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去時，定在空中的少年僧人如被憑空移走，不見了蹤影。

而柳風所在的沙丘前，多了一面目模糊的金色人形，胸膛內一面金輪幽幽而轉。

三個月過去，柳風穩固了六佛根，這位輪轉教天王的氣息也愈發莫測，多半是得益於大天王傳下《輪槃經》。

如鏡塵記憶中的感悟相似，大有佛力周而往複不減絲毫之勢，這也是敢在輪回中不損佛性，搏下一世的關鍵。

“見過天王，八位長老受困白澤祖地，是禪渡過失。”柳風隻稱天王，沒有稱一聲“二天王”。

教中除了他和兩位天王，可能無人想到大天王已動身前往虛界，禪藍等人也僅僅是知曉大天王壽元無多。

二天王目前沒有頂替大天王之位的意思，看來也有心壓下此事，叫人以為輪轉教還有大天王在。

“何來過失？他們能先行過去，當屬好事，折損些人手無礙。”

金色人形語氣淡然，身上溢出條條佛力金絲，落在柳風身上。

接著就見這位二天王往前漫步，周遭景象飛逝。

柳風被帶動著移動，同時調動心眼和靈識，一看一感應，也隻能模糊察覺自己先被帶著離開輪轉聖境，又走出了蓮真法王的內天地。

四周一切都似在加快倒退，耳畔二天王的話音傳來。

“白澤妖尊，外界傳他失蹤，實則兩千年前已成蠱仙，早已不在此方天地，本座曾目睹他神念跨界收走祭品。”

“他將當年機緣留在白澤祖地，很可能是他帶不走，如此重寶於你蠱道是大機緣，其中超出九境的隱秘於本座亦是機緣。”

“既出世便沒有放過的道理，本座已派人尋覓空間夾縫之中的內天地，等有了消息會喚你過去。”

柳風聞言點頭應下，白澤祖地他有必要親自過去一趟。

如今他的蠱道落後佛道，比分身的蠱道也不如，此種差距不單是境界上的，還有蠱術和蠱群上。

修羅身養出的蠱，比他受王蠱滋養的蠱還要利害，本體若無蠱道機緣，來日難以登峰造極。

分身那邊沒有通眼已體會到諸多不便，他本體過去許能搶在各大王血家族老輩過去之前，先得到白澤祖地內的機緣。

倒不說拿走連白澤妖尊都帶不走的寶物，隻需如白澤妖尊那般得了部分好處，就未必不能修出蠱仙之身。

此時，周遭飛逝的畫面穩定下來，兩道身影來到了濁陰山的陰氣之中。

陰氣為七色，兩人正位於濁陰山中心之地。

柳風往前看，大半裡外就是八色陰氣，對肉身的侵蝕之大，他當下也無法撐太久，所幸是無需他自己抵擋。

“趁著動身前的這段時日，你可去儘量了卻前世執念，心境純粹於你今生修佛有好處。”二天王腳下繼續深入，周圍陰氣空出一條通道。

柳風猜到這位二天王是在指點他，帶他前往禁地中心，很可能是要他見識外人不曾知曉的隱秘，而此事於他有用。

“謝過天王指點，禪渡領會。”

他自前世金身中得到的記憶隻是部分，煉寶成全佛舟千渡的器靈，此執念已經化去。

此外，還有兩道執念，這三月來時常出現在他心中，一是前世弟子，為助鏡塵死了三個，餘下一個可能至今未死。

殘缺不全的前世記憶中，四個弟子其實都算不上真正的弟子，也就是鏡塵遊走世間修心之時，見到資質過人的乞兒，傳了部分《輪槃經》。

二是前世老家，柳風當年在柯千柔內天地中見過的桃溪村。

當年所見是執念所化幻象，其中景物有少許取自真正的桃溪村，就如村頭那株老桃樹。

周圍陰氣動蕩，已呈八色。

柳風見二天王還在往前，主動開口問道：“蒼陀廟五層之後的功法晚輩有心兼修，不知蒼陀廟傳承有無隱患？”

輪槃經強歸強，可佛力消耗頗大，遇到強敵捉對廝殺絕對好用，但若是被人圍攻，還是陀生經適合些。

不如他的對手，以陀生經之中的霸烈佛法，照面也是死，多數情況下都能用到。

“蒼陀廟傳承者，本座見過修到九佛根的，也不見那人被蒼陀廟之主算計，你要修此道應當也無礙。”

“但若是超出九佛根，離開此方天地，情況如何本座也無法揣測。”

