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國都城，一大有三十丈的眼瞳狀法寶懸空，日日夜夜監察整座都城。

城內街巷旁，紅葉零落，又是一年深秋時節。

轉眼已是半年過去，算算時日，若是近日再出現血潮，便是陰玥皇朝五境到來之時。

此外，燧國橫兵七百萬於梁國邊境，隨時可能殺奔過來。

當下的梁國都城，頗有風雨欲來的壓抑之感，皇族梁氏大有魚死網破的架勢，境內軍士人人修魔道功法，連妖血馬都受了魔煉。

這一日，欽天監主殿。

殿內以靈晶堆砌而成的大陣內，玉瓊子一襲寬鬆道袍，背部悄然鼓動，緩緩探出另一人。

此女樣貌與玉瓊子一樣，但神態妖嬈，除了不見大半截腿外，上身已可完全脫離出來。

“最多再四十日，便是你我合二為一之日，若是順利，可將修為一舉推到七星境後期。”

“那位渡魔宮二長老之子恐有謀劃，他給的東西你最好少拿。”

“我體內可能還有渡魔宮禁製，這些我們都需小心。”妖嬈女子趴伏在玉瓊子背上，白皙藕臂環抱著玉瓊子。

此女是玉瓊子的魔道身，較之幽梵不同，她與本體如同姐妹般，不像是要分個你死我活，而是心甘情願地融合成一人。

有此異於他人的情況，也在情理之中。

玉瓊子眼中隻有修行，自身是何性情，是道是魔，是人是妖，她皆不在意。

同樣的，魔胎成長如臨摹本體，長成的第二身也是玉瓊子，一樣的不在乎誰主誰次。

隻需知曉合二為一後，她會成為新的玉瓊子的一部分，不分彼此。

“渡魔宮弟子身份隻是暫時，等到陰玥皇朝後，我們會有更好的去處。”玉瓊子平靜道。

魔道身嫣然一笑，光潔身子縮回道袍內不見。

這時，窗前一矮小身影冒出頭來。

“玉瓊子，狗皇帝那邊派人傳來吩咐，說是燧國大軍壓境，人手吃緊，要你與穆浩初去化魔池喚醒四境出力。”

來人是周婉，連洞蟾子都被種入了魔胎，她倒是幸免了下來，是玉瓊子以防萬一留的後手。

玉瓊子本體意誌並不會時刻取代分身意誌，周婉來報信，她也是此刻才知曉。

看了眼神情雀躍的周婉，她猜到此女心思，是有心借機去化魔池看看柳風的狀況。

分身心性如此，始終如孩童般帶著一分純真，也不知是好是壞，總歸是與她本體截然相反，日後本體大道難成，此女便是一條後路。

“你隨我一起去吧。”

玉瓊子走出主殿，周婉咧嘴跟在後頭，一路走出欽天監。

周婉小臉上笑容不止，上次偷溜進化魔池，姓柳的魔胎都長出腦袋了，她與那魔胎柳風聊了大半個時辰，可比本體好玩許多。

此次再過去，魔胎差不多也該長出了半截身子，臟腑齊全，修為也應該趕上了本體。

少頃，兩女來到監察司大門前。

渡魔宮二長老之子穆浩初，已在此等候她們到來。

“玉瓊子，看來你的魔道身快成了，在下先恭賀一聲，不出半月，魔宮內的五境長老便會過來，到時候我向長老求些好丹與你。”

穆浩初相貌俊郎，舉手投足間顯得從容自若，仿佛一切儘在掌握之中。

玉瓊子簡單點點頭，算是謝過，與穆浩初站到了一起。

化魔池位於監察司地下，連通皇宮。

供養諸多魔胎的魔血，其源頭也在皇宮，玉瓊子至今不知梁國魔道來自何種機緣。

一行三人移步向監察司偏殿，可就在下一刻，玉瓊子和穆浩初同時止步，仰頭看向都城上空的魔眼法寶。

周婉也跟著抬眼看去，隻見那顆眼瞳大放黑光，轉動半圈看向了燧國方向，似乎是發現了什麼。

“玉瓊子，要不我上去看看？”

