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娘啊(1 / 1)

深夜,兩道人影出現在院內。

有三境修為的元羅衛出手,屋子內被掘出的土坑,屋外因動手留下的痕跡,都被一一抹去。

柳風來到自己的小屋,將桌椅床榻複位,又把血壇給塞回床底。

南門子華最後看了一圈,自懷中摸出兩本秘籍和一塊絹布,低聲道:“這是三部煉神法門,足夠修到五境,其中《元羅心經》最強,但後續功法在元幽宮手裡,需成為其嫡係一脈方能弄到。”

柳風接過三部功法,兩部是觀想飛禽走獸,而元幽宮是觀想神人,照上面的意思到了後面這尊神人五官和身形與本人一致,即是可擺脫肉身桎梏的自己。

“待你修到三境,我聯合其他南門氏族人,可為你弄到元羅衛身份,到時候再來你這裡一趟。”

“若是再見面我完全失憶,威脅到你性命,能喚醒我最好,不然請動手殺了在下,否則有泄露你和先祖之事的可能。”

柳風聞言暗自記下,將這些交待都列為要事,今日過後再琢磨如何以暗語記下。

等了半刻,院外傳來些微動靜,“老娘”司空秀和南門子傑到來。

留下柳風和司空秀,南門氏兄弟二人不敢久留,很快向著內城而去。

黑暗中,娘倆對望一眼,彼此神色古怪,經此一事,柳風雖未恢複記憶,但已然醒悟自己經曆的是假象,而司空秀也心有猜測。

兒子不管真假倒也無妨,反正她不虧,倒黴的是跟個早死鬼同床共枕,被人白撿了便宜。

“兒啊,早些歇息,日後街坊問起柳元和柳琴的事兒,娘來應付。”司空秀說著走回大屋。

有著腦海中的記憶,柳風下意識就要回一聲“娘”,話到嘴邊又生生打住。

這人不是他娘,也就臨時被湊成了娘倆,八個月後,他指不定還會有個新爹,亦或其他家人。

放眼數百裡城池,多少人沉淪在此,與陌生之人湊成家人在此過活。

……

秋去冬來,恍惚間時日流逝。

大年夜前夕,元羅城處處張燈結彩。

內城萬家燈火通明,青樓家家滿座,有錢家的公子,沒錢人家的書生,這一夜都不吝惜銀子,賞雪聽曲戲佳人,好不快活。

遠離主街的小巷內,一家無名勾欄門前,攬客的風塵女子賣力招呼過路客人。

“咱家頭牌靜雅姑娘,今夜限客十二位,客官們可彆錯過了。”

風雪下,不少年輕男子頂著嚴寒趕來,一聽到靜雅姑娘芳名,個個神情焦躁,隻恨自己兜裡銀子不夠頭牌的價。

小樓內院二樓,是這家勾欄頭牌姑娘靜雅獨有。

這位姑娘的閨房內,一文靜女子盤坐榻上,目光冷冽,絲毫沒有風塵女子的妖嬈,神色間頗為怨恨。

她陷在禁地失憶,還成了風塵女子,且是比青樓還下賤的勾欄姑娘,好在是在失身前族中長輩尋來,喚醒了她部分記憶。

目視桌邊品茶的男子,澹台靜心中並未完全放下警惕。

這人自稱澹台東明,不是青冥洲澹台氏,而是東邊他洲的澹台氏,四百年前遊曆青冥洲陷在了大夢古城。

“族叔,我們要取元神修行,何必委屈在這下賤之地,大可去城外尋人。”澹台靜心有埋怨,出聲問道。

他們二人在此,由她做什麼頭牌姑娘挑選原本是五境之上的客人,隻取元神不殺人,隔段時日取上一次,唾手可得,無人會反抗。

隻是如此叫她頂著汙名,看那些男子的下流嘴臉,她澹台氏傳承聖女如何忍受得了。

更為重要的是,她依稀記得自己此行有比修行更緊要的事情,是為殺人,卻偏偏記不起要殺何人,也許照面時才會記起那人。

坐在桌邊的澹台東明長發飄逸,面貌俊美,舉止從容,聞言淡淡笑了笑。

“靜侄女,你心境還不到火候,正可在此磨礪,我之所以要留在元羅城內,因此地最接近元幽宮嫡係,有何變故能及時知曉。”

“好了,客人要到了,我為你挑些好看的進來,也不用你伺候他們。”

