禦靈就可能會出現生氣罷工的情況，繼而引發婚姻危機。

嗯...因為部分家庭中，工資的所屬權問題非常複雜，它的兩腳獸想要支配使用，很可能也得看另一位兩腳獸的臉色。

稍不留神，沒把握好措辭，話題可能就從工資轉為了在外面養人。

“這你就沒經驗了吧？”

青年嘿笑著解釋道，“驚蟬被捉住後，處於求生本能，會爆發出最大力量進行劇烈掙紮，如此一來，不管是體力還是靈能，都會有極大消耗。

雖然驚蟬屬於妖靈，但生命力比起普通的蟬，一般也沒強出多少。

全身沒了力氣，又待在麻袋裡被高溫暴曬，很可能撐不了多久就嗝屁。

所以，抓到後直接把它們打暈，有利於保存力量，活得更久。

以免辛苦一整天，結果抵達市區交貨的時候，發現死了一大半，那不是血虧嗎？”

“原來是這樣...”

陳玄表示了然地點了點頭，繼續追問，“那要是它們在麻袋裡醒過來，也不會再進行掙紮嗎？”

“比較少。”

青年解釋，“畢竟在昏過去之前，它們已經知道自己被捆綁住，蟲聲無望。

所以醒過來後，看著周圍一片黑暗，隻會覺得自己是進到了獵食者的胃裡被吃掉，屬於鬼魂狀態，也就放鬆下來，不作無謂掙紮了...”

“...當真？”

陳玄忍不住懷疑。

“我猜的。雖然具體原理不知道，但敲暈後，卻是存活率會更高就是了。”

青年訕笑地撓了撓頭，“也可能是一睜眼，看見周圍的驚蟬蟲足上都捆著白色蛛絲，就忍不住想——哦呦，都穿漁網白絲呢？

然後發現：啊？都是公的？那算了...

而在知道自己周圍都是公蟬後，肯定也不願意丟了面子，於是就開始了‘是公蟬就持久XX秒’的比試，最後全部硬撐著活下來？”

“...”

陳玄沉默地略一思索，然後豎起了讚同的大拇指。

這個回答有理有據，因為母蟬不會叫，能夠發出鳴叫被抓進來的，都是公蟬。

等等...

那最開始被暴力毆打的那隻驚蟬，每次放進麻袋就怪叫的原因，就有點耐人尋味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