周婉背部兵蠱花螂若隱若現，這隻兵蠱跟著她混吃混喝，養到如今也到了四品。

玉瓊子沒有理會周婉，神色間若有所思。

她正要詢問身側的穆浩初，燧國方向的天際驟然出現異象。

隔著六七千裡看去，天際的異象還是清晰可見，視野所及的燧國天空如被撕裂，暴露出網狀的裂痕，鋪天蓋地，正籠罩整個大燧。

“來了，這正是我等陰玥皇朝修士盼著的機緣之一。”穆浩初忽地輕笑道。

見玉瓊子不解地看向自己，穆浩初手指天際如大網般的裂痕。

“有此異象，定是大陣第一層被攻破，裡頭第一層原本壓陣的法寶和陣石都會脫離大陣……”

他話音還未完，無論是玉瓊子和周婉，還是都城內的數百萬人，所有人都被天際衝霄而起的光華吸引。

飛空而上的光華中，一半是血色，一半是氤氳靈光。

修有瞳術之人若是細看，血光有九十九道，而靈光是足足一百二十道。

光華四下散開，有的落向燧國境內，有的落向瑜國陰地，還有部分正飛向梁國境內。

“那些法寶至少是五品，而陣石也非同一般，乃是當年布陣之人以饕獸骨煉製而成，可吸取陣內妖魔的血氣。”

“近兩千年下來，你猜那九十九顆陣石內容納了多少王血？對於不稀罕外力之人，王血可要比法寶強出太多。”

穆浩初難得地暢快大笑起來，換到外面的大天地，此等凝聚王血的饕骨陣石，哪裡輪得到小輩爭奪，還不是被老東西們爭搶一空。

可這邊不同，七境半死不活的，龜縮不出，六境少見，小輩也有機會爭奪到此等機緣。

隻需合適的功法，便可煉王血入體，蛻變自身血脈，不無可能將自身血脈蛻變到王血層次。

王血家族從何而來，還不是族內老祖機緣巧合，實力足夠強大，血脈蛻變為了王血，子子孫孫因此受益。

“原來如此，看來燧國周氏算到了這一日，如此才提前布置兵馬，有意拖住梁國，趁機奪得更多的陣石和壓陣法寶。”

玉瓊子心中了然，梁國兵力差了燧國不少，燧國能拿出兵力拖住梁國大軍，而後還有軍隊四處封鎖各地，搜尋陣石和法寶。

而當下梁國皇帝要她和穆浩初去化魔池喚醒四境，應當也算到大陣第一層就在近日破開。

“走吧，去化魔池看看那些人的魔胎養得如何了。”

穆浩初收回目光，舉止間愈發意氣風發，他若是將自身血脈蛻變後回到陰玥皇朝，修出血脈神通，當有天驕之資。

過去，他在魔宮內算得是資質不俗，可比起各大勢力內的天驕同輩，他差了不止一籌。

那些怪胎要不就是血脈強大，要不就是擁有超出自身境界的機緣，更有傳言中的轉世再修者，同境修士碰到這些怪胎根本沒有活路。

而今凝聚王血的饕骨陣石破封，便是他蛻變的機緣，且這還隻是第一層大陣被攻破。

隻要他在此方天地熬得越久，等到的好處就越多，不過也需見好就收，在大戰之前必須逃回去。

……

幽暗的地下空間內，地窟被隔出大小數千個石洞。

所有石洞皆處於一面“黑鏡”之上，距離拉近，這面黑鏡實則是粘稠如墨的魔血，光華流轉，明顯超出了凡血範疇。

偌大一片墨黑，占據地窟數裡之地，正是梁國化魔池。

池面上黑色霧靄蒸騰，彌漫整座地窟。

洞窟頂上，密密麻麻的妖魔掛在石壁上，長期受魔血和魔氣入體，它們的體魄早已與妖修精怪不同，一日比一日接近真正的魔物。

此時，原本死寂無聲的地窟入口處，陡然傳來密集腳步聲。

一群體魄壯碩的魔修很快出現在池畔，領頭的幾名四境揚聲大吼。

“鎮壓有封印的石洞，將藥材投入池內，喚醒封印之外的所有四境。”

“把外洞種魔胎失敗的瘋子弄進來，任他們與池內之人廝殺一場，活下來的才有資格出去。”

