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國,隆州昌平府。
這座以皇城為中心的一府之地,境內每一座縣城都不比他州府城小多少。
陰雲籠罩的大地之上,昌平府每座城池上皆有重兵把守,且另有五境坐鎮,單一城五境便多達二十人。
昔日繁華不再,重兵鎮守的城池之外,一座城牆之隔,城外哀鴻遍野,數十萬流民在求活。
若是站在城牆上往下看,眾多流民當中有許多妖化,亦或是神智不清的癲子。
當下血潮頻發,各處陣門空間大開,大量妖氣倒灌入大燧境內,首先遭殃的就是尋常百姓,無法抵擋妖氣侵蝕,不是身死便是肉身妖化。
而城內之人也不好過,地面一半被夷為平地,生滿奇形怪狀的靈植,供給不多的人口果腹。
皇城外,十餘裡空地之上也聚了不下五十萬流民,當中不乏有修為在身者。
如今還能在大燧皇城內占得一席之地的,要麼有強大的家世,要麼是能拿出足夠的靈物。
這一日的城內,名為飛雲居的酒樓前。
兩名老者漫步而來,一人身著長衫氣質儒雅,一人背負劍匣神態冷峻。
“進城比我們想的容易,無妖魔邪祟氣息,繳納足夠靈物,連陰玥皇朝之人也可入城。”
“燧國周氏老祖到底有何底氣,此等要緊關頭還敢放人入城。”
“學義他們就在這座客棧內,先進去再說吧。”
兩老走進酒樓,感應中全是修士的氣息,住進酒樓的無一不是修為三境以上,酒樓還有獨立的陣法守護。
來到四樓一間客房前,房門打開,裡面七人或站或坐,是陶學義等陶家和夏家七人。
“晚輩拜見兩位族老。”
“是四爺爺到了,還有夏家的夏八爺。”
其他叔伯叔母上前見禮時,陶詩雨和陶廣慶,及夏家夏良真,三位晚輩站在靠後的位置。
陶詩雨認出兩位族老後,內心不禁忐忑。
在陶家和夏家能成為族老的,修為最低也是六境圓滿,且修行天賦不俗,縱不是七境也各有手段抵擋。
“他們會不會去尋柳風的麻煩!”陶詩雨心中沒底。
距在瑜國擒拿柳風已是兩年過去,現在燧國大亂,封印大陣各處陣門空間大開,裡頭的妖魔有不少強者分出元神。
如海域近海內,數以萬萬計的妖蝗在各座海島肆虐,不管人族妖族,所過之處屍骨無存。
起初還沒多少人在意妖蝗現世,可等到警惕之時,蝗群規模已擴大到萬萬之數。
領頭的妖蝗硬是在兩年之內,吃到了六境圓滿,有傳言此妖就是出自封印內的一道天蝗元神。
約莫半年,最多不過一年,封印便要徹底破開。
而當下他們混進燧國皇城,是因推算到陣眼到了失守的時候,必會有壓陣的重寶被轟出封印大陣。
“為何不見陶銳和陶月他們?”陶家族老,陶鏡的話音在客房內響起。
陶詩雨從失神中回過神來,連忙低垂下頭,眼神不安。
十二支陣旗飛出,一座小型陣法在客房內布置下,陶學義這才上前解釋其中緣由。
兩年過去,這位陶家中年輩分的天才,在武夫一道六境之後,道修境界也入了六境。
聽完陶學義道明兩人死因,族老陶鏡老眼中浮現兩抹星芒,凝視向陶詩雨。
“詩雨孩兒,你修為進境這般快……將你得到的前世之物給四爺爺看看。”
陶詩雨眼下是兩道五境中期,到了五境,兩年時間能破一個小境界,如此進境放在陰玥皇朝也是出類拔萃。
被一眼看破修為,還指明了要看,陶詩雨也不得不交出。
一截桃木芯和一尊骨棺飛出納物戒,穩穩落在客房的地板上。
“四爺爺,木芯外人能碰,但無甚益處,而這尊祝蛇骨棺外人輕易碰不得。”
陶鏡和夏桓兩位族老聞言,二者先是接過木芯以元神感應,接觸分出一絲元神探入骨棺內。
正如陶詩雨所說,木芯於旁人無益,而骨棺外人碰不得,連六境圓滿也如此。
兩道分出的元神才觸及骨棺,便被一股無形之力排斥,當場震散。
“此棺以王血妖族祝蛇之骨煉製,骨身極可能是八境圓滿,也有可能入了九境。”
