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輪轉教的底蘊，也不失為一條退路，但不到非去不可的地步，他不願攪合進去，不想走鏡塵的老路。

暫且放下心中思慮，柳風信步走過大半條街。

入目琳琅滿目，各道修行所需藥材皆有，更有他未曾見過的器閣和陣閣，在售賣各道兵器和成套陣法。

來到一間上下七層的商鋪前，店內蟲鳴聲駁雜，沒聽錯的話全是異蠱。

柳風往內看了眼，單是擺在貨架上的，每個罐子都刻有陣紋，因而傳出的僅是蟲鳴，而非蠱術。

見柳風對這家店有興趣，姬秋趕忙上前一步，解釋道：“此類蠱閣除了售出異蠱之卵和蟲藥外，還有收錄天下奇蠱的典籍，柳道友對靈蠱和王蠱了解不多，妾身這就去買兩本此類典籍過來。”

說著，姬秋嬌軀一晃，已經閃到店內櫃台前。

柳風沒有阻止這女人獻殷勤，四下打量時察覺不少人在往東城門口趕，聽路人口中傳出的話音，像是城外有多位七境鬥法。

“城東外面的七境鬥法！天蛇一族的人追來了？”

他面部驟然睜開一隻複眼，與迎面走開的半妖目光交彙。

半丈外的蛟血半妖才入三境，當即陷入幻術之中，接著一條衍瞳子蠱鑽入到其面部。

蛟血半妖神色自若，除了眼神略有些渾噩外，不顯太大異樣，調頭就往城外掠去。

等到衍瞳子蠱看到城外的大戰，蠱閣前的柳風神色一鬆。

子蠱視野所見，還真是天蛇一族來了，有三頭雙翅蛇妖與婁蒙鬥法，不過看樣子出不了大事。

以婁蒙七世身圓滿的修為，加之兩千年的積累，可謂是實打實的老怪。

尋常他道七境就是三個一起上，也不可能是婁蒙的對手。

光是那顆七品圓滿邪物心臟，被吞噬進去的七境，看掛在外面的手臂，估摸也在十五人之上，也就是十五頭以上的七境邪祟。

哪怕是八境初期來了，這位尊主大人也能上去碰碰，但眼下婁蒙在留手。

“婁蒙在這邊敢輕易殺六境，卻沒有殺天蛇一族七境的意思，七境已是根基，殺了有可能惹出天蛇一族的靠山，以他的實力也得收斂些。”

思忖間，香風撲面，姬秋捧著兩本絲質書籍走近，懷中還有一大包蟲藥。

柳風淡淡看了眼滿臉討好之色的姬秋，將兩本書籍攝到手中，而蟲藥隻挑了幾樣少見的。

腳步移動，他信步街頭，翻開記載王蠱的書籍，開頭就是一份王蠱排名。

前三十六名絕大部分隻有殘圖，有具體名字且圖案完整的居然僅有四種。

往下是一行小字，指出頭頁所載王蠱的特殊之處。

“王蠱方寸，為硯山天尊一脈所有；王蠱燭暝，蟄伏於禁地鏡中天；王蠱天照，曾出現在禁地絕龍穀；王蠱星河，白澤妖尊失蹤前傳於後裔。”

“王蠱分陰陽，相互補益，而三十六王蠱陰陽齊全，可吞噬其他王蠱。”

三十六種陰陽齊全的王蠱，隻有四種的名字流傳在外，分屬在不同皇朝境內，且還是兩種在禁地內，一種下落不明。

柳風沒有多看前面的希罕王蠱，往後翻看，發現他體內的王蠱赤曜隻是王蠱中尋常貨色，不算少見，王血家族的蠱師中不乏身懷赤曜王蠱的。

看書上所述，王蠱是蠱師八世身的關鍵，可憑八品王蠱鎮壓內天地，如道門八境人仙境的道宮，也可接引仙氣。

而九品王蠱已近乎傳說，流到外界的傳言不多。

書上也記載不詳，隻言蠱師可借九品王蠱牽引內天地與人鬥法，如王蠱“方寸”有方寸牢籠，顯化部分內天地。

至於王蠱赤曜，到了九品，自是遠不如頭三十六名的王蠱。

“八境接引仙氣，這仙氣到底是後人自己命名，還是真正的仙氣？還有所謂的仙佛！”

