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不死泉

往右四裡外，一通體淡黃色，形如大鳥的百足兵蠱懸空。

此八品兵蠱背上，約莫有百來名蠱師，境界最差的也是五世身初期。

在前揮杆垂釣的蠱師有六人，其中就有一半龍模樣的中年蠱師，正是加入托月宮的邢子平，而今是宮內二長老。

他逃出禁地恒夜山，在三大蠱師宗門追殺的情況下，還能被托月宮接納，並非毫無代價，而是獻出了一副仙蛻。

隨他活著進入大天地的蛻仙宗蠱師，原蛻仙宗嫡係和少數內門弟子，也成了托月宮弟子。

“邢長老，餌料多的是，儘管多掛上一些。”

耳旁傳開一笑嗬嗬的聲音，開口的是一大肚肥臉的中年蠱師。

邢子平含笑回了一禮，依言自身前鼎內拘起一團紅通通的軟肉掛在鉤上，抖手一甩，長線帶起一六指爪鉤墜入下方霧海。

下落之時，爪鉤和長線一齊隱於無形。

他這釣竿雖煉製手法簡單，但材料品階是實打實的七品，作餌的臟腑也至少是來自五世身蠱師。

“王蠱燭暝難求，不得已，老夫還需種入其他易得些的王蠱。”

邢子平心中有數，此地不缺蠱師蹲守垂釣，但百年都難得有幾人成功釣到燭暝王蠱，倒是聽說有犯險下去弄到蠱卵回來的。

蠱師到了七世身，也到了該覓王蠱的時候，因蠱道八境五臟內空間合為內天地時不得不用到王蠱，等到八世身再去尋，那難免慢了同境一籌。

這時，身後一道靈識落來。

邢子平面色不改，沒有阻擋這道靈識，傳音送入他的靈海。

“邢老，柳風的魔道身下了鏡天，他有和本體一樣的眼力，許會給此地帶來變數。”送出傳音的，卻是後方與幾位原蛻仙宗長老站在一起的玉瓊子。

五年過去，此女從五境圓滿來到了六境，也就是道門八極境，修成星君道相，如今身份是托月宮客卿長老。

她不被托月宮真正接納，不是因她不是蠱師，而是其走了真魔一道，元神與天魔融合，早已不純粹。

“你的意思老夫領會，若是惹出異象，有些許不對勁之處，自會帶上你等先行逃離此地。”

邢子平傳音回應，目光轉向左方，正好見到一行人投入霧海。

下鏡天尋覓機緣，也不是太過稀罕的事，關鍵得活著回來才行。

看那一行人應當是蜃龍一脈的妖物，跟在後頭的白蟾和半妖女子，也都識得。

沒有多看，邢子平目光重新轉向霧海，而後方玉瓊子則收斂大半心神，共享著分身所見。

小半個時辰後，天色漸暗。

斜向右方的霧海邊緣，驟然有三四裡霧氣陷入漆黑，那片漆黑比變暗的天色更黑出太多。

而在那漆黑中心，有一抹光，似夜中燭火，又似獸類眼瞳。

“快看那邊，有人釣上了王蠱燭暝。”

後來嫡係弟子中，有人驚叫出聲，眾多弟子都站到了兵蠱右側，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比起大驚小怪的弟子，在前垂釣的長老們要淡定得多，僅是瞥了眼就收回目光。

下一刻，那處黑了一塊的霧海恢複如常，似燈似瞳的光亮消失不見。

“又是七品王蠱燭暝弄出的化身，並非其本體，可惜啊！”大肚肥臉的長老搖頭感歎。

邢子平也暗道一聲可惜，如這般釣上化身的，月餘來他見過了三次。

王蠱可統禦壓製其他蠱蟲，六品生出王蠱靈壓，蠱師得知自身靈識更強，而七品王蠱可化其他七品蠱蟲為化身。

這些也都是加入托月宮後得知的，八品王蠱則可接引仙氣，但自行蛻變到八品的王蠱很是少見。

兵蠱背上，眾弟子重新坐到一處，閉口不言，一時間靜了下來。

夜色由淺入深，天邊又亮起晨曦，轉眼一夜過去。

兵蠱靠近蟲頸的部位，玉瓊子坐在幾名長老中間，對時不時落向她身子的幾道目光視若無睹，心知是幾名不知死活的長老子嗣。

共享過分身所見後，此女秀眉微微蹙起，再次傳音邢子平。

“邢老，柳風那邊受困不歸林血湖，靈物已在兩月前耗儘，當下是在白白乾等，那莊氏之人帶來抵禦煞氣的靈寶正在深入血湖。”