澹台東明說話間,其神態舉止大變,如院中其他下人一般諂媚卑微,躬身出門前去迎客。

此處無人知曉,這位澹台東明昔日在天芒洲的盛名,血脈返祖,出生便是天品上等血脈。

在禁地沉淪數百年,他近三十年才接觸煉神一道,又是每年失憶一次,如此情況下還將煉神一道修成六境。

不多時,十二名男子被帶入閨房,年輕的模樣不滿二十,很可能是哪家的聖子,如今是一副猥瑣神情。

十二人依拿出的添頭多寡,自覺排出先後,一人上前,其餘人在桌邊等候。

“靜雅姑娘,小生孟梓君,早聞姑娘豔名,特來……”

“不用如此麻煩,你等一起過來。”

簾子後方傳出女子不耐的話音,簾子前這位孟氏失憶聖子愣在原地,桌邊十一人也有些反應不過來。

一行人相視一眼,彼此玩味低笑,也不客氣,齊齊起身走向簾子。

十二人掀簾而入的瞬間,榻前兩顆頭骨閃過靈光,將十二名男子拉入幻境,叫他們眼中人人有靜雅姑娘。

伴隨著怪叫之聲,十二人很快醜態畢露,連孟氏昔日聖子也不例外。

屋門無聲打開,澹台東明眉心靈力溢出,顯化一尊百手神人元靈,探手抽出十二人元神。

本就失憶的十二名外來修士,眼神頓時神采暗淡。

元神是生靈靈性一部分,被人抽走,再想恢複記憶自是更難。

他們的下場,極可能如五境之下的外來者一樣永遠沉淪在此,不是被元幽神樹吸乾真靈而死,就是壽元終結老死在此。

澹台靜接過兩道元神,厭惡地瞥了眼十二名陶醉在幻境中的男子,背過身修煉元羅心經。

大半年過去,她已是煉神二境,到了禦物境,不愧她傳承聖女的資質。

“明日巳時便是澹台東明所說的神樹吸食眾生靈性之時,我是二境中期,應當不會跌出二境。”

“需要記下的要事也以暗語寫下,想來出不了意外,就是不知何時能擺脫此禁地,還有我要殺的那人……”

思忖間,澹台靜拘拿在掌中的元神散開,九成九的靈光沒入地下,被她真正煉為己用的少之又少。

怨念、雜念湧入腦海,澹台靜無暇再想他事,一心沉浸在了修行之中。

與此同時,樓外的條條巷道內,人流往來,喧鬨聲不絕。

天色由暗轉亮,一夜過去。

城內百姓忙著烹製好菜,街邊塊頭大的乞丐也能搶到些各家丟出的殘羹。

漸漸大亮的街道上,一矮個頭賣藥郎沿路吆喝,被人直罵晦氣,大過年的居然上門挨家賣藥。

他來到一戶人家前,才敲門而入就被踹飛出來,在雪地裡滾出老遠。

這矮子滿頭白發,一副童子臉,神態卻顯老成,旁人隻以為此人先天不足,生得這副殘疾身子。

“不買藥就算了,敲個門而已,何必打你曹爺爺!”

賣藥郎小聲嘀咕著,收拾散落一地的藥瓶,他也不想賣藥討生活,可除了配藥一學就會,其他活計他學不來。

曹藥郎收拾好後背上藥箱,數了數自己兜裡的碎銀,就幾顆細渣,還能買兩天的口糧。

“這大過年的,我曹某人莫非要餓死街頭!狗娘養的,一個個身子結實,連條狗都壯得跟牛犢子似的,不見害病,簡直沒天理了。”

“煉藥救人,還不如煉毒,曹某這就去弄幾瓶毒藥,沒病也給你們整出病來!”

他背著藥箱,買了袋烙餅,晃身鑽進陰暗的巷子深處。

來到一座年久失修的小廟前,見裡頭空蕩無人,曹藥郎趕緊進去,放下藥箱就往嘴裡塞烙餅。

“先吃飽,吃完就給你們弄點狠貨。”

嚼的正香的時候,廟內角落處,堆積的枯草忽地動了動。

一滿頭亂發的小乞丐掙紮著起身,兩眼呆滯無神,嘴裡喃喃自語。

“玉瓊子你個賤人,拿我與妖僧換好處……”

“玉瓊子是何人?我自幼跟著娘親乞討,娘親走後,我、我就孤苦一人。”

小乞丐呢喃著,每次夢醒都會大罵名為玉瓊子的賤人,可也隻在夢中夢到過這可恨的道姑,醒來又會忘記。

她聞著香味爬出枯草堆,睜大眼看向坐在廟內吃烙餅的白發童子,覺得有些眼熟。

顧不得多想,小乞丐揉了揉肚皮,哀聲乞求:“賣藥的好心大哥,求你分我一張烙餅,半張也成。”

