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 晉江獨家(1 / 1)

“醫生……”

“娜……”

聽覺先意識一步回籠,娜塔莉緩緩睜眼,入目的是蒼白的天花板和掉在金屬鉤子上的點滴瓶。

鼻孔被塞了異物,運轉的機器強行將氧氣輸送到她的身體裡,再順著血液流向身體各處。

抱臂坐在牆邊椅子上的明日香注意到娜塔莉蘇醒的動靜,起身走過去,按響床前用來呼叫醫護人員的呼叫器。

醫院不允許動物進入,醫生為娜塔莉檢查過身體後,病房裡就隻剩下明日香和娜塔莉兩人。

“嘀——嘀——”

儀器運轉的聲音在僻靜的病房被無限放大。

娜塔莉躺在床上,呆滯地盯著天花板出神。

身體尚未從瀕死感中恢複過來,每一個毛孔都被倦怠感侵占。娜塔莉疲憊地閉上眼,漆黑一片的視野裡卻出現一排長著伊達航臉的阿拉斯加。

他們大喊著他的名字,排成四葉草的形狀在漆黑的視野裡順時針旋轉,如同飛機旋轉的螺旋槳。

“!!!”

娜塔莉惶恐地瞪大眼睛,徹底失了睡意。

注意到娜塔莉臉色又白了幾分,明日香蹙眉:“不舒服?”

娜塔莉眨眨眼,緩緩搖頭,掙紮著試圖坐起身。

被明日香攙扶著坐穩後,娜塔莉環顧病房一周,眸色暗淡地低下頭。

果然昏迷前看到的一切都隻是她瀕死時的錯覺。

明日香站在床沿盯著娜塔莉,仔細甄彆她臉上的反表情,隨即蹙眉:“你該不會打算再自殺一次吧?”

娜塔莉沉默須臾,再次搖頭。

她依舊痛苦,但暫時歇了自殺的心。也許在某個情緒爆發的夜晚,她會重新係上一根長繩,了卻餘生。

明日香盯著娜塔莉,正醞釀著該如何出言安慰,娜塔莉先開口了。

她腫得像核桃的眼睛裡布滿紅血絲,漂亮的混血臉龐也滿是疲憊,看上去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好幾歲。

“抱歉。”

娜塔莉聲音沙啞得像從粗糙的磨砂紙上蹭過,但依舊溫柔,

“給您添麻煩了,”她臉上掛著倦怠的笑意,強忍不適衝明日香微微欠身,“您為我墊付的醫療費和誤工費,我都會逐一補償給您的。”

明日香動作一頓,微瞪的眸子底下,一縷陽光融化冰川。

但驚訝的情緒隻是一閃而過,她臉上重新恢複成冷靜到有些冷漠的表情:“你先好好休息,錢的事不用急。”

她也沒打算要回墊付的錢。

娜塔莉盯著明日香的側臉,良久,才咬了咬下唇,低聲詢問:“您是東京警視廳的雪野部長,對嗎?”

每個音節都帶著不安地試探意味,像從貝殼裡小心翼翼伸出觸手的軟骨動物。

明日香點頭:“嗯。”

“您……為什麼會在這裡?”

娜塔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麼,一邊清楚

地知道伊達航已經死了,一邊又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咽下一口唾沫:“我是指,您為什麼會出現在北海道,出現在我家門口,然後又救了我。”

絕望之人會抓住手邊能抓住的一切虛無縹緲的希望,哪怕隻是一根承載不住沉甸甸的心願重量的稻草。

伊達航是東京警視廳的警察,雪野明日香是東京警視廳的部長。娜塔莉在此之前根本不認識明日香,和警視廳也沒有什麼交集,明日香卻能掐準時間出現在娜塔莉屋外。

難道說……伊達航的事出現了轉機?