“老夫幫不到他，他也無需老夫去幫。”邢子平傳音回應一句，語氣淡淡。

從玉瓊子口中，他得知柳風與輪轉教聖尼走得近，既有輪轉教看重，又何須他去費心。

玉瓊子聞言沒有再廢話，她的意思是叫些原蛻仙宗弟子前去尋輪轉教之人下落，看能否將消息送到輪轉教強者那裡。

既然邢老無心此事，她也不必多說。

她倒不是掛念柳風安危，而是她的分身與柳風綁在一起，要遭難的話，以柳風的性情，肯定是她分身先死。

看了眼並無異象出現的霧海，玉瓊子重新收斂心神，幫著分身養屍，那女子屍身近日也快到五境了。

與此同時，在她前方霧海深處。

茫茫白霧，往內百餘裡，接近鏡天最中心之地。

大霧往下千丈，此地長年不見天日，但亮如正午，不同的是此地光亮是炙白之色。

霧氣之下水面若藍色寶鏡，大量浮冰雜亂散布，浮冰中間又有大小島嶼連綴，島上山石草木具備。

一行二十來人走在霧氣下，當先灰發老者驀地駐足下來，看向前方的一雙老眼內浮現驚異之色。

在這位八境圓滿老龍身後，十餘後裔不解，紛紛以瞳術細看。

這一看，十來名六境之上的蜃龍渾身僵硬，無法做到如老祖那般鎮定。

被他們護在中心的一人，正是魔道身柳風，他自是早已看到前方島上的情形。

霧氣內，最先落入視野中的矮樹枝乾歪曲，每一根枝，每一片葉都顯得畸形。

再看島上其餘樹木，乃至地上草藤，甚至是一塊凸起的石頭。

除了地面，所有東西全像是長了瘤子，瘤子大大小小，狀如未誕生的胎兒。

活物還罷，如石頭這般死物居然也生出“胎兒”。

“元前輩，島上往內七裡，有塊地方晚輩看不透，裡頭有兩樣東西不死不活的！”魔道身柳風臉色異常難看。

這老龍要尋什麼娑羅神胎，眼下怕是真尋到了，可裡頭那東西看著就不像是生靈，以他修魔的心性也不禁心生懼意。

叫他疑惑的是，他所見兩樣“東西”是人形，確切而言像是兩具畸形屍身。

對此他不由生出推測，禁地之中所謂的長生之法，指的就是那屍身，而並非原本的娑羅神胎。

“你等在此止步。”

老龍點點頭，揮袖示意緊跟的兩個子嗣退下，閃身一步站到了島上。

周圍山石草木統統生胎，他八境圓滿修為到來，也覺體內血肉蠢蠢欲動。

他想著再往前走時，天蝗分身飛上前來。

“老元，伱且等等，我本體在不歸林那邊……”

天蝗分身話到一半，蟲翼蟲足顫動，似從本體那邊看到了何等恐怖的景象。

老龍頓住腳步，雙目中精光乍現，沉聲問道：“你在不歸林見到了不死泉？”

“你最好舍了這所謂的娑羅神胎，與你看看巫夷是何模樣！”

天蝗分身鎮定下來後，放出靈識，將本體所見畫面呈現給這頭老龍。

“巫夷竟還沒死？”

老龍咦了一聲，隨即以靈識看到了當下不歸林中心的景象。

然而當他看清畫面中巫夷的形體後，蒼老面容上老眼大睜，瞳孔連連收縮。

他確實看到了走出不歸林最中心的巫夷，隻是那頭老黑虎已算不得妖族。

……

陰玥皇朝，青霞郡外，不歸林。

中心五百裡之地，山林灰白一色，而最中心的十來裡，又是銀白之色。

一草一木，一花一石，此地銀白猶若泉水動蕩，將方圓十餘裡覆蓋在內。

而此時此刻，銀白水光全在往某一處彙聚，伴隨著兩道怒嘯聲，兩頭老妖施展秘術，向外圍倉惶遁去。

兩妖見巫夷隻身闖入最深處，不管死活，本想著留下來等一個結果。

等了五年，他們還真就等出了巫夷，隻是這頭老黑虎不僅形體大變，還翻臉不認人。

“嗡嗡……”一股靈壓橫掃而來。

靈壓本是無形無質，可這股靈壓所過之處直如掀起駭浪，轟鳴聲中，摧枯拉朽般山石草木儘為齏粉。

無形靈壓成了實質，於兩頭老妖前方設下上千重屏障。

“嘭嘭嘭……”

