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過幾眼，視線中蠱群已接近這邊。

血仙教夏長老認出白色“蠱群”，就是他在蟲巢第十五層所見肉蟲，他側目柳風本體，正要開口發問。

轉頭的工夫，數道金光一閃而逝，急遁向遠處的黑暗。

輪轉教眾人居然二話不說就走，臨走前還帶走大半精銳教眾，餘下人手也向各個方位散去。

“禪渡佛子！”

夏長老凝目柳風背影，柳風脖頸上肉芽蠕動，如他當日在其魔道身上所見一樣。

魔道身和本體，兩者皆可能有佛眼通第四眼，魔道身逃了還罷，連本體也逃。

“不對勁，速走。”

血雲內八境血怪伸展，一對巨大蝠翼振動，帶起血仙教眾血妖遁走。

血池畔，隻留下屍神宗十餘道士和百餘屍魅。

靈泉子早就知曉柳風的本事，當初他被屍神宗的道士擒住，柳風卻順利逃走。

“陳長老，我們快些離開為妙。”靈泉子傳音為首的一名白須老道。

老道眯了眯眼，從過來這邊的蠱群當中，他僅察覺到一股八境氣息，且還是極為虛弱，應當是才從沉眠中蘇醒沒多久。

若僅此於此，他們不需懼怕來人。

“眼珠動不得，不妨取池內些許血走。”

陳長老與其他三名長老相視一眼，靈識交彙，同時搖響袖中銅鈴。

百餘屍魅當中當即有大半喪失心神，不管不顧地撲入血池內吞噬，池內兩顆佛眼不見有何異樣。

蠱群來到四裡之外時，池內吸飽的眾屍魅要起身出池，可軀體忽地崩塌為一攤攤爛肉。

靈泉子等少數未喪失心神的屍魅，個個毛骨竦然。

屍神宗十餘道士也反應過來，池內機緣不是他們能動得了的。

屍氣翻湧，往下地下灌入，原地轉眼人影無蹤。

餘下三十餘屍魅，也隻有靈泉子和靈吉子等六境玄屍跟得上。

等其他屍魅再想逃時，空中蠱群覆蓋而下。

“嗡嗡……”蟲鳴聲中，近三十頭四境和五境屍魅，轉眼間屍骨無存。

漫空肉蟲墜下，直鑽入到地下，待重新鑽出地面時，部分肉蟲身上多出血色，有部分屍神宗人手未能及時逃走。

吞掉附近活口後，肉蟲群一分為二，一半掃蕩山地上的殘屍，一半湧入血池。

縱橫兩裡的池子內，肉眼可見的，血色一層層變淺。

待吞光池內的血後，肉蟲全裹在了兩顆佛眼表面。

蠱群之中七名半蠱模樣的人形落地，掃視一圈後，臉上流露出喜色。

“逃向蟲巢的兩名妖修一脈，據他們所言，是被幾家王血族裔坑害。”

“妖修一脈不識時務，死了也好。”

“多年苦尋不到的佛眼，現在總算失而複得，可喚醒老祖……就是不知老祖此次能不能成！”

七名蠱師看了眼遁走的三方人手，重新隱入蠱群內。

裡許之巨的兵蠱爬動，托起池內兩顆佛眼，隨著蠱群向蟲巢方位而去。

此時，百裡之外。

大日天輪上，六名長老閉目盤坐，曇泉則是神色不解地看向柳風。

“你急著招呼我等走，是因那白色蠱群有蹊蹺？”

柳風體表翻動的皮肉恢複如常，他定了定神，之前肉蟲接近時，他的肉身有失控之勢，勢要投入到那股肉蟲當中。

此外，肉蟲的氣息似曾相識，與昔日蛻仙宗內的仙蛻很像。

“那東西可能與蠱仙有關，來自虛界。”

柳風淡淡回應一句，將心神轉向分身，在他逃遁之時，分身剛到虛界碎片所在就出了意外。

那是一片與禁地相仿的地帶，分身帶著姬秋和曹天石，三人往內也就五百裡不到。

共享到的視野中，最後一幕是分身觸碰到一段金色牆體，被吸入到法寶內空間。

如今本體、分身同為六境，小天地都無法完全隔斷他們之間的感應，可眼下他再無法共享到分身情況。

“佛寶無疑，品階不詳。”

“確是有一場蠱仙與佛修之間的大戰，一起隨虛界碎片落入大天地。”

他感應不到分身，但通過蠱群之間的聯係，姬秋和曹天石還在佛寶之外。

思忖間，耳旁又傳來曇泉話音。

“與蠱仙有關！如此蟲巢白澤妖族一脈，果真得了白澤妖尊留下的蠱仙機緣，等法王大人過來必要去探探。”