泥像前,曹藥郎斜睨一眼小乞丐,心中大感快意,還有人比他更慘,這小東西眼瞅著再餓幾頓就得餓死的貨色。

“喚我十聲爺爺,曹爺爺便好心給你半張烙餅。”

“成,你說啥子都成,爺爺……”

破廟內兩個矮子湊到一塊,一人大笑,一人埋頭啃著半張烙餅。

廟外風雪連天,鞭炮聲入耳。

天色大亮,時辰悄然來到巳時,元羅城內城,城主府上空。

茫茫雪幕下,一棵巨樹虛影拔地而起,直衝天穹。

樹下數百名乾瘦身影落座,靜待神樹一年一回的開花結果。

隨著樹影伸進雲霄,喚醒元羅城器靈,以城主府為中心,整個天地四萬裡河山,統統被一股無形靈力籠罩。

大地之上,肉眼不可見的冒出一根根根須,無處不在。

不論身在何處,不論靈海開與未開,但凡落入此方天地的生靈,體內靈性皆有部分被剝離而出。

眾生靈性彙聚向神樹,部分被神樹用於修養,其餘部分用在了開花結果上。

巨樹虛影中心往下,也就是城主府地下,神樹本體上朵朵花開,每一朵都如夢幻般縹緲,介於虛實之間。

數百名乾瘦身影卻是眉頭大皺,比起往年,神樹開花又慢了不少,元羅城器靈也不再回應他們。

本該因神樹慢慢恢複的器靈,非但沒有完全蘇醒的跡象,還在變得虛弱。

環坐在樹前的乾瘦老輩人皆八境,竟是過百人之多,外邊好幾家王血家族的八境加起來,也不會比他們多。

原因無他,他們隻修煉神一道,又年年有神果吞服,不必擔心心神遭受反噬,隻要資質足夠入八境不會太難。

可此時這上百八境沉著臉,上百道靈識交彙,相互傳音。

“事情不可再耽擱下去,分派些人手出去,不擇手段,也要儘快再補進至少三百萬修士。”

“那兩名邪魔要在此間衝擊真仙之境,隻需成半步真仙,就可能奪舍元羅城,萬一被他成了,我們元幽宮一脈便會被人反客為主。”

“六位九境圓滿老祖閉關,皆在破境,我們元幽宮先成的機會更大,反正器靈無恢複的指望,叫外人奪舍不如自家人來取而代之。”

外界隻有奪舍其他生靈之事,在煉神一道修士這裡,法寶一樣可被奪取法寶之軀,隻需修出的元靈撐得起此寶,配合奪取的秘法就可成事。

眾元幽宮老輩定下主意後,有幾人已起身急著去安排人手外出。

足夠多的生靈供養靈性,結成更多的神果分給六位老祖,餘下部分也可進一步壯大嫡係修為。

若是萬一元羅城被人反客為主,到時候他們實力足夠,也好離開此地,在大天地占得地盤。

以他們這一傳承的實力,隻要不是惹得太多王血家族圍攻,打下一塊地盤不會有意外。

一波波靈力橫掃天地,滿城繁華聲慢慢歸於平靜,鞭炮聲也變得稀稀落落。

內城外城,以及城外數萬裡原野,千萬生靈皆被被剝去了部分靈性,記憶喪失,墜入新的夢境。

大街小巷,人頭攢動,人挨著人,滿街到處是夢遊之人,他們當中大多數身份沒變,僅少數孤寡家人得了新的身份。

有人憑白多出些記憶,有人身邊多出親人。此種一年一度的大變,持續了兩個時辰。

晌午時分,城內鞭炮聲再起,家家戶戶歡聲笑語。

內城深巷一座破廟內,白發童子吃完餅,兀自配製起毒藥來,他誓要在開年毒翻一批人,趁機大賺一筆。

啃完半張烙餅的小乞丐衝出破廟,其腦海中,莫名又多了些悲慘記憶。

“娘啊,你為啥要拋棄婉兒,你在哪兒。”小乞丐嚎哭著奔向外城。

而外城西城,深巷一家小院前,一老漢與一年輕女子如夢遊般走了進去,成為這一家的人。

柳姓老漢自顧自地走進棚屋劈柴,年輕女子則進到小屋,爬進榻上男子的被窩。

從今日起,這家死了丈夫的婦人多了個老漢新夫,兒子多了位新婚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