他目前見過兩個最為高深莫測的人，一個是白骨佛陀，一個是鏡塵的師尊，前者遺言中提到登天，後者能借他人執念中的自己跨界傳話。

柳風揣摩不透這些，就是眼前記載在書中的稀罕王蠱，於他而言也是遙不可及。

記下王蠱六品和七品後的好處後，柳風收起記載王蠱的書籍，正要看看換靈蠱這本看看，頭頂忽地一黑。

仰頭看去，重疊的懸空樓宇上方，一駕黑色車輦穿過一座座陣法，車內有一方彆院，是一片內空間。

那車駕如有靈性，不見盤坐車頭的老婦出手，車身自行避開陣勢，所過之處像是張開了裡許黑幕。

若不運轉瞳術，根本看不清車上之人的模樣。

“那是靈寶，靈寶層次的座駕在王血家族中也算珍貴，車上的人有意招搖過市，我看她反倒是底氣不足，想借家族威風壓人。”姬秋看過一眼後，冷笑道。

柳風的目力比姬秋看到更清晰，老婦容顏有些眼熟，與婁蒙法鏡中浮現的女子相像，隻是蒼老了許多。

“墨麒麟一族的妖修，從傳送大殿那邊過來的，是個六境圓滿來

接婁蒙，如此拿靈寶撐台面，婁蒙那一脈真個是衰落了，我跟隨他回去怕是討不到好。”

不及多想，柳風和姬秋體內“妖壺”異蠱齊動，婁蒙在召喚他們過去。

兩人對視一眼，一起掠向東城門，如他們一樣，其餘被種蠱之人皆彙聚向了城東。

此時，妖城東面三裡之外。

原地不見婁蒙，隻有後續趕到的三十餘人，但全成了地上的血色漿糊，想來是被七境的鬥法波及。

再往外七八裡的高空中，陰雲彌漫十餘裡，其內三條巨影來回遊走，最中間散發邪祟氣息的蠱師顯得遊刃有餘。

“婁蒙，你沒死在人族手裡，撿了條性命回來，還敢到我天蛇一族地盤上撒野？”

“你這一脈已成棄子，如今全靠一頭雌獸撐著，可笑你還有臉回來。”

“這雜種屬墨麒麟

以三頭七境天蛇的眼力，看出婁蒙這些年全靠邪物吊著性命，蠱師之軀近乎與邪祟無異，要入蠱道八境還得先將身上邪物養到八品，而後方才有些微可能。

“你們三個廢物，也有資格笑話本座？”

陰雲內響起婁蒙沙啞的怒喝聲，被人罵雜種，觸到了他的痛處。

絲絲縷縷黑色鏽跡延伸向四面八方，此禦毒蠱術過處，空中泛起大片扭曲，有了接近八境的威勢。

“你敢殺我們？”

驚疑聲中，靈寶車駕橫空而過，車頭盤坐的老婦嘶聲阻止。

“太叔公，暫且留他們性命，先與晚輩回族內。”

“你是……小翠？”

陰雲和黑色鏽跡一齊消散，婁蒙踏出一步，站到了靈寶車駕上，看出自己這個晚輩壽元已儘，卻無靈物補益身子，在以屍道勉強續命。

以王血家族的底蘊，嫡係族人落得這般境地，可見他這一脈在族中是被放棄了。

城東大地上，八十餘人掠空而來，柳風等人接近靈寶車駕時，還未上前稟報探到的消息，婁蒙甩袖一陣旋風卷來。

八十餘人被拉入車駕內空間，眾人剛落定便發現，墨麒麟一族的妖修老婦正運轉瞳術凝視他們。

下一刻，老婦臉上露出驚喜之色。

“全是資質不俗的年輕人，太叔公，晚輩有個孫兒，近日與婁魁一脈比鬥時毀了肉身，還望……”

“修的哪一道，是何境界，你自己挑一具肉身。”

婁蒙隨口應下，轉向車外的三頭天蛇，以靈識與三者傳音。

這邊，身處內空間彆院中的八十餘人面色難看，無心管婁蒙與三頭天蛇，面前半截入體的老婦在從他們之中挑人。

說是要他們效力，這還沒去墨麒麟一族的地盤，半路就要有人交出肉身，真當他們是牲口了。

柳風想到姬秋的話，內心感歎時，妖修老婦一手指向他身前一人，正是邢老。

“太叔公，就他了，年齡不足五百，即將七世身。”

老婦話音未落，邢老陰沉著臉，毫無征兆地暴起發難，抬手隔空一抓。

“嗡嗡……”

兩面血色磨盤絞合，瞬間破去妖修老婦的護身法寶，同為六境圓滿，這老婦壓根就不是邢老的對手。

對方要取他肉身來用，那便沒有了再隱忍的必要，出手的同時，其七條異蠱齊齊尖鳴，壓製種入體內的邪蠱，要順帶毀了這副軀殼。

柳風和曹天石身形暴退，哪想到邢老如此倒黴，今日邢老被人挑去充當奪舍的軀殼，來日也可能輪到他們。

比邢老更不幸的是，他們是本體在此，而邢老隻是一具分身。

“不自量力。”

