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給紀斂做過計算,如果天災降臨,紀斂在這場劫難中的存活概率為0.08%,就連紀斂也不覺得自己能在災難中活下來,而末世真的降臨的時候,紀斂幸運的成為了那個0.08,但在苟活了兩年零三個月後,他還是死了。
紀斂身體很好,從小到大感冒的次數屈指可數,他從未想過自己的結局是以餓死畫上句點。
紀斂已經忘記自己有多久沒有進食過了,長期處於空腹狀態,胃跟隨意識變得麻木,他也早已忘了饑餓是什麼感覺。
再次睜開眼睛,紀斂想的不是自己為什麼還活著,他首先感覺到的是胃部劇烈的痙攣,時隔太久,意識終於重新連接,他再次接收到了自己身體正在逐步步入衰竭的訊號。
碗碟落在木質地板上發出清脆聲響,將紀斂從茫然中強行拽醒,餘光捕捉到不停顫動的不鏽鋼碗,他緩緩坐起身,才看到被厚厚被褥遮住的一顆毛絨腦袋。
思考依舊遲緩,紀斂呆愣愣地盯著那顆黑色毛絨腦袋發呆,直到耳邊傳來低低的啜泣聲,他才察覺到聲音來自面前的毛絨腦袋,他強忍胃部抽痛,傾身往前。
視線逐漸開闊,毛絨腦袋下是一張圓潤的小臉,一顆奶團子縮在床邊瑟瑟發抖,陡一與紀斂對上視線,本就大的眼睛更是撐到了極限,黑葡萄似的瞳孔被眼淚洗得清澈,裡面裝滿的卻是驚慌與害怕,眼眶承載不了那麼多的眼淚,刷刷地沿著通紅的小臉掉了下來。
奶團子吸了吸發紅的鼻子,哽咽道:“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扔掉它們的……”
紀斂的視線隻在奶團子臉上停留了兩秒,旋即被地上散落的食物所吸引,注意力不集中,他沒聽清奶團子在說什麼,指著掉在地板上的玉米和外殼癟了一半的牛奶盒,問道:“這些,我可以吃嗎?”
想象中的責罵沒有等來,卻等到了溫聲細語的詢問,賀笙茫然地眨了眨眼,看到紀斂眼裡抑製不住的期待和渴望,他茫然更甚。
他是在做夢嗎?
小爸怎麼會用那麼溫柔的聲音請求他?
小爸是沒有睡醒嗎?
清醒後,饑餓感清晰的一波接著一波竄起,這具身體太孱弱,連跪著的力氣都快沒了,紀斂捂著胃部,追問道:“可以嗎?”
被紀斂起床時陰鷙的眼神一掃,賀笙嚇得腿軟了,才不小心打翻了碗盤,他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緊張仍未消退,又帶了幾分心虛和害怕:“那、那些臟了,我再給你重新做一份,你、你可以等會嗎,我會很快的……”
小爸和保姆阿姨說過,浪費糧食是壞小孩才做的事情,他做了壞事,小爸反應過來會不會罵他?
小爸會不會將這件事告訴爸爸?
小爸不喜歡他了沒關係,他不希望爸爸也不喜歡他了。
一想到這,賀笙更加難過,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掉,卻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怕再惹紀斂厭煩。
“沒關係,擦一擦就好了。”紀斂眼疾手快地拉住還沒離開的小奶團,“不能浪費,我可以吃了這些嗎?”
