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一道石門之隔的臥室內。

這裡見不到石室，反而視野開闊，一望看不到邊際。

暖陽昏黃，朦朧景象下，依稀是一座小村。

村外河流曲折向前，河畔一位二十出頭的白發青年人盤坐樹下，雙目微閉。

遠處的小村內，人影綽綽，一紅衣女子在人群間徘徊，始終走不出村子範圍，也無法接近白發青年。

明知所見是幻象，直走五六丈就能走到頭，可她換著不同方位走，還是無法摸到臥室的石壁。

紅衣女子試著閉眼向前，腦海中幻象不去，五感混亂不清，又有來往村民擋道，結果毫無意外，又一次繞回原地。

氣惱之下，女子甩袖掃飛村民，個個如紙糊的般飄出，是實實在在可觸碰的實物，卻並非活人。

“我有現在的修為不易，可差距居然越拉越大。”紅衣女子有些不信。

此間幻境，其實有一種方式能讓她尋到出路，那便是散出蠱蟲去找。

但蠱蟲在此也得中毒，短短五六丈遠，蠱蟲彎彎繞繞，需走出許久，方有可能為宿主探查到出路。

造就這片幻境的不隻一種蠱術，“水月”呈現肉眼可見的幻象，“鏡影”分出滿村兩百多人，“衍瞳”錯亂他人視野。

此外還有無處不在的蠱毒，出手之人禦蠱和施毒手段遠超紅衣女子。

“阿風，黑太歲的藥力我又煉化了部分。”

紅衣女子正是陸瑤，呼喊著實則也就三丈之外的柳風。

柳樹下，白發青年像是在昏睡，口中夢囈般道：“三年，分身竟已入四世身，快了我本體不少！”

睜開雙目，脫離半夢半醒的狀態，柳風扭頭看了眼陸瑤。

七竅黑太歲的藥力，直到今年他才開始吸納入體，以壯大自身真靈，每次不會多取。

畢竟那祝勝男的下場，他是親眼見過的，淪為了三長老的分身。

因此每次吸納陸瑤體內少許藥力後，他都會等藥力完全被真靈吸收，待振奮之感消去才再次吸納藥力。

三年過去，此女充當蟲鼎，撿他不要的“殘羹冷飯”，修行快過其他內宗弟子。

段繆、邱宇、徐曼香等人二世身到了後期，而陸瑤已是二世身圓滿。

若是成了三世身，並且通過長老安排的考核，也能混個嫡係身份，每月分到相應的修行資源。

怎奈陸瑤資質不佳，積累不足夠，半年前脫胎一次失敗。

論資質和膽氣，陸瑤差了葉雲夢許多，唯一可讚的是死心塌地，比葉雲夢忠心。

向陸瑤擺了擺手，柳風收回目光。

“到火候了。”沒有猶豫，他調動毒炁往第四異蠱蟲體內一引。

隨著一聲蟲鳴，裹在此蠱身上的老皮蛻去，三品“水月”第二次蛻皮完成。

到了這一步，他體內四種異蠱，皆已完成二次蛻皮。

以四種異蠱一起蛻變，助宿主脫胎四世，宿主受益更多，破境後自然更強，不是三種異蠱在身的三世身蠱師脫胎可比。

但蠱師本身也需量力而行，以柳風目前的肉身和毒炁修為，四種異蠱剛好。

完成異蠱二次蛻皮的他，臉上沒有多少喜色。

他中邪瘋魔的那段時日四處殺掠，搶來的好東西著實不少，其中有三塊四品蟲晶，這才在三年內來到三世身後期。

“不如分身，看來我本體煉蠱確是資質差，不見得比陸瑤好。”回憶夢中所見，柳風不無感歎，他比陸瑤也就膽量強。

多次入夢，得知分身加入了名為白靈山的蠱師勢力。

就在一個月前，分身脫胎四世，成為此勢力內山弟子，接觸到蟲陣法門。

本體近日整日都在昏睡，所為就是共享到修蟲陣的法門。

兩者各處一方天地，每次夢中所見皆是片段，湊了大半個月，方勉強拚湊完整兩種變陣。

“陣勢、毒炁、氣機、藥物，前三樣，我資質差也能慢慢煉成，就是這藥物不知在蛻仙宗內能否收集齊全。”

“陰玥皇朝的蠱師修行，果真要精妙不少。”