但在被明日香那雙冰涼無起伏的眸子鎖定,娜塔莉呼吸一頓,揪緊被子,失去繼續問下去的勇氣。

明日香當然知道娜塔莉想問什麼,她在思考該如何回答。

伊達航確確實實死了,他扭曲變形的屍體至今還躺在冰冷的停屍房等待認領。

明日香有能力為伊達航捏一具永久性的身體,但這會消耗大量材料。

再者,就算真要複活,萩原研二他們這些為明日香立下功勞的契約者還在前面排隊,哪輪得到伊達航。

真輪到他,娜塔莉恐怕都三十好幾了。

有這功夫耗著,不如讓娜塔莉重新找一段良緣。

明日香正思索著,娜塔莉卻突然啪嗒啪嗒開始掉眼淚。長久的沉默對娜塔莉來說像一把鈍刀,緩慢割下她心口的肉。

娜塔莉也清楚,伊達航不可能還活著,一切都隻是她的癡心妄想。畢竟這可是警視廳打電話通知伊達先生,再由伊達先生通知給他的。

試圖把眼淚憋回去的女人唇瓣顫動,躺回床上拉高被子,遮住自己的臉。

明日香盯著隆起的被子看了會,單手托腮,歎息一聲算是敗下陣來:“用你十年壽命換和伊達航再見一面,你願意嗎?”

不停顫動的被團停住,小聲哭泣的娜塔莉緩緩掀開被角,雪白的枕頭被眼淚暈濕一圈痕跡。

她怯生生地看向明日香,眼底還帶著一絲迷惑。

明日香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十年壽命換見伊達航一次的機會,你願意嗎?”

“我真的能再見他的?”

明日香點頭。

下一瞬,明日香看到娜塔莉灰暗的眸子如雨後天晴般亮起光。

無需回答,明日香已經知道答案。她歎息一聲,用手機給鬆田陣平打去一個視頻電話,然後丟給了娜塔莉。

留著金發的混血女人接過手機,茫然地眨眨眼。

第三聲忙音後,視頻電話被接通,一張肉嘟嘟的狗臉出現在屏幕裡。視頻電話那頭的手機被擺在地上,小黑狗低垂著腦袋,向外突出的嘴因為近大遠小的關係變得更圓更肉,將他襯托出一種不大聰明的視覺感。

陣汪看到娜塔莉的一瞬間,就知道明日香的意思。他扭頭看向鏡頭外,張嘴吐出人類的聲音:“班長,過來。”

噠噠噠的腳步聲後,鏡頭面前換了一隻狗,個頭更大的阿拉斯加幼犬的

大餅臉占據整個視頻畫面。

毛茸茸的淺棕色腦袋弧度圓潤,無限接近圓形。

阿拉斯加大喊著“娜塔莉啊啊啊”,衝著鏡頭就開始掉眼淚。

圓潤的淚珠滑過臉龐,在毛茸茸的臉蛋上留下兩條濕潤的痕跡,豆大的淚珠濺在攝像頭上,留下一道水印。

阿拉斯加不停抽泣,鏡頭這邊的娜塔莉卻止住淚,瞪著豆豆眼陷入呆滯。

過了幾秒,她放下手機,十指交叉放在腹部,閉著眼一臉安詳地重新躺下,仿佛已經升天了般。

……

經過漫長的解釋,娜塔莉勉強接受了幽靈警察的設定。

醫生握著化驗單踏進病房時,正巧遇到娜塔莉一手捂嘴,一手握著手機衝鏡頭那邊的阿拉斯加幼犬嚎啕大哭。

手機屏幕裡,年幼的阿拉斯加也仰天長嘯,邊哭邊發出狼嚎般的嗷嗚聲。

梳著低馬尾的女主治醫生腳下步子一頓,表情空白地盯著娜塔莉,定在原地半天沒有動。

“……”

主治醫生沉默須臾,把手搭在嘴邊,衝跟在她後面的小徒弟低聲交代:“再給她加一個腦部CT。”

“好的,老師。”

主治醫生想了想,補充道:“算了,你先給我預約一個。”

“啊?”

“最近加班太累,三天就隻睡了九個小時,可能是累出幻覺了。”

小醫生眨眨眼,咬著筆杆子思索半天,小聲嘀咕道:“……我應該也需要預約一個。”

目送兩位醫生邊討論著“加班太累致幻”的可能性邊離開病房,明日香重新看向娜塔莉。

聽著不絕於耳的阿拉斯加和娜塔莉的嚎哭,明日香緩緩閉上眼,也覺得眼前一幕有點瘋癲。

半個小時後,娜塔莉戀戀不舍地擦掉眼淚,掛斷電話。

她衝明日香溫婉一笑:“謝謝,您現在可以取走我十年的壽命了。”

聞言,明日香揉揉眉心:“我說笑的。你不覺得一個視頻電話換十年壽命,太愚蠢了嗎?”