賀笙身體緊繃,被紀斂抓住的胳膊不住抖動,聽到紀斂陡然虛弱的聲音,他下意識點了下頭,小腦袋剛點下去,還沒掰正,眼前再次伸過來一隻胳膊,他嚇得身體顫抖,本能閉上雙眼,然而,他這次又失算了,想象中應該落到他臉上的巴掌又沒有等到,他小心翼翼睜開眼,紀斂已經撿起了食物,右手玉米左手牛奶,啃得狼吞虎咽。
賀笙:“……”
紀斂的吃飯速度很快,比較費勁的玉米被他三兩下就啃完了,牛奶一口氣灌下後,他仍覺得不滿足,視線在地板上搜尋,似乎在找有沒有被他遺落的食物。
賀笙顫顫巍巍捧著從床底下找到的一顆雞蛋,送到紀斂面前,他嘴巴張開,還沒發出聲音,手中外殼破碎的雞蛋就被紀斂卷走,沒幾秒就進了紀斂的肚子裡。
賀笙:“……”
賀笙目瞪口呆地看著被紀斂扔進盤子裡的雞蛋殼,第一次對這位陰晴不定的小爸升起了敬佩之心。
小爸怎麼跟胖胖一樣,吃東西大口大口的,但小爸比胖胖斯文優雅,胖胖吃肉都不吐骨頭,小爸吃的那麼快,還能那麼快剝雞蛋殼,小爸也太厲害了吧?
紀斂不知道這隻奶團子在想什麼,也不知道奶團子將他跟小狗胖胖放在一起對比,他捂著依舊發疼的胃部,蹙眉問道:“還有吃的嗎?”
按照正常人的思維,這時候應該是找藥或者儘快就醫,而紀斂隻想解決自己的饑餓問題。
“有、有的。”賀笙點點小腦袋。
-
賀笙躲在餐桌下面,借著椅子擋住自己瘦小的身體,腿凳後露出一雙烏黑的大眼睛,這是最讓他有安全感的位置,隻要躲在這裡,那些落在他身上的傷害就會大幅度降低,椅子和桌子不僅能遮住他,還能幫他擋住來自保姆阿姨和紀斂恐怖的臉。
賀笙的正前方是開放式廚房,雙門冰箱大敞著,紀斂此刻正盤腿坐在冰箱前,他的腳邊堆滿了空袋子,兩腮被食物撐滿,他的手還在不停從冰箱裡拿東西。
甜膩的奶油氣味順著涼風飄了過來,賀笙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他早上吃過東西了,現在被紀斂勾得肚子咕嚕咕嚕叫,但現在的重點不在他的肚子上。
他的小爸好像生病了。
三個月前,賀笙的爸爸賀銘沉突然帶著紀斂回家,賀笙第一次見到紀斂時非常緊張,那時的紀斂對賀笙很好,會主動跟害羞靦腆的他打招呼,會給他買好多玩具,會帶他去遊樂園,會陪他做親子遊戲。
相處了半個月後,爸爸問賀笙,喜不喜歡這位小爸,那時的賀笙肯定地點頭,回答了“喜歡”。
沒過多久,紀斂就成了賀笙的小爸。
賀笙高興得不行,賀銘沉忙於事業鮮少回家,賀笙一直是由保姆阿姨照看的,他沒有玩伴,保姆阿姨沒耐心搭理他,溫柔有耐心的小爸願意陪他玩,小爸是他的第一個朋友,有了小爸後,他不會那麼孤單了。
然而,賀笙的美夢很快就破碎了,紀斂自搬進來後就性格大變,之前的溫柔蕩然無存,留給賀笙的隻有冷漠不耐,如果賀笙惹紀斂不高興了,還會得到紀斂陰陽怪氣的責罵。
紀斂沒跟賀銘沉結婚前,會親自給賀笙準備一日三餐,而現在,賀笙要反過來幫紀斂準備早餐和午餐。
剛開始他不會,挨了紀斂和保姆阿姨的不少訓後,他才終於學會了最簡單的早午餐,這還得歸功於紀斂要保持身材,一天隻吃兩頓,而且吃的都是隻需要加熱和水煮就能熟的減脂餐。
現在,陰晴不定的紀斂又變了,他打翻了紀斂的早餐,紀斂非但沒有罵他,還沒有嫌棄地吃掉了那些食物。
賀笙沒有因此放鬆防備,紀斂風卷殘雲的侵襲冰箱內的食物的舉動太詭異了,他戳著左手手腕上的電話手表,本來按一下屏幕就能亮的手表沒有絲毫反應。