本體在蛻仙宗修行，養蠱禦蠱手法，藥性和種種製毒藥方都了解到不少。

但比起分身，本體真個是“鄉巴佬”，尤其是禦蠱手法極為粗陋。

在心中記下兩種蟲陣變陣法門，柳風又以通眼內視自身，一眼看到了拖曳著赤色流光的王蠱赤曜。

這東西不見長大，要它成蟲還不知要多久。

搖搖頭，柳風自袖間抓出一截脊骨，是得自木雕秘境內的鏡塵骨身。

“僅憑一絲靈性未散儘的殘餘佛根，配合二十枚金蓮子，就將我的第三佛根推到後期。”

“可惜僅此一絲殘餘，佛骨本身於佛力無益，隻能以化生經拿來壯大骨身。”

柳風手托脊骨，《陀生經》內的化生經能煉下少許骨身精華。

這樣一截枯寂了數千年的骨，他煉起來也如在啃一塊頑石，極為艱難，難得能啃下丁點精華。

正是丁點的精華，三年積累下來，他的骨身之堅實，已直逼三佛根極限。

除此之外，另有大日之精淬煉骨身，早已不是佛蓮化紅蓮，而是整具骨身上生出紅紋，似要被淬煉出一副大日佛骨出來。

兩種好處之下，他的骨身蠻力暴漲了許多，遠非才入三佛根時可比。

以如此強健的骨身，配合能愈合的肉身，縱是沒有了四品藥人，初入四境者也難殺得了他。

被他近身，通眼看去，一身蠻力說不得還能抓到破綻反殺四境前期。

若是他取出蒼陀廟內的四品佛骨傀儡，四境中期被近身，也得載在他手裡。

令他有些惋惜的是，得自無提的傳承，三具四品佛骨傀儡有兩具被化去了骨身精華，隻留個空架子在佛牆上演示功法，僅一具能用。

“目前要緊之事，是弄到佛道修行的補益之物。”柳風收起脊骨。

當下他第三佛蓮蓮花開，蓮子結成兩成，蓮子滿時便是三佛根圓滿。

接下來，他要麼費時慢慢積累，要麼另覓其他佛門機緣。

除此兩條路外，他還有第三條路，可屠戮生機渾厚的生靈，血祭蒼陀廟之主，以換來對應的好處。

想到這裡，他記起先前半夢半醒間，依稀聽到葉雲夢說起山外近海血潮現世。

站起身來，臥室內的幻境散去，道道影身回歸本體。

“先前葉雲夢提起過血潮？”柳風看向三丈之外。

陸瑤見幻境消失，歡喜地點頭回應，快步湊近，自然而然地投懷送抱，嬌顏上止不住的笑意。

“黑太歲的藥力……”

柳風擺擺手，推開陸瑤，淡淡道：“此事不急，我需外出一趟，你給我看好洞府，有外人闖進來你喚醒我那兩頭兵蠱即可。”

他在兩頭兵蠱內種入了衍瞳子蠱和部分介蠱，相隔不遠的情況下，可隔空驅使兵蠱對敵。

“蛻仙宗弟子，哪個敢擅闖進來？”陸瑤癡癡笑著。

三年間四名嫡係死在柳風手裡，這還是柳風有心收斂，從不曾去主動挑戰他人。

若是柳風放開手腳，死的嫡係絕不止四人，因柳風這三年間，慢慢拉開了與其他嫡係弟子的差距。

三年前能在他手裡逃脫的嫡係，現在說不得就得死了。

不過柳風不可能放手去殺人，那樣一來，鐵定會被宗門內的老鬼盯上。

甩手一面石牌嵌入石槽，石門“哢哢”抬升而起。

柳風取出納物法器青皮葫蘆，掛到腰間，閃身來到洞府外，直奔本宗出口。

……

蛻仙宗外宗，山穀上方的夜空中，大雪被無形屏障阻在外面。

穀內無積雪，但山中嚴寒，蠱蟲多已蟄伏。

此刻入夜不久，穀內還有不少弟子走動，養蠱的不多，大多是在配製蟲藥，還有弟子結伴外出碰運氣，為的是剛出現的血潮。

有本宗護法和嫡係師兄師姐出去，他們跟在後頭，隻求撿些漏。

饒是如此，敢去湊熱鬨還是少數，九成外宗弟子留在宗門內，自知以他們的實力過去凶險太大。

山穀南面的一塊藥田外，二十餘名弟子正收拾著藥材，一滿臉發綠的女子在旁指指點點。

“天都黑了，各位師弟，你們手腳還不麻利些？”綠臉女子光動嘴皮子，就是不肯出力。

其餘弟子沉著臉，敢怒不敢言。

這臉發綠的女子，異蠱蛻皮兩次，到了二世身後期。

三年前，她沒敢闖內宗身份試煉，三年後，她活得好好的，卻還留在外宗內，硬是不肯去接受內宗考核。

二世身後期的實力在身，大部分外宗弟子哪敢惹她，隻能恭恭敬敬稱上一聲師姐。

此女沒去內宗，不是擔心過不了考核，而是懼怕進去後被其他內宗弟子給吃乾抹淨了。

如她過去在藥蠱門的師兄，去年就死在了內宗。

一眾男弟子在此收拾藥材，陡然抬頭側目，看向山穀東面的河流，那裡有十來名弟子負傷逃回來。

“還好沒有去湊熱鬨，便宜難撿，彆把性命給丟了。”