“禪渡，此處事了，你還要帶我們去何處？”

柳風斜睨曇泉一眼，先前這家夥急著搶佛眼，現在不急著走人，是看出他另有去處。

不過，虛界碎片那邊正需人手應付，因分身所見，早有其他王血族裔過去。

來此白澤祖地一年有餘，包括鐘離氏在內的幾家王血族裔難得見到，原來是探到了虛界碎片的位置。

“我分身發現一件佛寶，也可能是來自仙佛層次。”

沒有多解釋，柳風拋下一句後，就此煉化剛得的血蓮子。

……

千裡月光之下，蟲巢百裡。

蠱群帶回佛眼，半日不到，蟲巢上空妖風大作。

先是百裡毒瘴被席卷一空，不出一炷香時間，近千裡範圍的毒瘴都在消失，統統向著蟲巢中心洶湧而去。

在蟲巢中心的地下，如有何等毒物在蘇醒，正吞噬千裡內的毒瘴。

蟲巢外圍，一座露天藥田內，牛芸和元采荷正蹲在田邊采藥煉藥。

天空中毒瘴消失，天地一下子明淨起來，頭頂藍色圓月懸空，清晰可見是由一顆顆巨大眼球拚湊而成，是實實在在的蟲之複眼。

兩女越看心裡越發慌，不管這月亮何時將她們徹底變成半蠱，就是當下的動靜之大，也叫她們難安。

指不定就是蟲巢白澤一脈的老祖在蘇醒，此等席卷千裡的恐怖聲勢，可能是九境。

九世身蠱師在大天地也極少，各家王血家族老祖，多的還是修道門功法，亦或是妖身。

相比此等站在大天地絕巔的老妖，她們真如地上的螞蚱。

“姓柳的又害了不少性命，聽說是把白澤妖修一脈給滅了。”牛芸低聲道。

元采荷撇撇嘴，想到了柳風的魔道身。

餘芊芊死前，她感應到熟悉的魔氣，後來回想，猜測是柳風的魔道身弄死了餘芊芊。

如此說也有些不對，餘芊芊肉身和真靈被毀，元神那點靈性又被化入兵蠱，魔道身柳風算是幫她解脫了。

“他再厲害也不會來搭理我們，管他作甚，他那魔道身也不好惹，最好兩個狗咬狗鬥一場。”元采荷冷笑道。

牛芸聞言哭笑不得，她們落得這般朝不保夕的境地，而柳風成了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元采荷在這裡詛咒，如同窮鬼等著看富家翁落難一樣。

兩女低語著，沒多久煉好藥材，起身走向藥室。

上空回旋的妖風，還在席卷更多毒瘴，遠遠看去，如有一個百裡之巨的漏鬥定在蟲巢上。

就在此刻，高懸夜空的蟲眼投落一束藍色月光，直入蟲巢中心地下。

“隆隆……”

腳下傳來震感，再看周圍，蟲巢整個在晃動。

兩女縱目蟲巢中心，那裡的高空中，一隻大過裡許的蟲角伸入毒瘴“漏鬥”。

“那是何怪物？”牛芸嚇得大張開嘴。

元采荷身子戰栗，一種面對強大生靈時，本能的惶恐之感油然而生。

視線中，可見一頭似妖又似蠱的巨物登空。

蟲甲、蟲角，純白雙翼，七色尾羽，千丈之軀被滾滾毒瘴淹沒在內，勢要奔月。

那怪物血口大展，吞下墜落而下的月光，軀體往上高飛。

三息工夫，此半妖半蠱之身綻開藍色光色，登臨距藍月不過五裡的高空。

可當其到藍月兩裡內時，一聲蒼老的痛吼聲響徹四方，軀體又落向蟲巢，顯然兩裡是它的極限。

很快，蟲巢恢複平靜，空中毒瘴“漏鬥”也緩緩消散。

元采荷怔怔出神，嘴裡喃喃道：“有此老怪在蟲巢難破……不過也有機會，它已經很是衰老，除非他設法續命，亦或破境。”