撞響聲連綿，兩道遁光之中的老妖大吼出聲。

“巫夷，你連我都不識得了？在封印之下是我借了你半個內天地的靈氣與你續命，還不住手。”

“他元神已破開八境極限，先入了九境，快逃。”

天蝗本體炸裂開來，分化漫空千萬蝗群，分散逃遁。

可剛一分化，就有大半墨色蝗蟲被絞為稀爛。

另一顯露火麒麟真身的老妖，不甘折損本體，悶頭往前逃，還沒撞出十裡，耳畔一聲陰笑，一道灰白身影趁機閃來。

人形鑽入體內，它全力逃遁之下，卻是漏過了此地其他妖邪之物。

同時，後方一銀色巨物壓來，一口咬下。

“噗嗤……”

火麒麟之身生生裂成兩半，分到一半妖身的灰白人形怪笑著消失不見，原地隻留下一神態混亂的銀色形體。

隨著銀白之色全部收攏進其體內，黏附在他身上的一具乾屍落在了地上，眨眼間化為飛灰。

所有似水的銀白光華，皆是出自此屍，現在是轉嫁到了新的軀體內。

這副軀體有著虎妖輪廓，肉身上下凸起數十上百個鼓包，鼓包大小不一，全是頭顱，像是不同種族。

仿佛有著不同的意誌過來，在借這副軀殼，觀看此處地界。

此時，名為巫夷的虎妖，他的意識如陷入了夢中，還在尋覓他要的不死泉。

“汩汩……”

水光動蕩，巫夷睜開雙眼，所見是滿目銀白之色。

這位淨羽的宗族後裔，他看到的是一片非水又像水的所在，正處於層層水體包裹之中。

水體內上下左右，四周密密麻麻全是身影，數不清有多少，跟他一樣在這裡沉沉浮浮。

“諸位，此地是何地？”

“不死泉何在？有無人給巫某解惑？”

“老朽為何會出現在此！人族王血家族之人還守在外邊，老朽無暇久留。”

他的記憶止於五年前，根本不知外界正在發生之事。

連聲問了又問，周圍身影漠然如木偶，無一回應他的，試著接近過去，每一個都要比他強大，還未走近便被震退開來。

在水體內沉浮許久，他被諸多身影震退，來到了水體下層。

俯視更下方，一團像是真靈的靈光定在那裡，氣息亙古，其內隱約也有身影。

在看到底部靈光之時，巫夷本能地生出親近之感，可從對方那裡感應不到絲毫神智，有的隻有本能。

“虛空母樹、修羅血海、始魔花、娑羅神胎、混沌泥像……”

一個個長生種的名諱，憑白擠入巫夷的意識，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本能的渴望之意，底下那團靈光在渴求。

巫夷隻覺其中兩三個有些耳熟，尤其是娑羅神胎，他在被封前就聽說過。

順著這股渴求感來到水幕邊緣，水幕外是無邊死寂之地，遠遠近近，各個方位，有八團巨大形體顯現。

包括他這裡，九處所在彼此遙相感應，都能看到其他八處。

眼見這一幕，巫夷隱隱猜到了什麼，回望水體內的密集身影，心頭悚然。

再扭頭隔著水幕往外看，有樹，有海，有花，有大魚……巨大形體裡裡外外，如這邊一樣，同樣收留了大量身影。

其他八處，巫夷一一看過，目光最終落在巨大泥像頂部，那裡盤坐著的是個人形。

此人位於泥像之頂，身下數萬木偶般的身影攀爬泥像，無一越過界限，皆處於他腳下。

古老、沉寂、漠然，一如其他萬萬木偶般的身影，那人枯坐泥像之頂，呆板無比。

可下一眼，對方似感應到巫夷遠望而來的目光，察覺到冥冥之中的因果，睜眼對望而來。

前一眼無法看清的人形，瞬間在巫夷眼中變得清晰，那是一張令他極為眼熟的青年面孔。

來不及震驚那人長相，後方水體內過萬身影驚恐尖叫，同時一道話音傳入他的耳中。

“你見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