“還有你們這些畜生，也可對化魔池內的人動手，是吃掉他們的魔胎，還是被吃，全看你們各自的實力。”……

諸多魔修各自行動，部分人往池內倒入混有藥材的妖血，其餘人則打開了地窟兩邊的閘門。

閘門封鎖的外洞內，法器蕩開一陣陣鈴音，裡頭沉睡的一幫瘋魔在此刻蘇醒過來。

石窟頂部的一間石室內，玉瓊子和穆浩初坐在石桌前，桌上是一壺靈漿，盤子內還盛放了數十枚指頭大的靈果。

“當初是我如獸類與人廝殺，魔宮內的長老看戲，現在也輪到我穆某看他人殘殺。”

穆浩初一手持杯飲酒，一手取靈果下肚，興致頗高地看向窗口下的化魔池，滿池種魔胎之人如他眼中的鬥獸。

玉瓊子不語，眸光落向化魔池中間的一圈石洞，那裡是除了最內圈之外的第二圈石洞，也是容納四境養魔胎的所在。

周婉趴在窗口前，嘴裡怪笑：“玉瓊子你看看，姓柳的本體還在大睡，瞧他背上的魔胎都長到那個頭了。”

此時此刻，周婉緊盯著的某個石洞內。

洞上無頂，下面也無地面，如一圈石牆扣在池面上，池內沉睡半年之久的白發青年正是柳風本體。

隨著藥物入池，他心口發出砰砰震響，半年過去蠱道修為原地踏步，但佛道修為精進到了四佛根長出蓮苞的地步，即是四佛根中期。

石洞後面的外圈，緊挨著另一個石洞，洞內一麻子臉女子口中急聲呼喚。

“柳風，你快醒醒。”

“好些瘋子和妖魔殺進來，你再不醒就被人給活吃了，我也多半扛不住……”

女子一張麻子臉布滿苦色，她是倒了血黴，跟著柳風混，被人擄到這裡強行種魔胎。

她是一個月前醒來的，醒來就發現自己脖子旁又多了一個腦袋。

“元姑娘莫慌，他便是不醒，我也可保你不死，我近日剛到四佛根，對付這幫妖魔足以。”

輕笑聲自柳風後背上傳出，是一紮根在柳風體內的半截身軀，上半身連帶雙臂和頭顱完完整整，面部五官和柳風一樣，卻是一頭黑發。

這謙謙有禮，面帶微笑的青年，就是魔胎長成的第二個柳風，即其魔道身，不顯絲毫凶相，反而如佛門弟子般和善。

“柳風。”

“柳師兄。”

同處內圈，附近其他石洞內，又傳來兩道熟悉的聲音。

石洞中央，柳風如大夢初醒，猛地睜開雙目。

他第一眼便見自己泡在一個黑色池子內，周遭一圈是石壁，對面的洞口外，是掙紮著起身的繆凡和三長老邱泉分身。

身後的另一個石洞內，元采荷正面色焦急地催促著他。

耳畔是大量入水之聲，頭頂上方還有密集的振翅之聲，隨之而來是如野獸一樣的瘋狂嘶吼聲。

“我這是到了梁國，被人強行引入了魔道？”

柳風沒有在意外圈已經殺在一起的魔修，將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後背上。

腦後複眼睜開，頓時如照鏡子般，視線內出現了另一個自己，正跟佛門僧人般雙手合十，對他見禮。

發覺身上多出另一個自己，柳風稍稍一驚，面色陰森下來。

“柳道友有禮了。”魔道身面帶微笑，看向本體的後腦勺。

對比本體這個身懷佛門修為的蠱師，他才更像純粹的佛修。

似乎擔心柳風誤會，他又補充道：“納物法器內的佛力蓮子和那截脊骨我已煉化，你體內修為我是半點沒拿，還反過來被你分走了不少。”

“你如是不信，可看看你的骨身，已精進到了中期。”

他口中所說的脊骨，是鏡塵留下的骨身。

事實也如他所說，柳風本體內的異蠱一條不少，並沒有被分走。

這魔道身隻走了佛修一道，但肉身受王蠱改造，恢複力和本體一樣驚人。

面對笑臉相迎的魔道身，柳風還未搞清楚這東西因何而來，二話不說，手中帶起一抹殘影，反手一道印法轟向對方腦袋。

“嗡嗡……”金色梵文帶起三重疊影，有一半凝若實質，果真是佛力增長了不少。

柳風不知梁國對他用了何種手段，也不知魔道的隱秘，但他清楚一點。

倘若這東西是另一個他，就絕不會對他安好心，所看到的笑臉和善意全是假象，隻因沒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的本性。

所謂的不拿他本體修為，絕不是不想拿，而是另有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