車前婁蒙頭也不回，體內衝出兩道人形血影，一道擋下血渦蠱術，一道閃至邢老身前。

柳風和曹天石隻覺血色一閃，看清之時，邢老已經昏死過去，血影順著其眼耳口鼻在往頭顱內鑽，遁出一半的靈胎也被就地禁錮。

目睹一位六世身圓滿蠱師的淒慘下場，車內八十餘人無不心寒，等待他們的結果似乎隻有兩樣，要麼自己找機會自我了斷，要麼如牲口般等著被取用。

姬秋低垂著頭，自然而然地跟在柳風身後，不著痕跡地扯了扯柳風的衣袖，似在提醒他儘快設法脫身。

其他人之中，無提雙目微閉，面無表情，周婉小臉煞白，躲到了眾人最中間。

少頃，車外三頭天蛇遁空而去，婁蒙冷著臉飛回彆院，對八十餘人難看的臉色視若無睹。

妖修老婦躬身道：“太叔公，婁魁一脈試圖接管

婁蒙腳下一踏，靈寶車駕衝入城內，他本打算探過族中形勢再回去，當下看來是等不及了。

“婁魁，他那一脈有資格接管

“婁魁六年前入八境，今年修為穩固後就開始尋我們的麻煩，倒是尚未出聖子層次的小輩，但已有十幾個小崽子有備選聖子的實力。”妖修老婦恨聲道。

婁蒙驅車遁向城中心的傳送大殿，身上陰氣騰動，顯然壓抑著怒意。

“比鬥情況如何

？”

“近幾個月下來我們死了好些天賦上佳的後輩，他們是要耗空我們這一脈的潛力。”

兩人言談間，內空間中的八十餘人一言不發，從二人話裡不難聽出，墨麒麟族內也有爭鬥，還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

人也好，妖也罷，果然哪裡都有爭鬥，為了好處，王血妖族內部一樣會相互殘殺。

不出意外的話，他們這些人跟著婁蒙回去，立馬就要面對一場廝殺。

“備選聖子，聖子受祖脈傳承？”柳風心中有了數，他短時間不會有事。

聖子層次的後輩，在各族中應該都極為重要，隻有天資絕佳的後輩才有資格得到最重要的傳承。

而墨麒麟一族內，要接管一山掌座之位，少不了八境和聖子，兩樣條件缺一不可。

婁蒙先前所言要他出力，不可能是叫他這個外人去當什麼聖子，隻可能是叫他當打手，輔佐某位資質上佳的晚輩與同輩爭鬥，亦或助其爭奪祖脈傳承。

……

陰玥皇朝境內，青霞郡外。

這一日，禁地不歸林外，一大一小兩人偷摸著出了禁地，小東西正騎在青年男子脖頸上。

若是柳風過來，肯定能認出男子脖頸上的女童，七八歲的長相，是淨靈小尼姑，被她當坐騎的男子則是輪轉教的妖僧。

留下其餘三百妖僧在禁地內，淨靈在這時候擔著凶險摸出來，自是為了淨羽師兄的事。

由淨靈指路，二人就近在青霞郡犯險以傳送大陣趕路。

他們再次出現時，已來到康陽郡內，進了一名為神風門的幫派地盤。

無人能想到，這樣一個陰玥皇朝境內的尋常小幫派，裡頭藏著一尊輪轉教法王。

燈盞綻開昏黃光亮，彎繞往下的走廊上，淨靈獨自下到密室。

來到地下深處，一間間石室，一條條走廊，到處是頂著光頭的半大童子，三四百人之多。

詭異的是，所有童子五官相仿，神色一致，如同一人。

“禪藍法王，你還在琢磨輪回之法，我們修的是輪槃經殘法，你如此不過是禍害些女修罷了。”淨靈無視一個個凝視向她的童子，徑直走到最大的一間石室前。

推門而入，室內兩百餘女修皆中幻術，多半都挺著大肚子。

床榻上，還有十餘女修圍在一中年僧人周圍，此刻那僧人已穿上僧衣，雙手合十。

“禪藍見過聖尼。”

僧人話裡客氣，透出的神色卻根本沒將來人放在眼裡。

淨靈並不在意，她口中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句話，叫這位輪轉教法王目中爆發出駭人金光，室內頓如散出兩股金沙。

“我師兄的第二世身已經出現，陰玥皇朝境內就你一位法王在，你隨我去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