明日香沒打算複活他簽下的所有人,這不現實,也會給這個世界造成影響和騷亂。

要是真複活所有人,一百年後,東京幽靈警察的數量會比人類警察還多——雖然明日香自認為她不會在這個世界待這麼久。

明日香更偏向於為殉職的警察實現心願,讓對方為她效力十年的方式。

至於萩原研二他們……她偏心,她樂意,她要他們為她打一輩子工。

伊達航的心願起初是再見娜塔莉一面,而後更正為「鼓勵娜塔莉活下去」。

隻要娜塔莉活著,便算實現伊達航的心願。

聽到明日香的回答,娜塔莉抿唇,面露難色:“十年壽命嗎?”

明日香以為娜塔莉意識到這場交易的不公正性,正想出言安慰,鼓勵娜塔莉勇敢生活,娜塔莉卻啟唇說出和明日香的猜想截然相反的內容。

娜塔莉注視著明日

香的眼睛,目光灼灼:“如果可以,我願意用二十年壽命換取領養阿航的權力。”

“……啊?”

明日香難得露出空白的表情。

她痛苦閉目,意識到娜塔莉的上吊行為不是悲慟打擊下的一時衝動,而是失去活下去的動力後的深思熟慮。

小臂被娜塔莉輕輕拉住,金發女人緊張抿唇,水汪汪的藍眸似初春湖面即將融化的冰,任何弱小的外力都足以叫她破碎。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明日香,溫柔脆弱的眼神比受了委屈的小狗還可憐,叫人心疼:“如果二十不夠,我願意付出三十年。”

娜塔莉垂眸,嘴角揚起一抹笑意,用月色般溫柔惆悵的語調緩緩道出她和伊達航的故事。

她和伊達航在一起的時長足夠衝散多數戀人之間至死不渝的愛。但他們的愛意是越釀越香的酒,能輕鬆碾過時間長河的考驗。

明日香抱臂蹙眉,臉上呈現出不近人情的冷意,說出的話卻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溫度。

“十年壽命。我可以讓你和伊達航重新在一起,但你需要等待至少五年時間。而且伊達航不會陪你衰老,你們也不會有孩子。”

注意到娜塔莉眼底亮起的璀璨星光,明日香的眸底也氤氳開一絲溫暖:“這五年間,你隨時可以反悔,展開一段新的戀情,我不會向你收取任何代價。”

娜塔莉下意識要坐起身:“我願——”

明日香打斷娜塔莉喜悅的驚呼,伸手按住她的肩,止住她起身的動作:“躺好。”

娜塔莉溫順躺好。

眼皮千斤重,但她卻一眨不眨看向明日香,仿佛擔心眨眨眼,眼前的一切就會像夢一般消散。

她像個孩子般攥了攥明日香的衣角:“我可以跟你去東京嗎?”

“是為了方便和伊達航見面?”

娜塔莉扭捏又急切地開始介紹起自己的能力,像個試圖向獵頭力薦自己的求職者。

但明日香不為所動,抱著胳膊淡漠地看向娜塔莉。

娜塔莉隻是一個優秀的普通人,她英語好、溫柔體貼、情緒穩定——前提是事情不涉及伊達航,還擅長烹飪,但這些優點在明日香面前都算不上加分項。

諸伏景光可以輕而易舉地取代甚至超越娜塔莉。

見明日香不為所動,娜塔莉逐漸急切。

攥住明日香衣擺的手指逐漸用力,泛白的手指開始顫抖,她絞儘腦汁試圖向明日香展示自己的價值:“我、我還可以——”

一隻手搭在娜塔莉眼睛上方,覆住她殷切的雙眼。視線陷入黑暗,薄荷蘇打水般清涼的感覺順著眼瞼傳遞向靈魂。

躁動不安的情緒被安撫,靈魂仿佛都受到洗滌,娜塔莉愣愣放下攥住明日香衣角的手。

“乖,睡吧。”

明日香的聲音似乎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沒有太多波瀾,卻叫人心神平靜。

一股暖流環繞周身,像在零下十幾度的冬天打開空調,第一股暖風灌入房間,絲綢般流淌過皮膚。

明日香的聲線很冷,卻氤氳出不可思議的溫暖。

“等你養好病,我帶你去東京。”!