“因血潮過去的二境妖物多，三境以上也有，外宗弟子撞上三境難有活路。”

“你看那位冷師姐，當真是拚命，聽說她近日打算接受考核進內宗……”

穀內河道接連通往宗門外的地下河，十來名負傷弟子神色殘酷，對其他弟子的目光視若無睹，各自回去療傷。

落在後面的冷姓女子正是冷秋月，背部攀附著一頭二品兵蠱“蛇蠍”，其左腹被撕開一道深入臟腑的口子，上面爬滿蠱蟲。

在她所過之處，周遭外宗弟子無論男女，俱是目光忌憚。

外宗弟子之間同樣不忌爭鬥，每兩月都有一次挑戰其他弟子的機會，敗者一身蠱蟲將會成全勝者。

能在外宗活過三年，還順利脫胎二世的不少，但如冷秋月這般的弟子並不多。

她初來時堪堪闖過外宗試煉，如今脫胎二世，且異蠱已蛻皮一次。

為了這二世身中期的修為，到底吃了多少苦頭隻有她自己清楚。

如其他弟子所說，冷秋月確實是在拚命修行，期間外出還接過不少凶險任務。

過去糾纏她的十來名外宗弟子，除了有靠山的兩位，其餘全成了養蠱池內的枯骨。

“冷師妹，你這身傷勢不輕，讓師姐給你治治。”綠臉女子來到近前，袖中探出五條細小藤蔓。

冷秋月不躲閃，任由五條藤蔓鑽入左腹的傷口內，疼痛感頓時緩解了不少。

“謝過孔師姐。”

“用不著客氣，自己人嘛。”綠臉的正是孔慧，出身藥蠱門，給人療傷最是擅長。

聽到她說自己人，冷秋月長期堅忍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不少。

孔慧師姐惜命，不肯入內宗不說，還想方設法地扯大旗，聲稱是柳師兄的屬下。

而同樣來自絕門的弟子當中，有人流傳她和柳師兄有些瓜葛，這才有了孔慧自己人的說法。

就是這點不清不楚，甚至僅僅是猜測的瓜葛，便叫冷秋月逃過了兩次要命的麻煩。

她沒能殺成的兩個外宗弟子，背後靠山是內宗師兄，內宗弟子不得對外宗弟子出手，但踏出宗門範圍，這條規矩也就不是規矩。

隻是那兩個內宗師兄在聽到流言後，根本就不敢對她出手。

原因無他，他們不敢賭，宰了四個嫡係的柳師兄，在內宗弟子們眼中與長老也相差不多，是他們望塵莫及的人物。

以柳風展現出的實力，日後成為長老，不過是遲早之事。

“咦，我好像嗅到了柳師兄的氣味。”正給冷秋月療傷的孔慧，忽地抽抽鼻子，她的異蠱對藥物和蠱蟲的氣味極為敏感。

循著味道扭過腦袋，孔慧瞧了眼河畔，那裡空無一人。

冷秋月也下意識地看去，她心中自是還有柳風，不然也不會費力弄來二品兵蠱“蛇蠍”。

夜幕下的河畔，水流連通地下河。

柳風本體以“水月”蠱術融入周遭景象，此蠱術用作隱匿身形，還比不上過去甄善仁施展的“虹雲”蠱術。

可二世身弟子若無了不得的瞳術，不可能看到他，倒是那孔慧鼻子尖。

在躍入河道內前，他以禪眼掃過冷秋月，此女已種入第三種異蠱，較量起來比惜命的孔慧不會差。

輕笑一聲，柳風照舊不打算插手，任由這位與他有過交集的女子自行成長。

身形順著水流遠去，穿過護宗幻境，前方出現多條支流。

辨認出一條通往臨海山地的支流，人影急竄而去。

水流中，他正算計著該血祭多少妖物時，心中驀地一動，手在白蓮印記上抹過，掌中多出一截血色木芯。

此物來自秘境內的老桃樹，靈氣不顯。

桃樹並非奇異樹種，他想著能撐過數千年不朽的桃木應該是好東西，有朝一日遇到煉兵器的行家，能拿去煉成兵器來用。

但眼前，這截過去三年如死物的木芯，正散發出濃鬱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