她聽說的續命之法不多，都是不到萬不得已少有人嘗試的邪法，而白澤老祖多半不願以邪法續命。

如此就得破境，九境之上是傳說中的仙佛層次。

成仙成佛，有幾條路子可走，最後又會去往何處，以她的閱曆和見識半點不知。

“你看天上。”牛芸忽地驚叫出聲。

藥田附近，驚呼聲此起彼伏，所有蠱師仰頭看天，連化靈兵蠱都生出冥冥之中的感應。

元采荷雙目上望，那夜空中的藍月之上，一片濁黃之色的水流在飛快鋪展。

再細看，又會發現水流並非實物，如是自某處投落的水光。

濁黃色水光動蕩，不多不少，漫延開九十九裡。

水體內有數之不清的虛影，人、妖、蟲、怪、屍、邪祟……種種形體沉淪其中。

連帶牛芸在內，在場蠱師對望濁黃色水流時，竟都有種錯覺，仿佛在那水中照見了自己，當中有另一個自己在呼喚。

隻要他們能在其中尋到另一個自己，便可超凡脫俗。

奈何，此地生靈除開那位白澤老祖，莫說是去尋，連看都無法看清，更無法觸及天上的濁黃色水流。

元采荷也感應到另一個自己在呼喚，但她體內傳出的回應有兩道，整個人由外而內似要撕裂成兩半。

一半屬於原本的她，一半屬於天魔所化魔身，兩者都在渴望。

“這般異象多半因那老妖而起，我這是……”元采荷低下頭來，不敢再看。

來自真靈的悲涼之意生出，仿佛原本的她正在消失，另一個她在取代她回應召喚。

……

蟲巢千裡之外，黑暗地域內。

劇毒草木成林，林間一座石窟前，十餘名魔修遠望月光下的蟲巢。

隔得太遠，他們無法看清，隻能見到一塊濁黃之色飄在蟲巢上空。

但他們也和元采荷差不多，看去時自己似要撕裂成兩半。

“何故如此，莫非兩身並未完全合一？”

“我們修的真魔一道功法，此道乃先祖傳下，不會有問題，是我等未修煉到家。”

“將此事傳達裡面那位，叫他出來看看。”

十四名石家魔修神色彷徨，收回目光後，折身走回身後的石窟。

石窟深處，石洞內傳出靡靡之音。

一半妖女子守在洞口前，旁邊還蹲著一頭四眼白蟾，兩妖沉著面孔一聲不吭。

直到外面的石家魔修要他們傳話，兩妖才動了動身子，但裡頭那位正忙著采補抓來的魔修，他們哪敢進去打擾。

“他急著入六佛根，修行出了些岔子，我進去傳話豈不是羊入虎口！”半妖女子正是喬貝，她如今也是妖魔之身。

心裡嘀咕著，喬貝一腳踹在四眼白蟾身上，示意朱明夜進去。

白蟾無可奈何，小心挪動身子，四肢擺動，向洞內的石道內爬去。

雖說出了些岔子，可那魔頭散發出的佛力，已然是六佛根層次。

石洞內開鑿有四間石室，朱明夜在其中一間前頓住四肢，低聲道：“主子，石家之人說蟲巢有異象出現，需主子出去看個究竟。”

他話音落下，石室內傳出十餘道女子的悶哼之聲。

石門打開，一面色陰森的黑發青年走出，背後是一地魔修屍身。

“柳某已入六境，朱兄你也該趕上，否則柳某難保哪日不會煉了你。”

魔道身柳風冷眼掃過白蟾，這副妖軀血脈尚可，若是幫不到他還不如直接煉了。

“小的若是遇到機緣，絕對第一個上去拚命爭搶。”朱明夜瞪著兩對眼，哆哆嗦嗦。

丟下白蟾，魔道身來到洞口，眉頭狠狠皺起，一股惡臭味撲鼻而來，發現喬貝正遠遠躲著他，還將某種藥粉塗抹到了身子上。

“汙穢半妖之身，你放心，我不會動你。”

魔道身柳風沒有多看喬貝第二眼，心中思忖著補全六佛根的修為。

他佛力有餘，於陀生經功法感悟也足夠，想來是身在白澤祖地的緣故，破境時魔氣不足，以至於出了岔子。

要補全也不難，多殺些魔修罷了。

石窟外，十四名石家魔修等候多時，見到柳風出來，點指蟲巢方位。

“柳道友你來看看，我們都因那異象生出感應……”

五名六境魔修三言兩語，道出自己等人似受到召喚，又有撕裂之感。

魔道身柳風定睛看去，遙視蟲巢方位。

視線中，一塊濁黃色飄在蟲巢上空。

隻看了一眼，他本就陰森的面容，變得愈發難看起來，猙獰畢露。

他既沒有所謂的撕裂之感，也未感應到冥冥中的召喚，那片異象與他毫無乾係。

緣由為何，不難想到，與其他真魔一道魔修的不同之處在於，他純粹由天魔寄托魔胎所化。

“柳風啊柳風，看來我非得吞了你不可！”

此時此刻，魔道身徹底醒悟，他尚還是殘缺的生靈，抑或說連真正的生靈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