“可自行聚攏靈氣,滋養真靈,當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傳家重寶。”
“其中被布置了佛門禁製,震散我們一絲元神的禁法頗為精妙,非一般佛門傳承。”
夏家族老拱了拱手,恭賀陶家得了這樣一件寶貝,但可惜的是,這件寶貝現在隻有陶詩雨能用。
要想惠及其他族人,需先破了骨棺內的禁製,他們二人做不到,隻能等回族後讓老祖宗試試。
再看向陶詩雨時,兩者俱是眼神深邃。
縱是兩位族老也不知到底有無輪回轉世,陰玥皇朝的確有轉世再修者的傳言,但沒幾人敢斷定轉世之說。
與其相信轉世,倒不如說是有前輩高人奪舍他人重修,如此的可能性要更大。
但今日他們親眼見識到陶詩雨身上的機緣,以及骨棺內的佛門禁製,也由不得他們不重視此事。
“柳風必須落入我等手中,以免他人捷足先登。待此處陣眼內的壓陣寶貝搶到一兩件,再去蛻仙宗。”
“壓在陣眼下的除了陣石外,說不得還會出現靈寶。”
兩位族老做下決定後,陶詩雨收起桃木芯和骨棺,兩家人在客房內各自調息靜等。
酒樓之外,皇城護陣籠罩上空,回旋的氤氳氣流內道道龍脈之氣穿行。
一夜過去,隔日晨光剛起。
整座皇城所在的地面陡然劇震,龍脈之氣溢出,彌漫城內所有街巷。
不約而同的,各酒樓客棧,乃至巷道靜謐的角落,一雙雙眼齊齊看向了燧國皇宮方向。
劇震持續不過須臾,皇陵所在一道靈光衝霄而起。
飛雲居酒樓,一扇扇窗子大開,其中一間客房內,陶家和夏家九人凝視空中。
隻見靈光中心三十六道駁雜光華大亮,一氣衝破皇陵數座陣法和皇宮護陣,撞在了籠罩皇城的大陣上。
高空中泛起大片扭曲,龍脈之氣向著衝撞之處彙聚。
“記下陣石和法寶的氣息,先不要輕舉妄動,讓其他人先探探。”
“燧國周氏敢放人進來,不說十足的把握,肯定有手段應付,我等不可求多,隻需趁亂搶下一件靈寶。”
陶鏡和夏桓兩位族老眼神凝重,身後七人也緊盯著大陣上空的三十六道光華,隨時準備動手搶奪。
視線中過百道身影急掠向高空,竟無一人是五境以下,六境更是有近三十人之多。
兩年複兩年,當下已有陰玥皇朝的六境過來,出現三十個不修邪道,不沾染妖邪氣息的六境,不足為奇。
“看皇城大陣之外,外面還有人要破陣奪寶。”
客房內的九人定睛細看,高空中的扭曲之處,陣外有人在轟擊陣法屏障,試圖從外面搶走饕骨陣石和法寶。
來者眾多,比之陣內的百位五境之上翻了一番。
陣外近兩百人衝向一處,飛在最前面的兩道遁光,不見常人形體,卻是兩尊寸許大的小人。
看清那兩個背生蟲翼的小人後,客房內的陶鏡和夏桓兩名族老,二者面色一沉。
兩尊蟲翼小人直如傳說中的神聖,雙翼之外,發色、瞳孔、膚色完全脫離常人形貌,軀體上天罡護體,流轉著七色光華。
“七世身蠱師,靈胎化靈身,采天罡煉化,他們身上妖氣濃厚,應該是出自陣門空間的奴族蠱師。”
“氣息衰敗,恐怕是到了即將油儘燈枯的地步,肉身無法過來,以靈身來犯險。”
以二位族老的閱曆,都知曉蠱師靈身固然遁速快,且身具種種蠱術,比之蠱師軀殼更像是真正的本體,但有個缺點。
那便是靈身不具備內空間,內空間還留在軀殼五臟內,如此便少了蠱群護身。
面對弱於自己的七境以下,七世身蠱師的靈身屠戮更快,但若是面對同境亦或身懷重寶的六境圓滿,那就有些凶險了。
皇城大陣,一內一外,近三百五境之上齊聚,如群星齊飛向高空中的三十六道流光。
可奇怪的是,皇宮內道道狼煙般的血氣源頭,數量過兩百的五境武夫,無一人現身阻攔。
此時,皇陵地下。
滾滾龍脈之氣深處,屹立在地底的寶塔爬滿裂痕,塔身底座被衝破數十個窟窿。
自下往上,第三層塔內,一蠱師、一道士,兩人不急不緩地站起身來。
