柊月寰像是沒有反應過來。

他定定的看著眼前精致漂亮的少女, 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小小軟軟的女孩笑著對他伸出手，糯糯的喊——

「爸爸。」

“許久不見，父親。”

兩個聲音在腦海裡重疊, 柊月寰產生了一種極為強烈的不適感。

男人震顫的瞳孔裡映出純白的少女周圍逸散著如同噪點般的黑色粒子，他的臉色陡然變得煞白。

“……嗯，”柊月寰的步伐倉促，完全沒有了平日裡的沉穩，甚至有些踉蹌，他面色慘白的應了一聲, 越過少女捂住嘴繼續往前走，“我還有事先走了。”

柊月瞳怔住。

在接到鬆岡黑龍電話後就追出來剛沿著樓梯跑到二樓開放層的百貴船太郎, 鳴瓢秋人，乙骨憂太和伏黑惠也因為這一幕齊齊停在了二樓開放層的欄杆邊。

早瀨浦宅彥和鬆岡黑龍愣在原地，目光在關係詭異的父女之間轉了一圈, 還是早瀨浦宅彥開口打了圓場：“……看來柊月博士身體不太舒服。”

柊月瞳轉過身看著離開的男人，似有若無的應了一聲。

“這裡先交給你了百貴哥。”

鳴瓢秋人甩下一句話, 沒等百貴船太郎回答就從另一邊跑下去，追著柊月寰的方向去了。

百貴船太郎低叫：“鳴瓢！”

乙骨憂太心都揪起來了，他猶豫片刻, 直覺跟上了鳴瓢秋人。

被扔下的伏黑惠錯愕：“乙骨前輩？”

“你們在這乾什麼呢？”晚來一步的東鄉紗利奈看著牆角的兩個人不明所以的問道。

百貴船太郎和伏黑惠想讓她降低音量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樓下的三人抬頭看來。

鬆岡黑龍：“百貴？”

百貴船太郎扶額，放棄了繼續躲藏的想法：“早瀨浦局長, 鬆岡。”

柊月瞳若有所思的目光掠過伏黑惠，伏黑惠心虛的移開了目光。

-

男人猛踩油門，黑色的轎車疾馳在盤山公路上。

離開這裡的路隻有一條, 還來的及，他能追的上！

耀眼的火光，當著他的面衝下山崖。

尖銳的刹車聲在事故點停住, 年輕的男人不顧女人的阻攔衝下車崩潰往山崖下衝去。

“嘔——嘔！”

平日裡一絲不苟的男人狼狽的趴在洗手台上止不住的嘔吐，面色蒼白如鬼。

柊月寰的手不受控製的顫抖著，完全撐不住搖搖欲墜的身體。

他這輩子都無法忘記那個場景，漆黑的噪點粒子從斷裂的脖頸處不斷逸散，女孩完好無損的站在他面前，身後是完全籠罩下來的黑色幽靈。

她和怪物同時發出了女兒的聲音：

「爸爸」

“嘔——”

鳴瓢秋人腳步慢了下來直到完全停住，他因眼前的場景微微睜大的眼睛也完全恢複。

他沉默的走到柊月寰身邊撐住他。

後者掙紮了兩下沒掙動，一直到緩過來一些，才被扶著靠牆慢慢坐下。

鳴瓢秋人在他旁邊坐下：“你這是創傷後應激障礙吧？”

柊月寰沒說話，沉默的捂著臉似乎想讓自己快速的冷靜下來。

鳴瓢秋人也沒有催促他。

過了好一會兒男人才啞著聲音開口：“我是個沒用的父親。”

除了這一句，柊月寰沒有再說任何一個字，緩過來之後，就搖搖晃晃站起來離開了，背脊佝僂。

乙骨憂太沉默著和柊月寰擦肩而過，他仔細看了這個男人，依稀能從這個人的眉眼看出與柊月瞳的相似之處。

這就是瞳的父親。

鳴瓢秋人走出來的時候和乙骨憂太正對上，兩人相對無言，末了都有些尷尬。

最後還是鳴瓢秋人哂然：“算了，回去吧。”

想來這其中的緣由還是需要父女兩個親自去化解。

乙骨憂太胡亂的點點頭，腦子裡亂糟糟的。他沒想到跟過來看到的竟然是這種畫面。

“瞳醬的父親……創傷後應激障礙是什麼？”

他聽說過創傷後遺症，但具體並不了解。隻知道是人在經曆過巨大創傷後，可能會出現一些刻板或者反常的行為。

“他的這種情況簡單來說就是經曆巨大創傷後，隻要看到應激源，身體就會不受控製的發生應激反應，強行把他拉回到經曆創傷時的反應裡。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種很嚴重的心理疾病。”

乙骨憂太瞳孔微縮。

柊月先生的應激源是，瞳。

鳴瓢秋人想不到究竟是怎樣的原因，才會導致柊月寰患上如此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應激源還是自己的女兒。

先後兩次的交談讓鳴瓢秋人覺得柊月寰真的非常矛盾。

“乙骨君，你知道小瞳身上發生過什麼嗎？”

乙骨憂太剛想搖頭，又停住，突然想起來：“瞳醬說她小的時候因為父母的疏忽被綁架過……會是因為這個嗎？”

“竟然還發生過這種事情嗎？”鳴瓢秋人意外。

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有說得通的可能了。

“嗯。”乙骨憂太本來想說柊月瞳已經走出來了，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來。

雖然瞳醬說不太記得那個時候的事情了，但她真的忘記了嗎？如果她忘記的部分恰好是柊月先生產生創傷應激障礙的那部分……瞳醬想起來的話——

“這件事情，先不要告訴瞳醬吧。”