賀笙緊緊凝視著紀斂的背影,對著電話手表小聲自言自語:“爸爸,小爸是真的生病了吧?他、他沒有罵我,他是不是不討厭我了呀?那他還會不會重新喜歡我呀……”
就像以前那樣。
是他太貪心了,他不跟紀斂做朋友了,他希望紀斂能變回那個正常的小爸。
他不奢望紀斂跟以前那樣耐心溫柔,他隻希望紀斂不要那麼討厭他,不要凶他。
賀笙對著沒有反應的電話手表喋喋不休,餐桌與冰箱的距離不遠,冰箱門全部大敞著,冷氣蓋過了廚房餐廳的暖氣,賀笙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就在他又對紀斂升起了另一種佩服之情時,紀斂在他眼前倒下了。
賀笙瞪大眼睛,呆滯了很長時間,在經過一番內心掙紮後,才小心翼翼從餐桌下鑽出,他緩慢靠近倒在地上的紀斂,紀斂雙眼緊閉,面色發白,嘴角還沾著奶油,嘴唇因為長時間進食不顯蒼白,但緊蹙的眉頭提醒賀笙,紀斂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
胃得到滿足,疼痛感消退,遲鈍的大腦終於運作,接受到了許多紀斂不曾有過的記憶。
紀斂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穿到了一本耽美文裡,成了這本書中的同名反派炮灰。
原主不僅享受了主角受紀晚二十多年的豪門生活,還跟主角攻賀銘沉結婚了。
紀家和賀家是世交,原主從小就傾心於大他七歲的賀銘沉,可賀銘沉一直對他視若無睹。
賀銘沉需要一個聯姻對象說服家裡人同意他收養賀笙,原主不想錯過這個機會,主動送上門,在接受賀銘沉半個月的考察後,他跟賀銘沉達成了協議聯姻。
在與賀銘沉正式領證之前,厭惡小孩的原主偽裝的非常完美,不僅迷惑住了三歲半的賀笙,也騙過了賀銘沉。協議簽訂之後,婚後生活跟原主想的不一樣,他依舊無法天天見到賀銘沉,漸漸地,原主開始沒耐心應付賀笙,他跟賀家的保姆是一丘之貉,兩人達成共識,相互對賀銘沉隱瞞虐待賀笙的事情。
賀笙長期遭受保姆的精神身體雙重虐待,本就軟弱的他變得怯懦膽小,不敢將真相告訴給賀銘沉,原主因此在賀家舒服地過了三個月,但事情總有敗露的一天。
原主為了熱度帶賀笙上了一檔娃綜,在節目裡撕下了面具,虐待賀笙的事情沒瞞住,還被爆婚後出軌,賀銘沉將他趕出賀家,本就黑料纏身的他徹徹底底成了人人喊打的萬人嫌。
與上輩子的命運一樣,紀斂會在饑餓狀態下無法反抗,被與他搶食的乞丐活生生打死。
大概是剛重新體驗過饑餓的感覺,在夢裡清晰感知到自己最後的結局,紀斂在睡夢中出了一頭的冷汗,他驚慌地睜開眼,天花板明亮的燈光刺入眼裡,讓他立馬閉上了眼。
“你怎麼那麼笨手笨腳的,這點事情都做不好,你這樣可沒有人會喜歡你了哦!”
“嗚,對不起,我、我下次一定好好端穩的……”
“哎,如果你是你爸爸的小孩就好了,可惜你沒有遺傳到你爸爸的優秀基因,等你爸爸以後有了親生小孩,一定不會要你了。”
“嗚嗚嗚……”
聽力隨著大腦清醒而逐漸恢複,因此,紀斂聽到了不遠處響起的小孩啜泣聲。
這聲音非常熟悉,他不久前才聽過。
是賀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