“兩位道友,周某已照約定助你們入七境,還請二位與我分身鎮壓外敵。”
“由周某守護的陣眼出去的好處,豈容他們染指。”
頭一句話來自寶塔最底層,而第二句話響起時,一身著皇袍的屍魁憑空出現在第三層塔內。
被他喚作道友的兩人,道士來自奴族趙氏,卻並非趙氏老祖,乃是二代。
如羅氏一樣,他們趙氏不肯重新臣服封印內的妖魔,趙氏老祖結果便是如羅氏老祖一樣隕落。
外面那兩個來自奴族的七世身,也並非各自族中真正的老祖,而是二代在妖魔的助力下入了七境,是重新歸順王血妖魔的叛徒。
至於道士身旁的蠱師,是蛻仙宗太上長老,邢子平本體。
“周道友多禮了,自會依照約定行事。”
話音落到,三道遁光衝出地面,一人掠向陣內百人,二人掠向陣外兩百人。
偌大的皇城內,不知有多少彆有用心之人注視著空中的動靜。
就在此時,他們腦袋一陣嗡鳴,被三股強橫的靈壓壓得難以喘息。
飛雲居酒樓四樓,客房內的陶家和夏家九人,在見到那三道登空而上的身影時,毫不猶豫,當即放棄了奪寶的心思。
兩位族老合上窗子,第一時間將七名後輩送入法寶內空間,無聲無息間向著城外遁去。
他們出自陰玥皇朝大族,六境圓滿,各有手段抵擋七境初期,但也僅限於自保罷了。
哪能想到,在周氏老祖無法脫身的情況下,會有三位真正的七境現身。
靈壓橫掃全城,高空中如下起了一場血雨,每一滴血都帶著些微光華,那是脫離凡血範疇的強者之血,來自五境以上。
等到陶家和夏家兩位族老出現在城外時,三十六道流光儘數被收走,而趕到的近三百五境之上,包括兩尊靈身,無一人逃走。
前後連半炷香都不到,大陣上的扭曲消失不見,震動的地面也恢複平靜。
高空之中,邢子平手握四道靈光,光華散去時顯露三塊饕骨陣石,一脊骨狀長槍。
他分到這些好處並無多少喜色,因自封印內震出的靈寶,已被周氏老祖周天祿的分身抓在了手裡。
“宗內還有要事,恕邢某先行告辭。”
招呼過一聲,邢子平腳踏陽火天罡,化作一道紅色遁光飛向天際不見。
他與周氏周天祿僅僅是又做一次買賣,自不會有多少交情。
封印大陣完全破開在即,周天祿敢趁亂賭一個八境,他卻不敢,還是儘早離開此方天地為妙。
大亂之中有凶險,更會有不少難得的好處,可那也得有命爭才是。
……
夢州,雲滄府落鏡山。
根根石柱上蟲體扭動,散發出朦朧熒光,蛻仙宗內宗山穀沉寂一片。
整片蠻蠱內空間,當下堆滿配製好的藥泥,備用藥材也足夠他們用上好些年頭。
所有宗內蠱師,除了打探消息的和前往蠻荒海域的,其餘人皆留在宗內閉關修行。
東穀一山,屬於柳風的長老洞府內。
洞府石室中並不見柳風本人,住在此處的是兩名女子,陸瑤和餘芊芊。
如其他宗內蠱師一樣,陸瑤也在拚命煉化藥蠱,怎奈受限於資質,這兩年過去,也隻是從三世身中期修到了三世身後期。
她正全心修行,“噗”的一聲,隔壁石室內傳出動靜。
一道蛇影拱起,托著陸瑤一晃出現在隔壁石室的門口。
“芊芊姐,你可是修煉出了岔子?”
石門抬升而起,餘芊芊一襲白衣染血,手裡抓著一截犄角,嬌顏上布滿慌亂之色。
“你速速稟報柳風,此地要遭大劫,我們快些離開。”
陸瑤大驚失色,柳風在閉關前與她說起過,這餘芊芊的血脈神秘,擁有卜算吉凶的本事。
不敢怠慢,她趕緊摸出柳風留下的子蠱。
於此同時,蠻蠱體內盤繞的大腸內,如迷宮般的腸道某處。
一處腔體內的肉壁上寄生著六人,六張人臉凸顯而出,太上長老邢子平的兩具分身,宗主任文山,大長老曹天石,六長老杜師。
這五人之外,最後一人青年面貌,眼角兩抹雷紋,少許純白長發顯露在外。
不待陸瑤那邊引動子蠱,白發青年驀地睜開雙目,宿眼見到了飛快變化的死劫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