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水月蠱術隱匿身形，柳風深入曲折長廊，目光鎖定前方一個藥櫃。

禪眼視野下，一狀似布囊的兵蠱立在地上，而被兵蠱裹在裡頭的是一個頭矮小的女子，在嗅聞著手中的東西。

此女的兵蠱能變化體色，融入周遭景象，不是什麼隱匿形跡的蠱術。

見到一人一蠱形體的刹那，柳風生出些恍惚之感，總覺得這矮小女子與這兵蠱在何處見過。

眼下不宜久留，柳風沒有多想，閃身一步走近，低聲道：“道友。”

四周烏漆嘛黑，空蕩蕩的長廊內。

元采荷正捧著玉盒嗅聞裡面的藥膏，冷不防身後不遠處傳來人聲，嚇得瘦小身子一個激靈，毫不猶豫地施展出蠱術。

她頂著兵蠱往地上一趴，頓如一團陰影貼地，轉眼遍地二十餘道陰影分散而逃。

可眼前短短兩排藥櫃的距離，陡然拉伸變長，她貼在地上原地挪動，如同龜爬。

“幻境。”

元采荷趕緊運轉毒炁，身上散出千餘蠱蟲，以三品介蠱指路前行。

沒等她逃出兩丈，側方空無一人處勁風驟起。

察覺破風之聲，元采荷一張麻子臉大驚，反應過來對方是個身法、力道更勝過三境圓滿武夫的蠱師。

下一刻，一隻大手捏在了她的脖頸上，遍地蠱蟲無一敢爬過去襲擊此人。

隻見手，不見人，元采荷嘶聲道：“放、放開我，我隻是借用你們商會幾樣藥材，不值大錢……”

話未說完，近身之下她嗅到藥香味，其中有她先前路過時嗅到的藥材。

對方的手段比她高明許多，來時的藥櫃完好無損，可見逮她之人無需破陣，也可拿到裡面的藥材。

“你也是偷藥的？”

柳風散去水月蠱術，他不過是翻看了些藥材，就被此女嗅了出來。

定睛細看近在咫尺的矮小女子，一張麻子臉格外猥瑣，愈發叫他有種似曾相似之感。

“對了，是我的分身在陰玥皇朝見過她！”

“此女膽小怕事，體內全是保命的異蠱，被白靈山拒之門外。”

柳風想起此女之時，又散去鏡影蠱術，恢複本來面貌。

元采荷瞪著一雙眼，打量眼前之人。

換了一張臉，但面無表情的神態，與她在白靈山考核中所見“柳風”一般無二。

如牛芸說的一樣，這邊有另一個柳風。

也正是牛芸所言，叫她以為大燧沒幾個強者，全是些鄉巴佬，她可以在這邊橫著走，想偷哪家偷哪家。

此外，陰玥皇朝近兩年有太多關於大燧的傳言，她撞到蜃景現世時，沒多遲疑就跟著其他人衝了過來。

“你是柳風本人？牛芸那丫頭與我說過你，我是元采荷，自己人。”元采荷擠出笑臉。

柳風不置可否，低聲道：“牛芸如何了？”

夢中所見畫面片段中，他在白靈山看到了朱明夜那頭蟾妖，即將四世身，卻是沒見到牛芸。

元采荷安心了不少，還真是柳風，有著牛芸這層關係，她在白靈山與柳風分身有過些交流，勉強算得上是熟人。

“她沒能進白靈山，在跟我混，與其他散修一起弄了個鎮山幫，她如今是幫中護法，我出門時她尚在籌備脫胎三世。”

“以陰玥皇朝的修行資源，三年過去，她還是個二世身！”柳風心中無語。

如大燧這邊的一境，陰玥皇朝的二境還屬於底層修士，到哪都得被欺負。

分身與他心性一樣，不可能專程為了照拂牛芸，而放下在白靈山的修行。

所謂的鎮山幫，一聽就知是群烏合之眾，死活大半看運氣。

如此，若無他人相助，牛元化可能等不到兩邊合攏，他孫女就先被人宰了。

“先離開此地，有些事我要問你。”柳風說著轉向被元采荷破開一半的陣法，抬手直接伸入其中，攝出餘下三十一盒藥膏。

既是碰到了此女，陰玥皇朝之事便可順帶詢問一番。

“儘管問，小女子知無不言。”

“你定是成了蛻仙宗嫡係弟子，不知能否引我進宗門。”

“燧國有哪些凶險之地，柳師兄還請告知一二……”