這位二天王的境界之高，恐怕不比大天王差，差的隻是佛法和之前輪槃經功法不全。

以他的修為和見識都無法揣測，想來蒼陀廟之主在仙佛層次中，也算是較為神秘的。

柳風思忖著蒼陀廟後續傳承時，陰氣由八色變成了九色，憑白多了一座村落，似來到了一片執念幻象內。

往來人影衣著古樸，都忙著在采桑，又是一道難以割舍出生的修士執念。

二天王頓住腳步，目視前方九色陰氣。

“到地方了，本座帶你來此是因你分身成了長生種，本座讓你知曉長生種到底是何種存在，又是自何處來的。”

“孑雲子，勞煩道友現身一見。”

柳風眼中一亮，以通眼看向前方九色陰氣。

空蕩蕩的陰氣中，頓時多了些東西，隻見一白發男子跪地不起，背部是如鎖扣的一副屍骨。

這人跪在禁地的陰氣之中，不知遭受九色濁陰之氣侵蝕了多少歲月，身軀上下全是前後通透的窟窿，如一張破布。

便是如此，此人照樣不死，且體內氣息之強大還是實實在在的九境。

“扣在他身上的屍骨……是來自女子！”柳風無心理會他人身上的慘事，沒有多看女子屍骨，目光定在白發男子身上。

下一眼，百丈陰氣被推擠出去。

白發男子身形顯露出來，神色木然，睜眼的瞬間，瞳中隱有兩朵黑色花影閃過。

一股精純到柳風前所未見的魔氣蕩開，此男子轉眼間臉上神色數變，最後又恢複為木然之色。

“法遠道友何故吵醒我，你我不是約定好了？我這一夢就要夢死過去，由你來封我殘軀，不容始魔花轉移到他人身上。”

白發男子吐字遲緩，似好些年不曾開口，醒來後雙目並未看來人，而是側目右肩上的女子顱骨。

柳風感受著散開的精純魔氣，雖被二天王擋在幾丈外，他還是受了影響，貪、戾、癡，此三種妄念一下子被放大，好在還在他能壓製的範圍。

“九大長生種之一，始魔花。這人是心甘情願地在此等死！”

看著男子被侵蝕的肉身，如此還沒斷氣，真個要死幾百年內都沒可能。

“此來是要你幫我教中傳承佛子解惑，他分身成了血修羅之身。”二天王，也就是法遠沉聲道。

“修羅血海，血修羅！比受始魔花的原初魔修還要好戰，殺戮其他八大長生種最多的也是他們……”

白發男子話音寡淡，凝視女子顱骨的眸子轉動，目光落在了柳風身上。

兩人對視的刹那，柳風眼前一花，被拉入幻境。

他還以為對方會娓娓道來，卻是這般乾脆直接的方式，此人沒有拒絕為二天王幫忙，無半句廢話。

“這是……始魔花？”

不及多想，柳風眼中魔氣鋪天蓋地，魔氣中心一朵擎天巨花屹立。

此花通體墨黑，有七葉七瓣，但呈現給柳風的幻象僅僅是個雛形，即便是幻象，似也有忌諱，不敢呈現出具體。

七瓣巨花由根須到花瓣，再到花蕊，上上下下，攀附著數萬身影，形體千奇百怪，當中最多的是人形。

柳風看著那些身影，有了些明悟，而他耳邊響起男子寡淡無味的冷漠話音。

“九大長生種，始魔花為其一，生靈得其部分，便會成其一部分，壽元悠長，肉身真靈難滅。”

“如我，如他們……隨時可被抹去意誌，因我與他們已是始魔花的一部分，不分你我他，同為始魔花，肉身共享。”

“意識斷斷續續，我已忘去自己活過多少載，隻記得在四千年前與其他長生種大戰，隨一塊虛界碎片墜下……”

柳風看著幻象中的巨花，和那數萬身影，再聽到耳邊話音，臉上無太多意外之色，因他早就猜到了大半。

“難怪好些人出現在一副軀殼內，他們本就是一體！”