“這件事先不要和小瞳說。”

兩人心照不宣的同時開口，又同時陷入沉默。

鳴瓢秋人打量著乙骨憂太，眼睛微微眯起。乙骨憂太有點僵硬，但努力挺直了背脊。

“就這樣辦吧。”

乙骨憂太和鳴瓢秋人回去的時候，百貴船太郎已經帶著除了離開的早瀨浦宅彥之外的所有人等在了二樓的接待室。

輔助監督新田明也到了。她一並帶來了與公安對接的材料，正在與百貴船太郎，東鄉紗利奈討論這次的案件。

伏黑惠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一下柊月瞳的表情，對方正吃著一塊點心，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常。

“怎麼了嗎？惠君？”

被抓包的伏黑惠臉頰邊滑落一滴汗：“沒、沒什麼……剛剛那是柊月前輩的父親嗎？”

“嗯，”柊月瞳點點頭，垂下眼簾，“其實我們也很久沒見過了。”

從她升國一出來住到現在，她已經快四年沒有見過自己父親了。僅有的聯係就是每個月定時通過基金打到她賬戶上的撫養費。

以前爺爺還在，他們還一起生活的時候，柊月寰總是非常忙。每次回來都是這樣，說不上一兩句話就很快離開。

就連把她送到公寓的那天，也隻在搬家完成後，匆匆來和她見了一面，就又去忙了。

如今看來，似乎又有不同。

“你們不一起住嗎？”

“不，我一個人住。”

柊月瞳注意到少年露出自覺失言有些懊惱的表情，歪頭對他笑了一下：“惠君是在擔心我嗎？真貼心。”

伏黑惠臉上一熱，有些彆扭的偏過臉：“柊月前輩沒有不開心就好。”

“沒有哦，”柊月瞳兩手撐在沙發兩側，“隻是很久不見了，有些久違的感覺。”

童年時期的印象就像雪花球裡的造景。猝不及防再次見到柊月寰，柊月瞳內心是茫然的，她有很多話想說，又什麼也說不出來。

錯過了時機的話語，已經沒有了再說出口的意義。

再見面，除卻了念想，柊月瞳察覺到更多的是柊月寰身上的違和感。

那個表情……

他在害怕……她？

為什麼？

細細想來，父親每一次倉促離開的背影都好像染上了另一層意味。

落荒而逃。

“……柊月前輩？”

“啊？對了，還沒有問惠君呢，今天的任務還順利嗎？”

有一個人，一定知道答案。

乙骨憂太和鳴瓢秋人回來的時候，兩人已經開始聊起伏黑惠今天的任務了，多數是柊月瞳在問，伏黑惠在答，氣氛和諧。

“嗯，憂太，鳴瓢叔叔你們回來了啊？”

兩人瞬間尷尬，生怕柊月瞳接下來要問，你們乾什麼去了。

好在新田明及時走了過來提醒三人，該回學校了。

伏黑惠果斷搶占了副駕駛單人獨坐，把後座留給了乙骨憂太和柊月瞳。

伏黑惠要回琦玉縣，新田明就先送他去了車站。

等車上隻剩下柊月瞳和乙骨憂太時，新田明才說起任務相關的後續。

“今天的任務完成的很好，伊藤洋華給我們提供了非常有價值的情報。”

新田明眼下是肉眼可見的青黑，這是連續多日加班的勳章，但她的精神十分亢奮，顯然是取得的成果很喜人。

伊藤洋華正在配合調查，伊藤愛子那邊也通過醫院的檢查，除了出現了輕微的脫水情況，並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外傷，目前已經送回了她母親那邊照顧。

下車的時候，新田明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對著車下的兩人道：“對了，今天的事，乙骨君你彆放在心上。”

新田明想起伊藤洋華在乙骨憂太面前撲騰的醜相，忍不住擔心乙骨憂太會受到影響。

乙骨憂太連忙道：“我沒事的。”

“那樣最好，上去吧。”

新田明和兩人揮揮手，調轉車頭離開。

“憂太遇到什麼事了嗎？”柊月瞳看向乙骨憂太。

乙骨憂太回想起來有點懊惱，他因為對方展現出來的黑暗面竟然產生了一瞬間的疑慮。

儘管覺得有些丟臉，他還是把當時的情況和自己的感觸說給了柊月瞳聽。

“我的修行還不夠呢。”乙骨憂太歎氣，竟然會因為這種事情動搖。

“憂太已經做的很好了哦。”

柊月瞳背著手抬頭望向天空，輕輕巧巧的跳躍在石階上，走在乙骨憂太前面，回過頭倒著走了幾步：“其實我從來不認為我做的任何一個任務是為了保護任務中的受害者，亦或是無辜被卷入其中的路人。”

乙骨憂太微怔。

“這些都隻不過是一種自我滿足，”柊月瞳笑著轉身，“人們所愛的，能愛的，永遠都隻有自己偏愛的那一方而已。”

少女輕盈的動作就像振翅欲飛的冰雪蝴蝶。

在夏日炎炎的日光裡，透明的仿佛下一秒就會消融。

乙骨憂太本能的伸手捉住了那雪白纖細的皓腕。

柊月站在上層的石階向下看，乙骨憂太站在下層抬頭望。

“瞳醬偏愛的那一方……”

柊月瞳被那雙孔雀藍的眸子注視著心臟一跳，以為乙骨憂太要問時，對方鼓起勇氣道：“那樣的話，我想保護瞳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