耳旁嘀咕聲不斷，柳風在即將走出石室時，一手捏住此女的嘴，隱匿兩人身形離開了金水商會。

幫此女進蛻仙宗，他自是不會多此一舉。

元采荷雖說是三世身，但以蛻仙宗嫡係的能耐，她進去當天就得死，撐不過一次他人挑戰。

甚至是比之內宗弟子，異蠱、心性、潛力也全然不如，她的優勢在於見識。

能在“窮山惡水”裡成長起來的蠱師，換到陰玥皇朝那邊，隻要能在適應過來之前保住性命，日後絕對要比這元采荷強。

隨手製服此女，柳風也醒悟過來。

陰玥皇朝來人，不一定全是功法精妙的強者，有些人根本就沒有得到上等功法的機會。

……

月黑風高，夜色漸深。

城外僻靜無人處，一塊大石後面，柳風坐在一截樹樁上。

在他面前，是一臉老實巴交之色的元采荷。

隨著此女的解釋，一個大到他難以揣測的皇朝，於他腦海中有了個雛形。

陰玥皇朝，一國六十二郡，沒有大燧這邊的州、府之分，每一郡的大小都不比大燧國境小。

在這一個萬年，也即所謂的人皇時代，陰玥皇朝境內有八境存在。

不過八境常人一輩子難見，多是閉關不出，便是七境也極少外出走動，除非有大機緣現世。

以陰玥皇朝國土之大，底層修士終生也就是幾郡之地打轉，不會接觸到其他皇朝。

當然也有例外，修為低下但家境好的世家之人，可通過傳送陣前往遠方，也可帶上仆從去其他皇朝轉悠。

而論及修行，元采荷手裡的儘些小門小派的破爛貨，養蠱手法也是散修路子。

除柳風所了解的一些修行路子外，原來還有煉丹、煉器、劍修、符修、陣修……，種種修行路子，到了高深境界皆可得道成仙。

修行之外，靈物自是不勝枚舉，法器之上有法寶和竅寶，再往上有靈寶。

“陰玥皇朝境內八境有多少？可是能開辟出自己的小天地？”柳風想起柯千柔留下的秘境，不由問道。

元采荷一怔，眼神古怪地看著柳風。

“自是不多，具體有多少豈是我能知曉的！修行之道每條路的手段各有不同，你說的小天地我也僅僅是聽道聽途說。”

“我隻記得蠱師一道，到了八世身心肝脾肺腎，五大內空間合而為一，會形成一方小天地。”

柳風驚奇道：“再往上便是脫胎成仙？”

“能不能成仙，我去問何人？”元采荷怯懦著低聲嘀咕。

她在底層摸爬滾打，既無家世，也無門路，修到三世身都吃了不小的苦頭，稍隱秘之事她壓根沒有接觸的機會。

“莫說是八境以上，連七境都難得現世，七境可是坐鎮各大勢力的老前輩。”

“三年前，死了個陀羅宮尊主，此事便已鬨得皇朝上下流言四起，出了場大亂子……”

聽到此處，柳風心中一動，試探著問：“陀羅宮可是佛修勢力？”

元采荷沒有多想，以為柳風是從其他陰玥皇朝來人口中聽說過，點了點頭。

“那尊主如何稱呼？”

“曇月。”

“如此境界的人物，有後手才是，他怎會輕易死？”柳風眼神略有些異樣，不出所料的話，他當初解決掉的一尊羅漢就是曇月。

當初下手時，曇月還稱有分身，日後要找他算賬，沒想到自己先死了。

“還能如何，曇月本體跨界被人給弄死，其仇家推演到他分身的藏身之處，聽說為了此事三大宗門前去陀羅宮鬥法一場，拖住了其他陀羅宮尊主。”

柳風心中一喜，厲害人物，自然也有厲害對手。

大燧這邊有煉月齋能卜卦推演，陰玥皇朝想來也有此道修士，且演算更為精準。

可他想著又覺得不對勁，自己滅了曇月本體，以至有了後面的因果，陀羅宮折損一位七境尊主，其他尊主因此跟人大戰一場，此仇端的是不小！

多想無益，柳風轉而詢問大燧封印之事，結果可想而知，元采荷壓根不清楚，隻聽人說大有好處可撈。

接下來談及天涯海角，還是一樣不知。

“你說的此方天地出口，我不清楚在何處，但應該是一處空間回環之處。”

“我們那邊稱之為空間攏口，必定有大型幻陣遮掩。”

元采荷看著柳風，她反正是不打算回去，隻等兩邊自行合攏，期間在這邊儘量多撈些好處。

她卻不知，此話對於柳風而言極為重要。

“空間攏口！大型幻陣……我以通眼尋覓，離得近了，豈不是在海上一眼就能看到！”