“還有這禁地，居然是因虛界碎片而來，一塊碎片就成多數修士有來無回的凶險絕地，難道整個虛界都是這般惡土？”柳風內心不免震撼。

長年累月，此方大天地內的禁地在不斷增多，換言之，歲月中不斷有虛界碎片墜下。

不同地域的虛界碎片，所成禁地各有差異。

倘若虛界碎片多到一個程度，是不是會將此方天地都化為禁地，如他這般六境尚且難活，那整片天地還能留多少活口！

他內心駭然間，眼中幻象消失。

重新看向不遠處的白發男子，依此人九境修為來看，虛界不全是仙佛，也有仙佛之下的諸多生靈，但想來不會有凡人。

即便是有，也隻能活在強者的內天地之中，如牲畜繁衍，隨時可能被充作補益生機的養料。

“法遠，可道出的部分我已為他解惑，下一個千年都莫來擾我。”白發男子說著垂下頭，緩緩合上雙目。

柳風趕緊問道：“前輩我分身何時會變得如你這般？”

“九境靈性蛻變，你自會見到修羅血海，到時候他們會來借你身軀。”白發男子身形模糊不清，轉眼隱匿不見，四周被擠開的陰氣也合攏而來。

“九境，靈性蛻變。”

柳風喃喃自語，靈性應該就是指修士真靈，亦或道士元神，佛修陰神，武夫武魂。

種種變化皆由部分真靈修成，本質還是真靈，也即是此魔修口中的靈性。

他如今分身意誌未融入修羅血海，原來是靈性太弱，隔著不知多少空間，無法與修羅血海聯係在一起。

“走吧，本座為你安排些人手，陪你去了卻前世執念。如白澤祖地那邊有變故，也可能會中途喚你回來。”

二天王沒有逗留，轉身向蓮真法王所在而去，柳風身不由己地被帶起。

最後看了眼此處桑村幻象，以及那跪地等死的男子，柳風心中難以平靜。

成為長生種的一部分，便等於沒了自我，生靈意誌不過是長生種留下的備用之物。

意誌是沉睡是醒來，何去何從全在原始長生種注視之下，如被擱置在貨櫃上的一具具木偶，隨時會被取用。

除了原始長生種，如那始魔花上的數萬生靈，亦或須彌海所見混沌泥像種，同樣受控於原始長生種，也有地位高低之分。

“二天王帶我來此，是為讓我有個防備。好在當初是分身擋下了，有朝一日若是反噬我，大不了我親手毀了分身。”

柳風沒有多想分身之事，想著先循著前世記憶，去尋那喚作小田的弟子，了卻這一尋覓幸存弟子的執念。

小田，本名田青，小國窮苦人家出生，兒時便淪為路邊乞兒，是自認鏡塵弟子當中實力最差的一人，最後反倒是他沒死。

“八境壽元三千年，田青資質不如何驚豔，還傷了根基，若止步八境，活不到今時今日，除非……”

柳風想想種種苟活手段，搖了搖頭，好歹是舍命追隨鏡塵的弟子，他可不想自己尋過去時，見到淒慘垂死的怪物。

周遭景象再次飛逝，柳風看清眼前時，已身在內天地之中，十來丈外就是淨靈等人。

身前領路的金色人形不見，那位二天王要去安排人手。

“咚、咚、咚……”

上空輪轉聖境圈圈金輪轉動，恍若鐘鳴的佛音回蕩。

二十餘萬佛修外圍，修出靈識的三人，淨靈、曹天石、玉瓊子，第一時間察覺柳風的到來。

展現在他們眼中的柳風，較之三月前模樣大變。

蠱師表象沒了，半妖的肉身也完全消去，黑發披肩，一雙瞳孔漆黑，就如街邊一漫步而來的尋常年輕人。

可越是叫人感受不到威脅，淨靈三人，同為六境，便越是驚異。

“無一絲佛力散出，壓製所有表象，看來他不止穩固了六佛根，還領悟了前世部分修行心得。”淨靈自己就有前世部分記憶，但無法做到柳風這般，可見柳風的六佛根底子之深厚。

由二天王下令收集靈物，又在輪轉聖境內完善金身，柳風的六佛根絕非教中護法可比。

看著走向這邊的柳風，淨靈眸子中一時恍惚，這個恢複常人模樣的青年，與她前世記憶中化為人身的靜羽師兄，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正是她心中回味師兄模樣時，柳風開口便叫她一張俏臉上臉色難看下來。

“玉瓊子，隨我來。”

前方青年身形一分為二，如兩堆蠕動的肉芽，血肉穩定下來時，原地竟有了兩個一樣的人。

有了前世記憶和閱曆，柳風對王蠱蠱師之軀的掌控，顯然更上一層樓。

其中一人盤坐在地，背上蒼陀廟畫面展開。

柳風本體留下一副空殼，一步跨入蒼陀廟空間。

在淨靈泛著寒意的眸光下，玉瓊子嬌笑一聲，提起周婉跟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