柳風暗自記下此事，日後若是此方天地大亂，他遇到不可逃避的凶險，這能成為退路。

見問不出更多東西，他沒了再問的興趣。

“柳某還有事，先行告辭。”

最後看了眼元采荷，柳風壓下順手滅口的想法，自葫蘆內取出三百塊靈晶留下，幾個閃身後，以水月蠱術隱匿不見。

換作三年前的他，在問完話後，為防萬一絕對會滅口，現在卻是變了心性。

“本體和分身一個樣，都不是什麼好鳥。”

“才三百塊靈晶，品質還如此之低，果真是個鄉巴佬。”

大石旁，元采荷收拾地上的靈晶，一塊不落，全給塞進了懷裡的納物袋內。

她扭頭看了眼南川府府城，不打算再折回去行竊，需改換其他地方。

“牛芸有個爺爺叫什麼牛元化，好歹是四世身，應該能撈點。”

念及此處，元采荷有了目的地。

離開鎮山幫時，牛芸還與她囑托過，若有機會到大燧要給她帶個信給爺爺。

住處和信物元采荷都有，她過去尋到那老頭，編上一段仗義救人的故事，多少能弄到些謝禮。

……

府城十餘裡之外，一處山坳內。

已是深夜時分，鴉妖自夜空中俯衝而下，落在了山坳口，化作一身著黑色羽衣的青年。

緊接著，山坳和羽衣青年一起消失不見。

水月幻境之中，墨瞳守在山坳口，在他身後是三十萬被喚醒的蠱蟲，而柳風就坐在蠱群中心。

“呱……”百餘隻開了靈智的烏鴉飛散向四面八方。

柳風無需給這些剛成精的烏鴉種蠱，自有墨瞳操控，相當於是墨瞳分布在附近的眼線。

“藥材收集齊全，我有王蠱在身，修這蟲陣法門，應當可得些方便。”

柳風將青皮葫蘆傾斜，葫蘆口大量藥材被傾倒而出，又取出煉進了青玉蟲草的藥膏，就地開始配藥煉藥。

蟲陣法門，他隻知曉兩種變陣，即兩種陣勢。

他以通眼見識過不少陣勢，布置蟲陣要比其他蠱師簡單。

除了陣勢外，毒炁、氣機、藥物，此三點也是修蟲陣之法的關鍵。

論到毒炁修為，柳風在蛻仙宗嫡係中既不出眾，也不算差，控製蟲陣勉強夠用。

有了這三年修行，他的煉藥配藥手法也大有長進，對藥性搭配有所了解。

如此一來，隻有這蠱群氣機需摸索一段時日，想來需群蠱氣機相連，方能結成整體，繼而更進一步變陣。

煉藥的同時，柳風感應自己帶出的三十萬蠱蟲。

這些蠱蟲在過去三年，分批由他本體以王蠱滋養過，無形中與王蠱有了聯係。

蟲陣法門中提到的氣機，他若與王蠱一起出力，禦使蠱群結陣，許能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沒有多耽擱，柳風將配好的蟲藥一拋，以毒炁指引群蠱啃噬。

“嗡嗡……”

十餘丈範圍內，遍地蠱蟲來回錯動，每隻蠱蟲體內的毒炁，柳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待蠱群吸收蟲藥藥力，柳風就此嘗試驅蠱結陣。

借著王蠱赤耀驅使蠱群的本事，再以毒炁禦蠱配合，遍地蠱蟲不再是一窩蜂的湧向某一處，而是循著陣勢開始移動。

許是群蠱頭回吞噬此蟲藥的緣故，還是不如何協調，會出現如過去一樣堆疊的情況。

但此種情況持續了不到一個時辰，蠱群移動間鋪開如大網，層層相扣，叫人眼花繚亂。

時辰悄然流逝，東方緩緩亮起。

鴉妖墨瞳所見，那在地上堆疊亂爬的蠱蟲，有了陣勢的雛形。

等柳風收手起身時，蠱群從地上升至空中，上上下下，三十萬蠱蟲齊飛，尚還不如道門陣勢，但比其他蠱師強出了不止一截。

大半夜的工夫，如此之大的進步，本該是件喜事，但墨瞳發覺柳風面色殘酷，似有不好的事發生。

“化成原形，帶我前去南川府外城。”

“是，主子。”

柳風落到鴉妖背上，三十萬蠱蟲聚成蟲雲，拖在鴉妖尾羽後方，一起向著南川府外城而去。

就在小半個時辰前，他察覺自己的衍瞳子蠱死了十二條，被寄生的兩人也一並丟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